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为何独酌 第17节
  关于她是戚允直女儿的事,已经传得整个宗门上下皆知。
  戚允直对她好,所以没人敢惹她,但是也没人愿意搭理她。
  大概天剑宗那些人都在替戚南行和戚若雪抱不平吧。毕竟从她来之后,一个被罚跪,一个被关禁闭,着实倒霉。
  赫连雪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话了,因为没人能说没人可说,有些憋闷。
  练了半天剑招,没有丝毫进益,她把剑一扔,不练了,心情烦躁地向山下走去。
  一直走到山脚下内门弟子的比武场,偌大的广场冷冰冰空荡荡的,戚南行还跪在那里。
  夜色幽幽,细雪纷飞,少年的背影孤冷而单薄,笔直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赫连雪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迈步走过去。白石铺就的台阶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踩起来咯吱咯吱响。
  她走到戚南行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问:“你恨他吗?”
  恨他这样对待他和他的妹妹吗?
  恨他还有别的女儿吗?
  乌沉的眸子冷了几分,戚南行沉默地跪在那里,没有理会她。
  赫连雪倒是也不生气,走到他旁边,拎起裙摆坐在雪地上,一下比他矮了许多。
  “他去妖族那边了。”她盯着他的侧脸,“你应该已经听说,我师姐被花蛇妖抓走了,他去帮忙救人。”
  细细的雪花轻轻飞舞着,落在两个人的肩头。
  戚南行依旧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赫连雪抬起手,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一只八宝琉璃塔。那是她在浮来镇向戚南行索要佩剑做报酬的时候,戚若雪换给她的。
  那只琉璃塔不过小臂高,通身晶莹,玲珑别致。里面有八仙分别弹奏八种乐器,上方还有一名白色羽衫的仙女可以翩翩起舞。
  赫连雪将琉璃塔摆在面前的雪地上,抬手转动塔顶最上方的珍珠,那是开启的机关。
  只听叮咚一声响,一支活泼悦耳的曲子流淌出来,伴随着仙女翩跹的舞姿,塔身旋转,珠光宝气,十分漂亮。
  抬手整理好裙摆,赫连雪抱着膝盖,开口道:“我在戚若雪的记忆里看到过,这只八宝琉璃塔,是你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只是她拥有的宝物太多了,可能忘记了,所以才会把它送给我。”
  “你对你妹妹很好,我都看到了。不管那个父亲怎么偏心,对她有多宠爱就对你有多苛刻,可你从不曾怪过她。”
  “你真的是一个好哥哥,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指间把玩着手链上的一颗颗小珠子,赫连雪又道:“不过没关系,我虽然没有哥哥,但是我有姐姐。”
  “小时候,整座魔宫里只有我一个小孩,没人陪我玩,真的很寂寞。后来,我娘就让乌苏住进宫里陪着我。”
  “她陪我同吃同住,和我一起上课学习,一起练剑,一起偷跑出去玩,回来再一起挨骂受罚。”
  “我打碎我娘的花瓶,她说是她打碎的;我把大师父养的鹦鹉鱼全都撑死了,她说是她喂的;我在房顶用火球打鸟,烧了半座宫殿,她说火是她不小心放的;我偷懒耍滑不肯练剑,她就把剑道练到九重,说要永远保护我。”
  “不管我遇到什么麻烦,她都冲在最前面……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因为我叫她姐姐呀。”
  抬手拂掉落在膝头的雪花,赫连雪站起身,扬唇道:“所以我什么都不缺。别人有的,我也有。”
  “我不会抢别人的东西。不管是这个琉璃塔,还是你们的父亲,我都不需要。”
  “这个琉璃塔,你还给她吧。”
  赫连雪踩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离开了。
  留下戚南行依旧跪在那里,微微侧首,看向雪地上兀自旋转的琉璃塔,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感觉到被风雪冻裂的伤口,有些隐约的刺痛。
  第二天早上,戚允直回来了。
  这次他没食言,真的把乌苏带了回来。
  “她怎么了?”赫连雪连忙扑过去,看到乌苏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惊讶地问,“她中毒了?”
  “她中了银环蛇毒,不过我已经给她服下解药,大概昏迷几日就能醒来。”戚允直神色有些疲惫,商议道,“让她在这里休养几日,等她醒来,我再送你们回去,可好?”
