第7节
  草古毕竟也是法器谱上排行第七的,是有头有脸的,就算怕水它也不能说,得忍着,此时干脆闭着眼等待结束,谁知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霍拉’一下子从水桶中站了起来,直接化成一道黑影冲了出去。
  曲丛顾吓了一跳,叫道:“怎么了?”说着也跟着跑了出去。
  在主院中连着他娘站了好些人,其中有两个人他从未见过。
  草古周身仿佛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呲着牙低吼着恐吓,不让其前进一步。
  曲丛顾上前,愣道:“你怎么了呀。”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小世子了吧,真是少年才俊。”
  曲夫人道:“丛顾,这是陈公子,你该叫他一声哥哥。”
  “陈哥哥,”曲丛顾乖乖地叫了,然后转身抱起了草古,“它平时很听话的,可能是见到生人害怕了。”
  草古还是炸着毛,眼里当真是森然的凶恶。
  年轻男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想用手去摸一摸,结果险些被咬断手指。
  曲丛顾‘啊’了一声,道:“不能咬人不能咬人。”
  年轻男人笑了,道:“没关系,敢问它的主人可是你?”
  这个人长得是很俊的,丹凤眼在微笑时微微上挑,薄唇挺鼻,身量也高挑,看上去极为体面,曲丛顾不认识这个‘陈哥哥’,从来没见过。
  曲夫人替他答道:“这是我府中一位大师的,是丛顾喜欢这些小动物,才天天霸占着不放。”
  陈清让身后跟着的下人将东西卸下,然后道:“真巧了,我爹也常说念叨着想除一除府上的煞气,我正苦于寻不到合适的人,不知夫人可否引荐一二?”
  曲夫人当然不好拒绝。
  陈清可是带了所谓的‘灵药’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莫名其妙的送了些一般人根本弄不到的药来,若是只为了找个大师,那这当然不算什么。
  陈清清走进祠堂的时候,朱决云恰好念完第一遍经书,第二遍刚刚起了个头。
  曲丛顾也跟在他身后,草古忽然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了朱决云的膝上,警戒而凶狠地看着陈清。
  曲丛顾道:“哥哥,有人找你呢。”
  朱决云睁眼抬头,看见陈清就站在他的面前,冲他微笑。
  不久前,这个人才刚刚将一把剑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剑没入胸口,带出一串血花,就溅在这张薄情狰狞的脸上。
  听他骂自己‘咎由自取’。
  朱决云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此时自己太过冷静,心底刻骨的寒意被一点一点的揭开,然后无论是冷漠和仇恨都又被死死地藏在一张无波无澜的面皮下。
  他听见陈清道:“这只灵兽当真有趣。”目光看向的是草古。
  就是这句话,上一世也是如出一辙。
  陈清有入仙门长生不死的野心,他和上一世一样,寻着灵气而来,看上了法器草古。
  这一世朱决云和草古相见早了,那么陈清和他的相见也跟着早了。
  衣角忽然被拽了两下,朱决云低头,看见曲丛顾正望着他,问道:“哥哥?”
  朱决云自然地翻手戳了下他的脸蛋,然后对陈清道:“这是我的法器。”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
  然后陈清如他所料一般笑着道:“是还未结契的法器?”
  朱决云看向他,神色冷淡:“陈公子不妨有话直说吧。”
  从进门到现在,并未有人担当起引荐的角色,朱决云不该知道陈清姓陈。
  但他竟然这么说了。
  陈清笑道:“大师好本事。”
  曲丛顾开始发觉屋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朱决云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笑闹,看着挺沉稳的样子,但这次却显然是很不高兴,就连草古都好似很防备的样子。
  “近来天灾不断,”陈清道,“我是想请先生过府去清一清晦气,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朱决云正要说话,曲丛顾忽然道:“没有吧。”
  朱决云:……
  曲丛顾做出一副仔细思考了的模样,道:“没有时间啊,朱大师很忙。”
  陈清顿了一下,忽然有点接不上话了。
  第7章 佛祖非主流(七)
  朱决云忽然勾了勾嘴角,然而很快便压下来。
  “还是算了吧,”朱决云道,“陈公子所求的东西我给不起,及时止损最好。”
  自陈清迈入曲府大门那一刻朱决云就有所感,他早已经参悟了数百变生与死黑与白,看得透极了,但在感受到陈清的气场时仍然双目霎时睁开,眼里仍是一片冷厉,随之便是一瞬间地动荡。
  任谁都要承认,朱决云是有大智慧的人,可一个人通透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骨子里有股子难消的傲然,他能让自己去接受被背叛指摘,却不能接受自己因此而仇恨入骨不能释怀。
  朱决云始终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审视着自己,一边难逃旧事血恨,一边痛责着沉湎于仇恨中难进一步的自己,他维持着冷静与自持,内心却和自己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博弈。
  他该恨,该厌恶,但要有度,不能因此被拂乱了步伐,有失气度,这些本该是他的东西他都会得到,但不是为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与他有仇的人,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是佛的傲骨,漠视天下人,甚至是自己。
  所以朱决云就看着陈清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有滔天的浪,面上波澜不惊。
  小世子煞有其事地道:“陈哥哥,迢度法师要做早课了,是不让有人在的。”
  陈清:???
