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的低语 第109节
  这颗偌大的星球不是孤寂的,雪宪来了这一遭,于芸芸众生中遇到喜欢的人几率是多少,遇到一头与众不同的龙,成为爱侣的几率又是多少?
  他算不出来。
  “伊撒尔。”他叫了龙的名字,“你笑了。”
  伊撒尔自己没有察觉:“嗯?”
  雪宪继续喝汤,也露出颊边的梨涡。
  相安无事的一夜过去,第二日,新的消息传来。
  能化为人形态的银龙在栖息大陆不同城市现身,理查德与西奥的人类化龙视频又冲击了人们的认知,事态进一步恶化,栖息大陆彻底乱了。
  短短两天,不同城市都出现了畸变潮,政府在各地安排据点投放强效抑制剂,并且已经在设立隔离区,让尚未出现畸变感染的人们进入隔离区避难。
  但就在夜里,又有三则“人类化龙”的视频出现在民众视野里,几名青年效仿理查德和西奥,对自己进行了拟态基因的注射,并拍下了化龙的全过程。
  这一次,不同于理查德发布的视频中的遮遮掩掩,“明目”直接在视频背景里放上了他们标志——一只睁开的眼睛,标志下方写着他们的标语“愿人类保持清醒”,还刻意加上了另外一句话:“开启全新生命形态,重获新生。”
  人们沸腾了。
  一边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新一波畸变潮,一边是永绝后患的物种转化。
  部分民众涌上街头,要求“明目”帮助他们,他们不愿再受畸变折磨,愿意追随“明目”化成无所不能的龙,获取新生,这些民众多是些中重度感染者。
  还有一部分民众则对此万分畏惧,他们涌向政府、圣殿请求得到帮助,这些民众中是唾骂过政府的激进分子,有中立派,也有一直以来对没有失去过信仰,相信这政府与圣殿的人。
  “明目哪里来的转化剂?”白博士问。
  这个发展出乎大家的预料,他们都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进展,明目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亚当斯士官还没回答,伊撒尔已先一步道:“是卢西亚。”
  伊撒尔告诉众人:“卢西亚与明目的想法一致,在几百年前的大战中他就有这样的计划。他提供样本,明目获取拟态基因。”
  亚当斯士官点点头:“对,执政厅那边也是这样分析的,那头银龙给明目提供了样本,加上一些之前被泄密的研究资料,明目制作出了转化剂。”
  伊撒尔问他:“费泽呢?”
  亚当斯苦着脸,他一直在促成这件事,但执政厅那边似乎有别的想法,费泽还是被关在科学院中,无法与伊撒尔取得联系。
  他把情况一说,伊撒尔便深深地皱起了眉。
  涂教授道:“新转化的三头龙中,有两头已经被找到并使用武器击毙。可惜他们锁定不了卢西亚的踪迹。那头银龙非常狡猾,他总是躲在人群中,执政厅使用了能量振荡器来找他,可是范围是在太广了,效果微不足道。”
  这不是个好消息。
  击毙新转化的龙,或者控制住它们,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因为只要有卢西亚在,制造更多的龙便是轻而易举。
  现在明目的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已经非常明了了。
  和人龙大战时一样,明目认为人类不值得被拯救。
  他们想要干脆地抹灭全部人类的存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在无穷星上延续。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化成龙以后就不会再化为人形了,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代将会是真正的龙,不会留下半点属于人类的东西。”雪宪说,“如果我们能告诉他们真相,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盲目地追随‘明目’?”
  涂教授对他摇了摇头:“可以一试,但意义不大,他们的思维已经走了极端,既然都愿意转化为龙,能不能保留人类习性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担心的是,就算只有很少部分的人变成龙,他们势必也会走到人类的对立面。倘若只有几头龙、几十头龙、或者是几百头龙,都勉强还在人类的控制范围,成不了大气候,但若是出现成千上万头、十万头龙呢?”
  这个设想不是空谈,是可以预见的。
  众人都很清楚其严重性。
  涂教授:“到时候必将迎来第二次大战,更不要提这次还有明目的存在。”
  亚当斯士官接着涂教授的话,说出了执政厅会议中的担忧:“现在明目有成熟的样本提取做转化剂,形势已经这样乱了,如果他们丧心病狂一点,在这时候趁乱向民众大批投放转化剂,那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白博士:“隔离区要多久才能设立好?”
  “最迟就这两天。”涂教授回答,又看着这位曾经的圣殿导师,犹豫了几秒,告诉他,“圣殿也即将重新投入运作了,民众的呼声很高,事不宜迟。”
  白博士意识到什么,霎时失了言语:“……”
  圣子雪宪就在众人面前,圣殿要如何运作?
  雪宪有点没明白涂教授的意思。
  伊撒尔听到圣殿运作,也感到雪宪的不安,沉默地看向众人,无形地释放出顶级掠食者的压力。
  雪宪也紧紧地看着他们,疑惑地询问:“圣殿……怎么运作?他们想到了别的办法吗?”