  “谢谢。”赫连雪能够看出他很劳累,点点头,同意了,又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不必谢,跟我客气什么?”戚允直露出温和的笑容,宽慰道,“爹爹没事,放心吧。”
  之后几日,赫连雪便守在乌苏身边,给她喂水喂药、驱毒疗伤,希望她能快些醒来。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中的蛇毒,赫连雪纵然想知道,却没用读心术。
  毕竟没经过乌苏允许,不好窥探她的记忆,还是等她醒来再问吧。
  赫连雪等了又等,一直等到第四天,乌苏终于睁开眼睛。
  只是还来不及欢喜,乌苏的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赫连雪担心不已,连忙去问戚允直是怎么回事。
  戚允直解释道:“银环蛇的毒性很强,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她现在虽然性命无忧,但是体内余毒未清,至少需要将养半年才能好起来。”
  赫连雪感觉心里不踏实,不肯再等下去,坚持要回魔域。
  戚允直留不住她,只好随她的意,亲自带着人马,将她和乌苏送回去。
  从天剑宗到幽冥魔域,绵延上万里。
  若是御剑飞行,大约两三日能到。若是乘坐赫连雪的坐骑火鸢,最多不过五日。
  可是乌苏重度昏迷,没法御剑,火鸢还是一只幼鸟,无法驮动两个人,最后只好乘坐戚允直准备的马车。好在都是吃仙草灵植长大的仙马,跑得也不慢。
  中间路上,乌苏又醒了一次,看清赫连雪的脸,叫了她一声“殿下”,然后又昏迷过去。
  不过她这次醒过来的时间比上次久,身体应该有所好转。
  一路走了近十日,终于抵达魔域外围的幽山,赫连雪不肯走了。
  幽冥魔域的入口就掩藏在群山莽莽的幽野之中,不足为外人道。
  哪怕这个人……大概是她的父亲。
  “就送到这里吧,有劳了。”赫连雪跳下马车,行礼致谢,委婉道,“前面山里多沼泽,马车恐怕不便行驶。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她召出火鸢,将乌苏扶到鸟背上,让它驮起乌苏先走。
  看着那只翼展巨大,通体火红的鸢鸟振翅高飞,一眨眼便没入远处苍茫的山林之中,消失无踪,戚允直眼睫微颤,脸上挤出一丝笑,殷切地问赫连雪:“我让车队留下,我一个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我……想见见你娘。”
  赫连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可是我娘恐怕不想见你。”
  “……也是。”
  戚允直尴尬地笑了一下,没笑出来,两手松开又握紧,讪然道:“那好,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要小心。”
  赫连雪点了点头,跟他道别,转身向山林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盯着她,似乎浸透满满的不舍与惋惜……可她没有回头。
  那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阿娘不要他,那她也不要了。
  有她和阿娘在一起,足够了。
  赫连雪垂下眼帘,两行眼泪滑落下来,她无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迈开腿,飞快地向前跑去。
  “小雪儿——”戚允直远远地喊了她一声,低哑的声音满是悲凉。
  赫连雪脚步不停,就像没听见一样,很快便像那只火鸢一样,淹没在荒芜的林海中,消失无踪。
  这幽山密林中瘴气弥漫,沼泽横生,还有重重阵法和结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多少年来,从没有外面的人能活着闯进魔域。
  阿娘作为幽冥魔域的魔君,也从不允许魔域的人随意外出,除非是什么天大的事,层层通报到宗理司,获得允许之后,才能打开外出的结界。
  唯一例外是赫连雪。
  她身上戴的须弥坠子,可以使她随意出入结界。
  阿娘拦不住她,就只好让乌苏时刻跟着她,护她周全。
  于是隔三差五,赫连雪便会拉着乌苏跑出去玩。魔域到处黑漆漆的,除了阴天就是下雪,实在无趣,还是外面好玩。
  只是像这次跑出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只怕见了阿娘,少不了一顿狠骂。
  赫连雪正在想着要如何交待的时候,迎面一阵冷风来袭,差点将她掀翻在地。
  等那冷风过去,一袭黑裙高傲冷艳的魔君,带着大护法和四护法,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第019章
  “阿娘!”
  赫连雪许多日子没见赫连瑶青了,想念得不得了,一下飞扑过去,扎进阿娘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赫连瑶青原本是一脸的严肃和冷厉,似乎想狠狠责骂她一顿。可是女儿一下飞扑过来,这样依赖地黏着她,那攒了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就发作不起来了。
  “你站好,像什么样子!”
  她抬手将赫连雪推开,上下仔细打量着,见其衣裙干净整洁,脸蛋依旧嫩白莹润,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面上却依旧严厉道:“你这些日子去哪了?乌苏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孤有多担心!魔域上下都急疯了,你二师父出去寻你们,至今未归!你耍脾气也该有个度,竟敢这般肆意妄为,一个多月都不回家?!”
  “我错了,阿娘……”赫连雪也知道自己很不对,低着头乖巧认错,可怜兮兮道,“我听说试剑大会很热闹,就想去看看,结果害得乌苏被蛇妖抓走,还中了毒,阿娘你快救救她!”
  赫连瑶青戳戳她的脑门,冷哼道:“乌苏没事,休养一阵就好了。你倒是给孤说说,这些日子去哪了?你二师父怎么一直感应不到你?”
  魔域的四位护法,除了三护法乌苏,其他三位都是赫连雪的师父。
  大护法罗伤教她读书习字、治事理政的课业;二护法翎牙子教她术法和剑法,可是总被她气得头疼;四护法松臼教她草药灵植和魔兽,以及魔域本地的人情风物,不过她最爱听的还是四师父讲魔域外面的八卦。
  赫连雪不敢提天剑宗,也不敢说她去找戚允直的事,怕阿娘会生气。
  她用眼神向跟在赫连瑶青身后的大师父和四师父求助,一边道:“我就是担心乌苏姐姐,想去妖族那边救她,但是又怕打不过那些妖怪,所以就在外面转了一些时日。可能二师父离我太远了,所以感应不到。”
  她说着,又拉起赫连瑶青的袖子来回摇晃,鼓着腮帮子卖可怜:“我真的不是有意出走这么久,只是没找到乌苏的下落,我也不敢回来。”
  四师父松臼最是宠她,连忙帮她说和:“帝姬已经安全回来,君上也就别再生气了。这次有惊无险,也算是一种历练,帝姬谨记在心,下次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赫连雪连忙应声称是,一副虚心听话的模样,感激地冲四师父一笑。
  松臼长着一头乌黑的卷发,连额前两边的刘海也是卷卷的,虽然相貌不算出众,但是年轻英气。他身为魔域最有威严和权柄之一的四护法,性格却十分开朗,平易近人,赫连雪最喜欢他这位爱聊各种新奇八卦的四师父。
  大师父罗伤独眼独臂,身量不高,形容枯瘦,面色阴郁,一头长辫梳在脑后扎成一束,发箍是一块森白的骷髅头,任何人被他那只独眼盯上,都会忍不住心惊胆战,周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