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李阿姨,不用准备午饭了。”
  “我把香菇都泡好了,你又干吗去啊?”
  戚时安没回应,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他开着车在马路上疾驰,没多久就到了秋叶街。他记得沈多意上次说过,那片胡同在街北边,于是停了车朝着北边漫无目的地溜达。
  大中午没什么人,只有明晃晃的日头,戚时安除了在军校训练以外,还没受过这种罪。东拐西绕,他总算看见了临街的一片胡同,往里走了很久却不知道他找的那个在哪儿。
  不算宽敞的路上停满了车,汽车之间还夹着自行车,两边的树倒是茂密,洒了成片的绿荫。戚时安口渴难耐,走了半天只看见个小卖部,他买了瓶水,买了包烟,然后继续往里面转悠。
  家里热闹非常,沈老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沈多意懒得卷皮,直接拿着烤鸭腿啃,一顿饭吃完已经一点多了。他帮着收拾餐桌,然后扶沈老休息,等折腾完自己也犯了困。
  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戚时安发来一张图片。
  沈多意以为又是霍学川的照片,没想到打开后入眼一面红墙,墙上蓝底白边的铁牌带着锈迹,上面写着四个无比熟悉的字:秋叶胡同。
  他愣了几秒,随后攥着手机就跑了出去,迈过门槛跳下台阶,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戚时安。
  戚时安穿着短袖t恤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挺拔的身姿很是高傲,面上的笑容却衬着阳光,看上去像肆无忌惮找上门求爱的纨绔子弟。
  胡同很长,沈多意一步一步向对方走近,在距离半米远的时候停下,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戚时安说:“我想你的话,哪儿都能找到。”
  第31章
  太阳最晒、人最困倦的午后, 整条胡同都没个人影。戚时安拧开瓶盖把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 随后抬抬下巴说:“没别的事儿, 就是突然想见见你,现在见了,也就没事儿了, 回去吧。”
  沈多意似笑非笑:“那我回去了?”
  “嗯,后天机场见。”戚时安后退半步,想看着沈多意进了院门才走。沈多意转身假装走了几步, 随后忽然停顿, 接着调头跑了回来。
  他直冲到戚时安面前,甚至差点撞在戚时安身上。
  戚时安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去接, 扶住对方的肩膀问:“干什么呢,想偷袭我?”
  沈多意被晒得睁不开眼睛, 胸有成竹地说:“你别装了,明明就不想让我回去, 还欲擒故纵,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你火眼金睛行了吧?”戚时安冤枉,他知道沈多意正在朋友家做客, 所以真的只是头脑发热来看看而已, 但此时对方的模样格外嚣张,他就不想辩解了,反而低头问道,“那你还看出来什么了?”
  沈多意垂眼避开阳光的照射,回答:“看出来你比平时还帅。”
  戚时安绝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夸赞, 顿时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把空水瓶捏得变了形,问:“现在人少,拐孩子应该没人看见吧?”
  沈多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着肩膀向外走去,他纳闷儿又想笑:“你什么毛病啊?我可是都二十七了。”
  戚时安没说话,他从发送完那张照片就立在胡同口等候,亲眼看着沈多意迈出门槛,再跳下台阶。沈多意说过,小时候从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收获一堆好吃的。
  刚才他看着沈多意一步步走近,在心里把对方变成了那个瘦小又听话的孩童模样。
  如果那时候就遇见,他们大概会一起玩儿,沈多意擅长奥数题,他也擅长;沈多意喜欢看考据资料,他也喜欢看;沈多意秋天闹嗓子,那他们可以一起吃梨;沈多意骑三轮摔下来,他会跑过去接住对方。
  那沈多意的情窦初开,可能就会因为他了。
  戚时安揽着沈多意的肩膀往外走,想了很多,但都无法正大光明地宣之于口,他怕沈多意笑话他。毕竟对方说得没错,他很自负,总爱端着高姿态。
  已经走到了秋叶街,沈多意远远地望见了停在街边的跑车,他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等了多久啊?”
  戚时安轻描淡写地说:“收到短信就过来了。”
  沈多意吃惊地看着他:“两三个钟头呢,你一直在附近找那条胡同吗?”
  “我说了,我想见你的话,肯定能找到。”戚时安把空水瓶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你是和爷爷来做客的吧,那天听你说要提前把爷爷安排好。”
  “嗯,爷爷在这儿住几天。”沈多意看见了街对面的肯德基,“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请你吃全家桶吧。”
  他们俩并肩过马路,戚时安明明乐意得不行,还要装模作样:“家里阿姨准备了三荤三素,你就请我吃个快餐啊?”
