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击天下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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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一夜之间,司马珂被困在历阳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然后全城皆知。
  曾经以三百骑大破羯胡两千骑的大晋第一美公子、都乡侯、羽林中郎将,率军两千,固守历阳城,被羯胡大军十万团团围困,却依旧死战不退,誓与城池共存亡。
  消息四散开来,整个建康城,都为之震惊和惋惜。
  茶楼酒肆,大街小巷,无论是士子文人,还是高居庙堂的官员,抑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甚至包括深闺之中,无不议论纷纷。
  一些士子文人,纷纷传阅着司马珂写的三首壮诗,想象着司马珂在历阳城浴血奋战的情形,感动得痛哭流涕。
  乌衣巷谢府,谢安却正在父亲谢裒的书房之中,低着头挨训。
  “此消息,我只听闻你笙妹告知于你,为何一夜之间,全城皆知?”谢裒怒声问道。
  谢安低着头,嘟哝道:“笙妹告知于孩儿,孩儿与孙兴公、许玄度及支道林饮了点酒,无意之间告知了他等三人,谁知便全城皆知……孩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孩儿只道是羯胡两万围困历阳,谁知传了开来便变成了十万羯胡……”
  谢裒气得一拍案几,怒声道:“放屁,你那等心思我岂有不知?宗室的事,又牵扯到丞相,我谢家掺和进去,百无一利!你便不能给我省点心?”
  谢安低头不语。
  谢裒指着他骂道:“你又不入仕,为何屡屡掺和司马珂之事?他尚非纪家之婿,岂可因此开罪于王丞相?”
  无论谢裒如何骂,终究无济于事。
  全城皆知丞相王导挂大司马之职,领三万大军出征,只顾守着长江南岸,却派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以微薄的兵力独抗十万羯胡大军,众人纵然不敢明地里议论,背地里也不禁为之齿冷。
  一辆马车自乌衣巷驶出,直奔姑孰城而去。通常江南大都乘牛车,一旦乘马车,便是有紧急之事。
  马车一路急行,不到半日,便到了五十里地外的姑孰城,径直到了大司马临时行辕。
  姑孰城只是一个小邑,方圆不过两里,常驻人口不过万人。
  上万大军的大营便驻扎在城外,而王导和王允之则坐镇城内,安排一处较为宽敞的大宅子作为行辕。
  晌午时分
  大司马王导正在卧房内闭目养神,毕竟已经年过花甲,过午时分,不休憩一会,便会感到全身没有精神。
  几个婢女在内伺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正在给王导敲腿。这些婢女虽然算不上绝色,倒也是身段玲珑,明眸皓齿的。
  卧房当中,虽然说不上富丽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气馥郁,唾筒,茶捂,香炉,一应俱全。
  几个全身甲胄的侍卫在外守候着,绝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打搅大司马的休憩。
  门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只见一道身影,直奔王导所在厢房而来。
  “我阿父可在里头?”
  来人急声问道,却是一个女子。
  …………
  第96章 不敢相信
  厢房之内,王曦跪倒在王导的面前。
  王导脸色阴沉,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似乎苍老了许多。
  王导微微叹道:“不是阿父要遣他去历阳,而是他执意要去历阳,态度决绝壮烈,阿父不得不已而为之。”
  王曦道:“如今整个建康城都已知阿父留大军困守江南,却让元谨兄长孤军守历阳,城中尽皆议论纷纷,阿父若不前往救援,恐怕将大损琅琊王氏之声望,还请阿父三思之!”
  王导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冷笑道:“拿什么打?中央军素少训练,又无战心,兵力亦无优势,羯人久战中原,如同虎豹猛兽,兵力号称五万,如何去打?”
  事实上,王导一开始就放弃了江北,连历阳到底来了多少兵马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固守长江南岸。更何况,征战之事,原本就非他所长,就算同样的兵力,真让他去打,也会被石邃、麻秋和桃豹三人打得落花流水。
  王曦望着王导的眼睛,露出决绝之色,激声道:“若是避而不战,不断琅琊王氏名声一落千丈,阿父若折了元谨兄长,陛下一定心生怨恨,若是庾征西那边借机起事,陛下又与其配合,再算一算昔日三阿父(王敦)的旧账,则琅琊王氏万劫不复也!不若激励士气,与胡虏决死一战,就算败了,也败得壮烈!”