  这话是他理解的意思吗?这孩子给他下逐客令?
  这不大合礼数吧小世子,我刚给你家送了价值百两的药材啊。
  草古后腿一蹬,跳上了朱决云的肩头,眼睛逼成了一条缝露出森森绿光,尖牙呲出来,喉咙里发出恐吓声,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敌意,甚至是杀气。
  陈清忽然发现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不大欢迎自己。
  这样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按理说他进退没什么失礼的地方,美人自知,身份地位也没什么可说的,所以到底是哪里犯了忌讳?
  陈清拘礼道:“是我莽撞了,既然迢度法师不方便那边算了。”
  朱决云抬手安抚了一下草古,从容道:“陈公子面相上看是富贵之人,只是眼界太高,路途便难走,今日有缘相见,我送你一句话。”
  他突然抬眼,尖利的目光将陈清定在了原地。
  “日后若得以再相见,千万躲远些。”
  陈清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有片刻不能动弹。
  朱决云的狠戾只在一瞬间,眼神再一转已经换了回了冷淡模样,右手一引,草古身形拔然抽长变成了一道黑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实质化的形象,一根降魔杵凭空出现!
  降魔杵长约八指,分成三段,以三个佛像头为柄,分别做笑状,怒状,骂状,以三棱杵为尖,大道至简,除此之外再无雕琢,周身散发出古朴的光芒,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曲丛顾见此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为了不露怯还装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陈清面色变了。
  朱决云冷然道:“金刚降魔杵已然认主,永生永世追随与我,不离左右。”
  陈清终于明白了,朱决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这场面难免荒唐凄凉,前世恩怨纠缠数年,隔世相见已是连陌路人都不算了。
  天下恩怨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利往罢了。
  陈清极为识相,利索地躬身行礼:“在下告退。”
  朱决云挥袖转身,隐去一身寒气。
  曲丛顾将人送到了门口,犹豫了下子走到了朱决云的跟前,看见了他手中拿着的降魔杵。
  朱决云却笑了,拿起了他的手,将降魔杵放到了他手上。
  曲丛顾抓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有些担忧叫了一声:“哥哥。”
  小孩子倒是意外的敏感多思。
  朱决云捏了捏他的脸,也不大使劲,看着他一张小脸被捏起了一块肉,乖巧的好看。
  曲丛顾冲他笑,道:“哥哥,这是草古变得吗?好厉害啊。”因为被捏着脸,说话也不大清楚,听着像大舌头。
  “是啊,”朱决云松了手,笑道,“你可以让它变回来。”
  曲丛顾睁大眼:“它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朱决云道。
  他握住了曲丛顾的手,放在降魔杵上,真气流转汇入杵身,道:“你可以命他化形。”
  曲丛顾紧张地看着自己手中流转的光芒,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道:“变——变回来。”
  “——好不好啊。”
  可能是怕自己语气不好,又赶紧加了后面一句。
  一阵光从手中炸开,降魔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黑色的影子,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小狼的剪影,待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草古的模样。
  曲丛顾感受到了神奇与震惊,世界观甚至都被颠覆了。
  朱决云笑道:“去玩吧。”
  曲丛顾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草古一眼。
  草古却后腿一跳,灵巧的攀上了他的肩膀,不动了。
  曲丛顾受宠若惊。
  之前草古可都是不大搭理他的。
  朱决云一手一个,各揉了揉头,笑道:“草古很喜欢你,一般人是不会让近身的。”
  法器又怎么会无故亲近人呢,这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