  沈多意推搡戚时安的肩膀:“你再挑连快餐也没有,直接给你摊个大煎饼。”
  可能是上过军校的原因,戚时安就算不穿西装,也时刻保持着脊背笔挺。他坐在位子上喝可乐,面前摆着全家桶和单买的两个汉堡,沈多意给自己要了个甜筒,边吃边说:“我中午撑着了,就不陪你吃了。”
  戚时安问:“中午吃什么好东西了?”
  “就是家常菜啊,阿姨厨艺特别好,叔叔还买了烤鸭。”沈多意回味,“反正都是我和爷爷爱吃的菜,不过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周围没什么人,戚时安啃汉堡,沈多意吃甜筒,两个人从吃的快餐聊到日渐升温的天气,又从航班聊到出差内容。
  沈多意问:“这次还是去悉尼,是不是你上次去就是在做铺垫?”
  “差不多吧。”戚时安擦擦手,“这次还住在黄金海岸,我得把冲浪补回来。”
  沈多意晃着杯子里的冰块:“那还去看游小姐吗?”
  “看时间安排吧,我妈生日她寄了礼物,要是见的话就当面谢谢她。”戚时安说,“她经营着几家画廊,你也可以去看看,反正那些作品我是不太会欣赏,还不如指数图有意思。”
  两个人在肯德基消磨到五点才走,戚时安回家,沈多意回秋叶胡同,在夕阳下分别的时候,还约好了后天机场见。
  一切都安置妥当,沈多意晚上独自回了温湖公寓,周日有一整天的时间收拾行李,于是他早早睡下了。戚时安又坐在餐厅伺候那株绣球花,顺便给游哲打了个电话,得知游思带着薯条去旅行了,不在悉尼。
  周一上午九点钟的航班,一行四人顺利登机。除了戚时安,外汇部的主管级别最高,位置也正好在戚时安的旁边。沈多意和期货部的高级操盘手挨着,他和对方已经很熟了,整天“小王小王”的叫人家。
  飞行平稳后,空乘送了饮料,商务舱人不多,还算安静,不过青天白日的,大家都没什么睡意。“小王,你最近有什么看好的吗?”沈多意没什么消遣,随口问道。
  小王说:“你不是都抛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抛了,又是齐组长说的?”沈多意背后发牢骚,“齐组长的嘴没把门,什么都跟别人说,还老说我的事儿。”
  戚时安坐在前面看书,听着后排的交谈却频频走神,旁边的主管汇报了什么也没认真听,干脆把遮光板一拉,摆出要睡觉的架势。
  小王很有眼色,立刻噤声不再说话,主管也闭上眼准备眯一觉。沈多意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云层,也安静了下来。
  等旁边的人睡着,戚时安解了安全带起身,他走到后排拍拍小王的肩膀:“你去前面,我不喜欢靠窗。”
  他换了位置,在沈多意旁边坐下,坐下后还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沈多意瞥了一眼封皮,小声问:“《江恩波浪理论漫谈》,好看吗?”
  “还好,就是围绕原有理论进行发散。”戚时安微微侧身靠近,“想一起看么?”
  沈多意也侧身靠近,和戚时安的肩膀几乎挨住,白纸黑字写着一堆术语,两个人沉浸其中,偶尔探讨一二。
  安妮订的酒店处于冲浪者天堂,飞机抵达后有车来接他们过去。办理入住手续时才知道其他三人都是商务房,只有戚时安和往常出差时一样,住的是大套间。
  “换成一样的吧,在同一层比较方便。”
  戚时安纡尊降贵般舍弃了高楼层的海景,换成了沈多意的对门,他不动神色地看了对方一眼,结果沈多意趁这会儿工夫还在看那本书。
  “工作安排明天才开始,今天大家可以先养养精神。”戚时安说,“这儿的铁板烧很好吃,我提前预定了位子,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多意合上书,但食指夹在里面,等乘电梯回各自的房间后他把书摊开放着,准备放好行李继续看。一切收拾妥当,又换了身凉快的衣服,他拿起书跑去对面敲门,想请教几个问题。
  门打开,戚时安裸着上身,肌肉明目张胆地暴露在空气中,手上还拿着件t恤衫,然后不紧不慢地往身上套。
  “怎么了?”
