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 第58节
  “掌柜的,”我试探着问,“昨夜城中可有发生什么?我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城西边有些喧嚷。”
  “哎哟,那客官睡得可是真浅,”店家说,“听说昨夜城西郊起了点火,但无大碍,很快就扑灭了,这你也听见了?离这里可远着呢。”
  我笑笑,没说话。看来那将领和坊正把消息掩盖得不错。
  “对了,掌柜的,”我吃了两口饭,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说这大皇子来了城里,住在哪儿啊?总不会住客栈吧?万一看上我住的天字房,我怕不是还要让出来?”
  “客官说笑,”店家笑呵呵地说,“皇子这般尊贵,怎会这样住客栈?都是提前选好了这里哪家大户的宅子,把宅中的人请出去,上下护卫起来的。”
  他开始抹第三遍桌子。“至于选的谁家宅子,那咱们就不知道咯,也不敢打听,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也是。我把弄着筷子,默默思忖。
  正出神间,冷不丁听到一阵严整的脚步声,瞬息间,一队甲胄齐全的兵士从客栈门外冲进来,两队人把住门口,三个人径自走入大堂。
  他们面色阴冷,也不说话,只是在大堂内巡睃。
  “军爷!”店家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怎么忽然前来鄙店……”
  “一边儿去!这里没你的事。”打头的一员将官说。
  他一把推开店家,再度扫视,最后视线停在我脸上。
  “你!”他把手一指,“出来!”
  “干什么?”我平静地问。
  “知县有请,随我们走一趟!”
  第28章 昭云(六)
  “确定是找我?”我夹口菜,漫不经心道,“我可不认识什么知县。”
  “是、是啊,”店家也慌了,“军爷,这二位客官是前些日子才从城外来的,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啊,是不是认错了?”
  “废什么话!”将官怒道,“知县喊你去,你就老实跟着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得了吧,还不客气,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但我不想无端生事,何况我也好奇,想知道这帮人这是演的哪一出。
  “九枝,吃饱了吗?”我问九枝。
  九枝点点头。
  “那我们就跟这几位大人走一趟吧,”我站起身,伸个懒腰,“饭后遛遛腿,消消食也不错。”
  路过店家,我冲他笑笑。
  “掌柜的,无妨,”我说,“我没作奸犯科,你别紧张,连累不到你家客栈。”
  我拍拍他肩膀。“房钱我付到后日的,替我留着,后日我要是还没回来,屋子便随你处理。”
  众目睽睽下,我随着将官和兵士走出客栈,沿大路直往东走。
  “大人辛苦,”我刻意凑近那名将官,道,“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将官一愣。“什么累坏了?”
  “值守啊,”我说,“城内的军爷们近日来不是都夜夜巡查,大人昨夜刚彻夜劳累,这一大早又有重任,岂不是辛苦?”
  将官胡乱应了一声。
  “不过大人真乃神人,”我接着说,“看大人容光焕发,竟毫无疲累之相,实在是叫人佩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玩忽职守了呢。”
  将官又愣了。他张张嘴,说不出话。
  “哦,我懂了!”我一拍手,“瞧我,都糊涂了,城里军爷们是分三班岗的呀,看来大人昨夜分的是第一班岗,那多少该还是睡了些时辰的。”
  “你、你既都知道,还问什么?”将官立刻说,“还不快走?”
  我忍住笑,随他穿街越巷,但走着走着,我发觉不太对,县衙所处的方位,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这队兵士带我走的,却不是往县衙的路。
  虽然这一点,我也早料到了。
  “大人,我们不是去县衙的,对不对?”我平静地说。
  将官不置可否。“你只管跟着走便是。”
  “我是去哪儿都无所谓,”我说,“只是好奇,不去县衙,那要去哪里呢?尤其是,大人和这几位军爷,明明都不是这里的兵,冒充他人,又是为何呢?”
  将官站住。周围军士也停下了。
  “你……你如何知道?”他问。
  “很明显啊,”我说,“这么个小城,又不是紧要之地,多数兵士都是歪瓜裂枣,哪有你们这么健硕的?而且你们虽然都披着寻常兵士的甲胄,下面的衣物可都是好料子,这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
  我顿一顿,又道:“况且我方才说了个谎,我打听过了,城里近日来的值守,是一夜分作两班,大人身上好歹挂着个总旗的腰牌,若真是城内的守军,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将官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他们说姑娘非同一般,我还不信,如今是见识了,”他说,“不过姑娘还是得同我们走这一遭。”
  我没说话。“他们”是谁?
