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状元桂冠花落谁家尚未可知,会员的名次这会儿怕是已然定下,在下倒以为,修云公子才高于众……”
  杨修云和王梓云号称南北双骄,双方各执一词,就有些相距不下。
  不想这边正吵得热闹,人群里却有人冷哼一声:
  “什么王梓云、杨修云,我倒听说,别说会员,便是状元的人都是早已定了的,一个叫陆瑄的举子……”
  一席话出口,惹得周围视线纷纷集中过来。那人似是意识到不妥,直接一低头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小声嘟哝着:
  “可怜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却终究比不得旁人有权有势……”
  春闱本就是天下人俱皆挂怀之事,更何况这些士子?这人的话顿时如油中溅入水滴,让在场士子人人变色。再想追问对方,那人却已混入人群,找不到踪影了。
  “杏榜还未出,何以便有了名次?”
  “还有那陆瑄,又是何许人也?”
  “陆瑄?”说话的还是那唐公子,这人素来和王梓云关系亲近,闻言脸色就有些不好,“难不成,是那位?”
  “哪位,唐兄认得?”
  “我倒没见过,”那唐公子一哂,“只听说,这人霸道的紧,当初曾一脚踹断靖国公世子的腿,更曾在梓云公子登门拜访时,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什么人这么狂妄?”一听描述,便是喜欢打架斗殴的十足的纨绔。更不要说还曾针对过王梓云。今时今日,作为南方士子的领头羊,王梓云可是代表着南方的脸面。
  “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人的名字,就是,陆瑄。”唐公子脸色阴沉,猛一跺脚,“要是朝廷取士,取得就是这种人,哼!”
  却是拂袖而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越发愤怒,更是纷纷打听那陆瑄究竟何许人也:
  “姓陆,又有家人在朝中任职,更兼位高权重……”
  “难不成,是朱雀桥陆家的人?”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初到京城时,便听说朱雀桥陆家出了个大笑话,说是他家公子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大比,结果做了个梦,说是中状元了,便阖家去了广善寺还愿,一时传为笑谈……”
  “好像有这回事。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到底蠢成什么样,才会不好好读圣人书,而指望着靠烧香拜佛就能高中的?还妄想状元之名,我呸!”
  也有人质疑:
  “朱雀桥陆家屡有大儒,陆阁老当年也是状元及第,陆家子孙应该不会这么不成器吧?”
  这可惜这样的话,却很快被愤怒的声讨声给压了下去。
  而随着流言越传越广,更多人的视线投到了杏榜之上。
  ☆、221
  “梓云果然谋略过人。”胡庆丰捋了捋胡须, 示意方简和王梓云坐下。
  却是暗自庆幸,幸亏方简推荐了王梓云, 不然真要把太后吩咐的这件事给办砸了。
  本来照胡庆丰想着, 太后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什么不能让陆瑄做状元, 就凭陆瑄, 他怎么可能成为状元?
  即便陆家出了个陆明熙,可陆明熙他这会儿不是还在家养病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陆明熙依旧位居首辅之位又如何, 状元可是万众瞩目, 陆明熙也是万不敢插手的。
  更别说, 这次的主考可是裴云杉。裴云杉清名早就传扬天下,乃是人所共知的裴强项,想让他朝权势低头, 做梦还差不多。
  可太后既是吩咐了,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便特特叮嘱心腹,传话给同样在贡院的自己的人,务必把陆瑄丢进落卷里。
  不想消息很快从里面传出来,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裴云杉竟然看好陆瑄,不出意外的话, 他就是这次会试的会员了。
  身边幕僚也在一旁提醒,当初陆瑄秋闱时可就是解元——先有解元,再有会员,便是为着三元及第的吉兆,皇上不看在陆明熙的面子上,也极有可能把状元名头给了陆瑄。
  把个胡庆丰给急的,当晚就起了一嘴的燎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后娘娘对陆瑄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陆瑄他果然就给自己来了这么当头一棒。
  和之前庆幸裴云杉的强项不同,胡庆丰这会儿又因为这个头疼的都要炸了,竟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让裴云杉改变主意的法子。
  毕竟,事情已是迫在眉睫,就是想拿裴云杉个把柄以做交换都来不及了。
  正好当日,方简陪着王梓云过来拜访。要不说读书人就是脑子活会玩心眼呢。
  眼下这事越闹越大,裴云杉又爱惜羽毛,事关自身利益,就不信裴云杉还敢冒这个险。
  毕竟科举舞弊历来沾上都得掉人头。
  即便陆瑄确然有些才华,可自古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就不信还真就能比旁人强出多少。
  “你放心,那些话放出去时,我特意让人赞了你的才华,明日杏榜,梓云必然高高在上。”胡庆丰笑呵呵冲王梓云道。
  “大人用心良苦,梓云不胜感激。”王梓云心里却是一苦,好险没哭出来——
  今儿个会这么急着赶过来,可不就是为着这个?
  这胡大人也就长得好,肚子里装的全是草包吧?
  放谣言的时候,只说陆瑄一个人不就行了吗,何苦要多此一举,推自己出来和陆瑄打擂台?