  沈多意收回目光,赶紧拿起书:“这部分我有不懂的地方想问问。”
  戚时安把对方拽进来:“开着门就问,我都走光了。”
  “谁知道你不穿衣服就开门,想显摆腹肌呢。”沈多意在沙发上坐下,“从江恩九方图看黄金市场,这部分我读得云里雾里,你给我讲讲。”
  戚时安拿了罐啤酒,走近后贴在沈多意脸上冰了一下:“喝不喝?”
  沈多意接过喝了两口:“快点讲吧,讲完我就回去睡觉了。”
  “请教问题还这个态度,别仗着老师喜欢你就肆无忌惮的。”戚时安在旁边坐下,随手拿了酒店的宣传杂志画图,“以书里这个周期为例,你看k线图,是不是获取不到什么规律?”
  沈多意凑近:“嗯,然后呢?”
  “然后用江恩九方图看。”戚时安很专注,线条和数点都在他笔下迅速生成,“从高低点的时间周期分布上找找规律,结合图像。”
  “是不是对角线……”沈多意猛地抬头,“是‘米’字线?”
  戚时安又犯嗲了:“很棒。”
  “每当黄金周期走到‘米’字线上,价格波动就来了,开始变盘。”戚时安掀过杂志另一页,三两笔画出了直观的走势图,“现在看是不是清晰多了?九方图计算空间的时候比较多,所以这里可能有点难理解。”
  沈多意盯着戚时安的手指,才发现对方画图比他快很多,而且更加随意,是胸有成竹不屑于锱铢必较的大手做派。
  问题问完了,啤酒也喝光了,沈多意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睡觉。戚时安从行李箱翻出一只耳机,看来也要休息,无奈道:“凑合睡吧,晚点叫上他们一起吃饭。”
  沈多意问:“什么凑合睡?”
  “这套间小,楼层又不够高,所以凑合睡。”
  “这本来就是挺不错的五星酒店了,而且商务套房够大了吧。”沈多意不知道戚时安本来的套间有多宽敞,不平道,“朱门酒肉臭,还凑合呢,谁让你换房了。”
  戚时安平白无故被呲瞪,失笑道:“没人让我换,我自找的行吗?”
  沈多意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有些抱歉,开门走之前又给了颗糖:“虽然房间小,但是离我近啊,有事儿言语一声,我马上来帮忙。”
  门打开又碰上,戚时安觉得这房间哪哪都好了。
  晚上用餐的人非常多,幸好提前预定了位子,外汇部的秦主管和期货部的小王在飞机上睡了,于是下午到处转了转,这会儿饱餐一顿都准备回房间早点休息。
  而戚时安和沈多意睡足了午觉,此时都还很精神。
  “我租了车,要不去转转?”戚时安手指勾着车钥匙,神情悠闲,总觉得开上车就要去泡吧。沈多意脑补了片刻,觉得自己犯神经,然后跟上对方的步子走出了酒店大厅。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外面,驾驶位置和副驾位置与国内相反,沈多意刚上车时还不太习惯。愣神的片刻戚时安已经发动车子驶入了夜色,落下车窗吹着凉爽的夜风。
  他开得不是很快,单手把着方向盘,忽然说道:“第一次遇见你那晚,我把你带回家的时候就是开的越野,不过是军用的。”
  沈多意努力回想:“没印象了,我当时喝醉了,但第二天你送我的时候开的是大众。”
  戚时安转头看他,似是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记得啊,黑色大众。”沈多意说,“没见你开过越野啊,我记得换跑车之前你开的也不是越野。”
  戚时安说:“开军牌车去夜总会被我爸知道了,第二天就把车扣了,只让我开那辆大众。现在本来还有一辆,但是为了请你去家里给小川补习,就当作条件送给他了。”
  沈多意急忙撇清关系:“这可不赖我。”
  “没赖你。”戚时安握着方向盘笑,笑了会儿有些心猿意马,“其实我以为你不记得了,第二天送你的时候,你又局促又窘涩,盯着窗外眼都不眨,一停下恨不得马上开门就跑。”
  路面宽阔,越野奔驰在飒飒风中,沈多意看着夜色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现在也开黑色大众,因为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当时的确慌乱,但坐在车里又矛盾的觉得心安。
  刹车被猛地踩下,轮胎和地面严重摩擦,拖着长调发出刺耳的噪声,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沈多意会磕在仪表台上。他坐稳后惊慌地转过头去,震惊又疑惑地看着戚时安。
  戚时安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曾告诉自己,全国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开黑色大众,所以不要过多幻想,他甚至以为沈多意根本不记得那天他开了什么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