  又走了一阵,将官带我和九枝走到一栋气派的大宅外面。
  临近时,我已觉得不寻常,正是城里最忙的时分,周遭却看不见一个行人,宅子从外虽看不出什么,但隐约能感到,四处都戒备着不少人。
  我大概明白这是哪里了。
  将官送我到门口,早有两个看门的高大男子将大门推开一道通路。到这里,就只有我和九枝能进了。
  我背着手,悠然自在地走进宅子,门后有一人在等我。熟人。
  “常典簿。”我和他打招呼。
  常姓男子一言不发,点点头,示意我跟他走。
  “常典簿今日可好?”我故意去看他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昨夜我身边这位小兄弟,把你抓疼了吧?”
  姓常的神色沉静,还是不吭声。
  “放火的是谁?”我收起脸上的假笑,肃然问他。
  他仍旧不答话,径直把我们带到内堂一间房屋门口,叩了叩门。
  “人来了。”他低声说。
  门开了。宅子气魄,内堂也修得富丽,门内是一栋宽敞的大屋,摆着不少精细物件,正对面坐着一个一身华服、举止不俗的男子,正在用茶。身边还站了两个人。
  门在我身后紧闭。我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眼前光景。
  “坐。”喝茶的那位指指一侧的一套桌椅。
  “谢殿下。”我随口说着,大咧咧打开椅子坐下。九枝一脸好奇,坐在我身边,东看看西看看。
  喝茶那位手一停。“你知道我是谁?”
  “大概能猜到,”我说,“选了城里最好的宅子落脚,四周全蹲伏着护卫,所居之处生人勿近,如今全城能有这待遇的,大概也就只有当朝大皇子了吧?”
  我看看他。“茶能给我喝一口么?渴了。”
  大皇子也抬起眼皮看看我。“给他们上茶。”他对身边的人挥挥手。
  他旁边一人瞪我一眼,转进屋后,不多时端出一壶茶两只茶杯,摆在我面前桌上。
  我也不跟他们客气,倒了两杯,一口气喝干。好茶。
  “你不怕我给你下毒?”大皇子瞥着我,神情似笑非笑。
  “殿下要杀我,还需要给我下毒?”我反问。
  大皇子真的笑了。“有理。”
  “殿下找我来,可有什么事?”我又问。
  “倒也没什么事,”大皇子放下茶杯,“就是听手下人说,昨夜在你手上折了一阵,特地瞻仰一下,是何人有这样的能耐。”
  “那殿下可该失望了,我只是寻常人等,”我说,“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殿下。”
  “你说。”
  “城里接连有人失踪,都是你做的吧?”
  大皇子又挂上了那张捉摸不定的脸。“有何为证?”
  “有刀为证。”我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把短刀,拍在桌子上。
  大皇子不为所动。“一把刀,能说明什么?”
  “一把刀当然说明不了什么,”我说,“但殿下大概是忘了,本朝规矩,凡军器,必由兵部所属军器监统管,并刻上制造之处,而这把刀上,就刻着四个字——庆王府制。”
  这些东西,都是我那位私塾的老师,给我的那本《圣朝通轶》上写的,他叫我多读书,果真有用。
  大皇子面色一沉。“成泰?”
  他身旁一人立刻跪了下去。“属下知罪!”
  我反应过来,这就是昨晚丢刀的那个,真惨啊,两天里跪了两回。
  “命你去做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把刀遗下了,”大皇子阴着脸说,“自己下去领二十丈。”
  那个叫成泰的站起身,腰都不敢直起来,就这么退了出去。
  “手下无能,姑娘见笑了。”大皇子待门合上,浅笑着对我说。
  “那殿下算是认了?”我问。
  “事实俱在,我不认也无法。”大皇子道。
  “那些人现在何处?”我再问,“生还是死?”
  “这个姑娘不必知道,他们自有该去的地方,”大皇子说,“不过你放心,本王不是滥杀之人,那些人,都还活着的。”
  “不是滥杀之人?”我冷笑,“昨夜被烧死的李家夫人,也不是滥杀?”
  大皇子猛然站了起来。一瞬间我以为他要下令把我拖出去斩了,正要喊九枝做个防备,一扭头,发现九枝居然坐着睡着了。
  ……你是有多困啊?
  好在大皇子静立片刻,神色一转,还是带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