  王导见她言辞激烈,铿锵有力,不禁心中一震,思虑了一阵之后,意味深长的望了王曦一眼,苦笑道:“可惜慧君是女儿之身,若是为男,必为我王家之中流砥柱……阿父就从了你之意,立即点领兵马,渡江杀往历阳。”
  王曦一听,顿时眼泪盈眶,恭恭敬敬的朝王导拜了下去:“阿父英明,慧君拜谢阿父。”
  王导望着王曦,不禁摇了摇头,这侄女对司马珂一往情深,恐怕是要错付了。
  他正要喝令侍卫去把王允之找来,却一名侍卫进来传报:“都督求见。”
  王导一愣,心想王允之来的正是时候,随后朗声道:“深猷,进来罢。”
  话音未落,王允之便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启禀阿父,宫中有谒者来访!”
  王导心头一沉,脸色愈发难看了:“随我去接见。”
  ……
  送走谒者之后,王导望着书案上的诏书,那是来自小皇帝司马衍的敕戒。小皇帝一改昔日对他唯唯诺诺的风格,在诏书里对他此战所为进行了严厉的训斥,同时声称若历阳之围不解,便要令庾亮率军前往救援。自跟随司马睿渡江以来,从未有过哪个皇帝对王导的诏书会语气如此的严厉。
  王导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小皇帝长大了,年轻人气盛,不把他这个老臣放在眼里了。只是有庾亮节制,这一战他不打也得打了,否则一旦庾亮挥师进驻历阳,加上小皇帝又撑腰,恐怕联合郗鉴都未必能挡得住庾亮的发难。
  呛啷~
  他拔出配剑,锋利的剑刃锋芒凛冽,拿起一块丝巾缓缓的擦拭着剑刃,微微叹道:“宝剑已老,尚能战否?”
  王允之见得王导这般神情,急忙道:“阿父宰执天下,都督中外军事,登车一挥,则众将士谁敢不奋勇向前,胡虏必然灰飞烟灭矣!”
  当然这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自王敦之乱后,琅琊王氏已经没有能打的将领了,就连王允之也只是赶鸭子上架而已,王导更是斯文气重,征战经验不足,如何跟凶恶如野兽般的羯人猛将去比?
  王曦在一旁,也是忧心忡忡,眼中热泪盈眶。
  战,王家会败;不战,王家必败!
  说来说去,王导为了夺得江西之地,挖了个坑,搞了一番骚操作,加上司马珂的横空出世,把自己坑进去了,把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坑进去了。若上次征战如同历史上一般,石韬等人劫掠之后回到赵地,王导率着大军打一趟酱油,最后也只是如历史上那般,拿袁耽做个替罪羊,先免职,再晋升,就此了事。偏偏杀出个司马珂来,非得追杀石韬和羯人十八飞骑,砍了石季龙最宠爱的儿子,导致石季龙一怒之下挥师南下,便是给王导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如今骑虎难下。
  厢房内,一片静寂,叔侄三人相对无语。
  就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侍卫:“启禀大司马,江北纪校尉遣使来信!”
  纪睦来信?
  王导、王允之和王曦三人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纪睦在历阳城被赵军围困,乌江城被赵军占领,江北的渡口尽皆被赵军封锁,这要送一趟信恐怕不容易。
  “多半是求援来的,看来历阳城是真顶不住了……”王导微微叹道。
  他这一说,王曦脸上的神色愈发紧张了。
  一名身着戎服、显得极其精干的晋军斥候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对着王导恭恭敬敬一拜:“见过大司马。”
  王导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见那斥候脸上并无急吼吼的神色,眼中一丝疑虑一闪而过,问道:“一路辛苦你了,历阳战事如何?”
  那晋军斥候一听王导发问,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朗声道:“启禀大司马,历阳大捷,我军以五千大破贼军三万,杀敌数千,截获粮草无数,如今贼军已然退出历阳,往赵地而去了。”
  王曦和王允之齐齐呆住了,脸上露出惊讶至极的神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导神色一变,示意身旁的侍卫接过那密信,那侍卫检查一遍无误之后,这才递给王导。王导只是匆匆一读,立即对几个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几个侍卫会意,呼的一下,擒手的擒手,抱腿的抱腿,将那斥候一把放倒在地,再死死的按住。
  那斥候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便已被反扣在身后,绑得严严实实的,不禁惊得魂飞魄散,失声问道:“属下何罪,大司马为何绑我?”