  “圣殿育幼园的下一任圣子兰登,在昨日接受了第一次图腾刺青。”亚当斯士官说,“隔离区开放后,兰登将登上圣坛,成为新任圣子。”
  第89章
  兰登即将成为继雪宪之后的,新一任圣子。
  这原本是顺理成章发生的事,兰登本来就是作为下一任圣子而被培育的。
  但是兰登还不满四岁。
  他还是个幼儿,连儿童都算不上。
  本还要过上好几年,他才会被捧上圣坛,去承担人类赋予他的责任。
  “兰登……”雪宪表情短暂地空白,“他还那么小啊。”
  在场的人们均是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知道兰登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世界,从人类的品德习性上来看,没有人会忍心将一名三岁多的幼儿推去风口浪尖。
  兰登和所有的圣子没什么不同,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神赐的孩子,只是最原始的、最普通的蓝星人。
  但正如白博士之前告诉雪宪的那样,人类在绝境中需要信仰,而宗教则凝聚人心。
  一任接一任的圣子前赴后继,为人类无私奉献自己的一生。
  原本雪宪放弃回到栖息大陆,是因为栖息大陆已经有了强效抑制剂,一切都处于可控状态,所以他才会想留在这里帮助建设基地,想在余生几十年帮助更多被送来这里的重度感染者。
  但现在一切都失控了。
  栖息大陆整体沦陷,他不在,那么能为民众发光发热的只有年幼的兰登。
  “圣殿一向都在为这样的突发情况做准备。”白博士道,“我离开栖息大陆时,泰贝莎博士已经提前预见到了这一天。”
  泰贝莎博士是兰登的圣殿导师,也是将亲手将兰登从培养皿中抱出来的人,他们的关系就像白博士和雪宪一样,亲如父母子女。
  泰贝莎博士当然是希望白博士能成功找到雪宪并返回的,她肯定也希望兰登能迟一点走上圣坛,多拥有单纯快乐的童年时光,白博士能想象她如今的心情。
  危难波澜中,她只能放手,推着那个一出生就有既定命运的孩子,看着他去变成一场逐渐消散的梦。
  雪宪想象着兰登站在花车上,被雪白的倦鸟花簇拥的样子。
  那张懵懂的小脸一定会很淡定,纵使心中已经慌乱无措,他会像当年的自己对安柏承诺的那样,会很勇敢,会去做一个优秀的圣子。
  这个消息让雪宪夜不能寐。
  伊撒尔难以完全理解人类情感,但能与雪宪感同身受,他将雪宪护在怀中,垂眸看着雪宪的脸。雪宪背靠着伊撒尔,侧脸秀美,比在纳哈的那段日子清瘦了些。
  雪宪的思维很乱,伊撒尔能感觉到,于是他的手臂收紧,沉沉地在雪宪耳旁道:“……你想要回去。”
  雪宪怔了下,然后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
  伊撒尔没再说话,与他一起沉默着。
  雪宪诚实地对伊撒尔说:“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离开你。我也一分、一秒,也不想和你分开……”
  随后,雪宪在伊撒尔的怀里翻了个身,用手指攥着一缕伊撒尔的长发,但没抬头,也没看伊撒尔的眼睛。
  很久之后,雪宪才再次开口:“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那些不断爆发的畸变潮,受难的民众……人们需要圣殿,需要圣子。兰登,他承担的其实是属于我的责任……我却袖手旁观。我不应该这样,我应该做点什么……”
  他越说越快,到后来声音渐弱,蕴含着一种悲凉的忧伤。
  “但是,好像也只仅限于做点什么了。”
  凭一己之力,雪宪无法击败明目,也无法对付那些龙,更不能想出解决畸变的办法。只能像以前一样,用属于圣子的生物能量场,去覆盖身边的人们,缓解他们的畸变。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自己无能与渺小。
  雪宪是不想哭的。
  眼泪却随着话语,很不听话地,从他的眼眶不断地大颗大颗地滑落,这一生,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却从未有过如此伤心的体验。
  “……所以我不知道。”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镇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看着情况恶化,人类走向灭绝,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恨不得畸变马上就结束,人类不再痛苦,不用再有下一个圣子,我想变成一个普通人,和你一起回纳哈去,我们修缮那间漂亮的房子,一起在那里生活。”
  “我的时间太短了,伊撒尔。”
  “太短了。”
  短得什么都不能改变,什么都来不及做。
  伊撒尔的瞳孔早已紧缩为细细的线,脸颊、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浮现出鳞片,那只护在雪宪腰间的大手变形,冒出尖尖的黑色指甲……痛苦让龙的身体各处都出现了兽化。
  曾经以为未来还很久远,曾经以为他们还有生生世世。
  现实却一步步地将他们往前推,他们所拥有的的确太短太短。
  雪宪拯救不了伊撒尔的孤独,伊撒尔也同样。上天似乎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们相遇,却无法相守。
  “或许可以。”伊撒尔的声音非常沙哑。
  “不。”雪宪依然在哭,没有听清伊撒尔到底在说什么。
  “费泽说过,科学院代表了人类医疗、科技的最高水平。”伊撒尔道,“白博士也说,人类的科学院培育了你们。圣子不能有很长的寿命,人类只能不断培育圣子。要是有一种可能,能剔除属于我们的那部分基因,让圣子不再是圣子……就能真的让你成为普通人。”
  他说得有些艰涩,但还是说得很清楚。
  “那种可能会发生的地方,只会是科学院。我们必须去试一试。”
  雪宪没想过伊撒尔会私底下和白博士交流这件事,还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更是一阵心酸。
  那种可能性微乎其乎。
  如果可行,那么前面那些圣子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了。
  “科学院只需要圣子,不需要多一个普通人,所以不在乎,也不尽力。”伊撒尔大概已经思考了很久这件事,对雪宪道,“现在不一样了……”
  伊撒尔犹如被砂纸磨砺过的声线忽然变得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