  要说王梓云心里最怕的,其实是崔浩。至于说陆瑄,王梓云还真没放在眼里。可没放在眼里是一回事,这么着成了和陆瑄打擂台的出头鸟又是另一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看着陆瑄被放在火上烤,是挺爽的,毕竟当初,自己可是被那混账给当众羞辱了好几次。
  可现在一道放火上烤的还有一个自己,那味儿道就忒不好受了。
  “只学生以为,或者咱们可以再加上一条,比如说,裴云杉乃是陆瑄外祖父崔老先生门生……至于学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这样的话放在火上烤的就不是自己和陆瑄,而是崔浩和陆瑄了,当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胡庆丰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却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裴云杉那人是个死脑筋的,这样的说法怕是不足以服众,真是裴云杉不识时务,到时再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不迟。”
  说着,神情一肃:
  “倒是你,却是必须要站出来的。不拿下状元这个名头,以后如何统率百官?昨儿个在宫里,太后娘娘也感慨,说是王家也是时候出个大儒了。”
  一番话简直把王梓云砸的有些晕了——
  大儒?王家之所以始终不能和崔家比肩,除了当初祖姑姑带走的玉蝉外,可不就是缺少能统率江南文风的大家?
  真是自己走到文人的最高点,即便不娶得了玉蝉的女子,王家可也照样能够俯视崔家。
  太过激动之下,竟是讷讷半晌不能说话。
  直到和方简从胡家离开时,王梓云还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方简却已是开始直接恭喜王梓云:
  “为兄这里先给表弟道喜了。”
  王梓云整个人都有些飘,走路都有些软:“表哥莫和我开玩笑,一切还为时过早。”
  如果说之前还是担心,这会儿就完全是狂喜了。要说胡庆丰的话,王梓云还不足以相信,那要是太后的意思,却是又不同。
  毕竟太后娘娘的势力这些年来隐隐还有压过皇上的意思,既是太后注意到了王家,王家想不发达都难。最起码自己这次,真有极大可能得了状元之名。
  瞧着表兄弟俩的背影消失,胡庆丰身旁的幕僚不觉蹙了下眉头道:
  “太后娘娘真说,想要启用王家?王梓云确然也算有才华,人却不免有些轻浮。”
  胡庆丰“噗嗤”笑了一声:
  “这上面,你就不如我啦。”
  周旋于官场中这么多年,胡庆丰旁的不行,察言观色却最是在行。
  太后娘娘并不是不喜欢有才华的人,而是不喜欢陆瑄这样有才华却投到了皇上那一边的人。
  这王梓云出身名门,自己也派人打听了,在江南士子中颇有威望,就凭这,太后娘娘就必然欣赏。
  更别说,胡庆丰还有自己的算计。照心腹传来的消息,那陆瑄别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个真有才华的,想要拿掉他并不容易。既如此,当然要给裴云杉提供另外一个差不多的选择。
  想来想去,也就是这王梓云了。
  再有就是,真是裴云杉不愿意,自己还得指着王梓云和陆瑄对上把陆瑄压下去呢。只要大家都说王梓云的才华更胜陆瑄,那裴云杉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迫于天下攸攸之口,皇上担心失去民心之下,起码不会点了陆瑄状元之名——
  之前胡庆丰还夸海口,要让陆瑄名落孙山,这会儿却已是把底限压到了最低,只希望,不是状元就成。
  当然,对这一点,胡庆丰觉得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至于裴云杉,这会儿怕是正头疼呢。不过有自己的人敲边鼓,甚至皇上的人怕是也不敢支持他一意孤行……
  当天下午,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竟有学子开始围堵贡院,更甚者还有人把写了抗议书的纸条用砖头包了往贡院投掷,一时京城九门全都戒严,武安侯袁烈亲自带人前来讯问事由,若非来的及时,控制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举子,贡院险些就被这些人给冲破了。
  从大正立国,还是第一次春闱时发生这样的大事,听说皇上气的接连砸了好几个茶盅,倒是胡太后命人赏了胡庆丰好多御赐贡品。
  京城惶恐不安,贡院内更是人人自危。
  要说做主考官,本是天下文人都渴望的事情。不说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今日却要执掌他人命运的骄傲和感慨,便是资历中加了这一笔,履历可就比旁人要耀眼的多了。
  可这样的前提却是,春闱能完美拉上帷幕。
  早知道这还没怎么呢,就沾了一身腥,怕是当初谁都不会插手这件事。
  “大人,杏榜的名单还是再斟酌斟酌吧。”说话的是副主考姚青。姚青和裴云杉乃是同年,两人平日里关系颇好,都是那等两袖清风的人。
  “是啊。”其他人瞧着桌案上的那些纸条,也都心有戚戚然。更有那胆子小的,已经直接跪下来磕头,“大人啊,下官知道您性情耿直,这背后必然有人使了阴谋诡计,可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事,明知其不可为,咱们何必非要拿脑袋往石头上撞?”
  “是啊。待得过了今日,再悄悄禀报皇上彻查……”
  “今科举子优秀者众,下官瞧着,外面说的这王梓云,也是妙笔生花,文才较之陆瑄或者略有不及,可也不算差了……”
  “你也知道略有不及?”裴云杉眼睛布满血丝,神情都有些狰狞,“却还要逼我违背良心,改变名次?”
  且王梓云的才华较之陆瑄,何止是略有不及。分明是差的太远。
  “大人。”那人吓得一悸,不由缩了缩脖子,“只是把名次往后挪一下,后面不是还有殿试吗,到时候皇上御笔钦点,便是下面有什么怨言,也牵连不到咱们身上不是?”
  一番话说得有人赞同,也有人羞愧。却是没人肯附和裴云杉的话。
  裴云杉眼神渐渐变为失望,好半晌挥了挥手:
  “你们下去吧,我,再想想。便是有什么事,裴某人一人担着便是。”
  待得众人离去,裴云杉,却是拿起手里的杯子重重摔了出去: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所谓主辱臣死,不能为君分忧,还为的什么官,做的什么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