  王导阴恻恻一笑:“你这该死的奸细,本相又非三岁小儿,你岂敢诓我?五千破三万,几无折损,你信吗?”
  那斥候这才知道究竟,急忙道:“大司马真冤枉在下了,此战全仰仗都乡侯之火牛阵及长矛方阵,杀得敌军措手不及,故此贼军溃败而逃……大司马若不信,可遣斥候前往江北看看究竟便是。”
  王导思虑了一会,挥手示意侍卫将那斥候先关押起来,又吩咐王允之去遣人往江北查探。
  王允之得令而去。
  王导望着一脸忧喜参半的王曦,无奈的苦笑道:“阿父也希望这是真的,只是……太假了,阿父想哄骗自己相信,此时都做不到啊。”
  王曦讷讷的说道:“元谨兄长乃绝世之才,或许是真的……”
  王导满脸无语的神色望着王曦,依旧苦笑道:“阿父也不瞒你了。司马元谨昔日说是以三百骑大破羯军两千,其实不过率十余骑对羯人十余骑,其勇冠三军,无人能敌,故此凭借个人勇力获胜。可此次却是三万大军,个人武勇之威,微乎其微,如何能五千破三万?”
  正说话间,却见得王允之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王导脸色一变,问道:“何事惊慌?”
  话音未落,却又见得屯骑校尉匡术也在侍卫的带领下,奔了进来,满脸激动而怪异的神色。
  “末将昨前日便见得江北渡口空无一人,不见之前重兵把守的羯人,便遣斥候前往江北打探究竟……”
  王导心头一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当即腾身而起,急声问道:“如何?”
  “江北石赵大军,已然全部退出历阳郡,乌江城也已回到我大晋手中。”
  ……
  第97章 举城欢庆
  厢房之内,王导的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久久无语。
  一旁的王曦,却是眼泪婆裟,神色惊喜至极。
  王导苦笑道:“五千破两万,几无折损,斩敌五千,俘虏八千,杀得贼军弃营而逃,缴获辎重无数,缴获粮食近三十万斛,粮草一万三千车,斩杀石赵太子石邃,阵斩石赵居摄天王第六子石苞……你告诉阿父,这是如何做到的?你心心念念的元谨兄长,莫非是神仙不成?”
  这话听在王曦的耳朵里,等于便是在变相狂夸她的意中人,不禁噗嗤一笑,笑靥如花,心中似乎喝了冰水一般,快意无限。
  “纪校尉的书信中已说得明白,那斥候适才又细细的向阿父禀报过,阿父为何不信?元谨兄长先以火牛阵乱其阵列,再以三丈长矛奇阵破之,加之又先扰乱汉人军心,故此羯人大败;元谨兄长又故意烧山,哄骗那麻秋误以为粮草被烧,故此全军撤退……元谨兄长有经天纬地之才,阿父岂可以常人视之?昔日田单能以火牛阵复国,连收七十城,为何元瑾兄长只是以火牛阵攻破区区两万胡虏而已,为何阿父就不肯相信?”
  此刻的王曦,说到司马珂,每一个字都是喜滋滋的,似乎主导历阳大捷的是她自己。
  王导见她这般神情,不觉啼笑皆非,叹道:“贼军已退,有八千降卒及数千万斤的粮草为证,由不得阿父不信。”
  他说到这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江山代有才人出,阿父是真的老了,想不到宗室之中,竟然有如此不世出之英才……”
  王导震惊归震惊,赞叹归赞叹,无论如何,历阳大捷,又化解了王导的一次危机。赵军已退,他便不用前往历阳血战羯胡,亦不用担心庾亮借机出兵江西。更何况,司马珂终究是随他出征,此战在他麾下听令,也算得他有一分功劳。
  ※※※
  建康城,丹阳郡城。
  两名晋军骑兵,一人双马,如风驰来,飞快的奔近卫城的城门,手中扬着马鞭,不住的催促胯下骏马。
  只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儿便知他们是从前线赶回来,把守关防的晋军知有天大要事那敢拦截,于是远远的便问道:“诸位从何处而来”
  两名骑士见得那守卫发问,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高声大喊:“我等乃羽林骑,自江北而来,历阳大捷,都乡侯大破赵军!”
  “什么?”守官的将士顿时懵了。
  两骑纵马呼啸而入,又继续向前驰行,嘴里依旧忍不住兴奋,一个劲的高喊:“历阳大捷,都乡侯大破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