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八十步,唐人制弓技术之精良,在这个距离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尖锋长达三寸,有着四个棱面的破甲锥轻易地撕破了大食人身上的保护,无论是皮甲、板甲、还是锁子甲。尖利的锥锋去势未尽,继续撕开皮肤,撕裂肌肉,将里边的五腹六脏搅得稀烂。
  第一轮羽箭射起的血珠尚未落下,唐军前锋的第二排弓箭手已经松开弓弦。又是数百支羽箭同时升空,声响和威势与先前丝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这轮羽箭为斜射,先向上飞了一段距离,然后急转直下,越过第一波弓箭手撕开的缺口,将后边的大食兵将射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第三排羽箭又至,将更多大食人推向死亡的深渊。整个大食军阵正面登时一片混乱,很多训练不足的穆特瓦尔抱头鼠窜,将自家队形撞得百孔千疮。
  一些参加过上次恒罗斯之战的大食老兵见状,不等艾凯拉木发令,立刻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持刀冲上前,严肃战场纪律。十几个血淋淋的尸体倒下去后,军阵正面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秩序。另外数百名经过严格训练的圣战者也从骤然打击中缓过神来,弯弓搭箭,向对面的唐军发起反击。
  “近卫营,严肃战场纪律!圣战营,反击,马上反击!”到了此刻,艾凯拉木好歹想起了主帅的职责,挥舞着手臂,大声命令。
  更多的老兵投入缺口处,或者用刀锋逼迫穆特瓦尔们充当肉盾,或者加入弓箭手行列。冰雹般的羽箭从缺口处射了出去,逆着对方羽箭射来的方向,扎向大唐将士。一瞬间,双方队伍中都出现了大量死伤,血光在两支队伍头顶轮番飞溅。
  站在前排的一名唐军弓箭手刚刚将羽箭搭上弓臂,就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左右两侧的袍泽却不闻不问,前腿弯曲,后腿紧绷,用全身的力气,继续将角弓拉圆。紧跟着,左侧的弓箭手受伤倒地,角弓摔出老远。没受伤的右侧弓箭手目不斜视,继续蓄力,瞄准,松手,破甲锥如毒蛇般飞出,正中对面大食弓箭手的面门,将其整个人射飞起来。脖颈在半空中折断,脑袋被破甲锥穿透,前后各露出血淋淋的半截。
  前、中、后,三排唐军弓箭手,每排都有不少人受伤倒地。但没被敌军羽箭射中的人,则继续遵从身边校尉的指挥,将破甲锥搭上弓弦,将弓臂拉满,将死亡的乌光送向指定的目标。
  “啊.......”整整一排大食弓箭手倒地身亡。很快在弯刀和经文的驱动下,又补上了新的一批。
  “噗....”羽箭入肉,数名大唐男儿血染沙场,身边的袍泽迅速补位,拉开角弓,继续向大食人射出羽箭。
  没有停顿,没有闪避动作,敌我双方面对面站在八十到一百步的距离上,瞄准对方的要害,不停拉弓,放箭。放箭,拉弓。
  战鼓声依旧响如惊雷,却已经无法盖住弓弦的弹动声。“嘣”“嘣”“嘣”简单而又清脆的弓弦响犹如从地狱发出来的召唤,每一轮过后,都带数十条鲜活的人命。
  一排大食人倒在了缺口处。转眼又是一排。
  活着的人手开始发软,脚开始发虚,却不得不继续向前补位。否则,他们将无法证明自己对信仰的虔诚。
  不虔诚者,死后无法升入天国,活着也会身败名裂。
  不知不觉间,圣战者们又开始念诵经文,一声比一声急促,“他们躺在宝石镶嵌的床上,长生不老的少年端着碗、壶和一杯最纯的酒。”
  “他们自己选择水果和喜爱的禽肉。”
  “他们还会得到深色眼睛的天堂美女,如同蚌壳里的珍珠一样贞节.......”
  “他们躺在宝石镶嵌的床上,长生不老的少年端着碗、壶和一杯最纯的酒。.......”
  注1:黑衣大食建立于公元750年,开国哈里发姓阿拔斯,所以自称为阿拔斯帝国。
  注2:当时的阿拉伯帝国横跨东西,对东西方文明都有涉猎。文中模拟阿拉伯人口吻翻译的孙子兵法,
  注3:黑衣大食是政教合一国家。最高为哈里发,其下为首相,称作维齐尔。再下为教法官,负责审理教徒内部的诉讼。全国军队总司令称“大埃米尔”。
  注4:嘎兹、穆特瓦尔都是黑衣大食国对战士的称呼。嘎兹:为圣战者,信仰虔诚,训练严格,打仗时奋不顾身。穆特瓦尔是志愿者,同时也是狂信徒。但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
  第三章 壮士 (二 下)
  第三章 壮士 (二 下)
  弓箭手在战场上本来只是用做防御的辅助力量。主要用来对付敌军的大规模冲击,或者在攻城时负责压制防守一方的同行。在今日之前,大食人从来未曾尝试过将弓箭手派到战场最前方,充当进攻的主力。更没有人会想到,安西军主帅封常清,会在两军交战之初,就选择了这样一个不合常规的打法。
  八十步左右的距离,对于大多数经过严格训练的弓箭手而言,命中目标几乎是十拿九稳。只要他能平心静气地瞄准,只要他能不受身边的惨叫声和对面刀盾手的干扰。
  换句话说,是封常清以一种几乎疯狂的战术,将两军的第一回合,从传统的互相试探实力,直接变成了双方弓箭手之间的“单挑”。面对面互相射击,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很显然,大食人在这方面不占上风。即便有人数和信仰力量作为支持,他们身上的颓势也越来越分明。
  双方的训练程度本来有一定差距。唐军最前方那一面面分散开来,在阳光下不断闪烁的盾牌,又严重影响了大食圣战者的视觉。大食圣战者手中的弯弓,是由他们自己掏钱购买,弓臂材料从桑木、柞木到山毛榉,五花八门,弓的力道大小不一。而对面唐军手中,却是由兵部统一打造,清一色的朱漆角弓。讲究的是“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同样呼啸而来的羽箭,唐军的破甲锥可以轻松撕裂大食人护甲,入体半尺。大食人的弓箭却只能贯穿唐军弓箭手身上的皮甲部分,一旦遇到护心镜、铁护胸等物,威力就要大打折扣。
  上述几项,大食人和唐人在每一项之间的差距都不算很大。然而数项加起来,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被圣战者发出的羽箭射中,唐军多是伤而不死。只要能及时撤回本阵医治,活下去的把握至少有六到七成。所以受了伤后,唐军弓箭手往往是不喊不叫,默默地倒下,默默地由自家袍泽将自己抬向阵后。而被羽箭射中了的大食圣战者,重则当场丧命。轻者,也会扑到在血泊当中,来回翻滚,惨叫不止。
  整个弓箭对射的时间其实并没有进行多久。从搭箭、开弓到把弓弦松开,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只需要一个到一个半呼吸时间。前、中、后三排弓箭手循环往复三轮,总计也不过是十几个呼吸。但是,对于战场中处于下风的一方而言,这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却比从日出到日落还要漫长。在在钢刀的逼迫和诵经声鼓舞下,圣战者们前仆后继,一波接一波往缺口上填。每一波人填上去顶多坚持三两息,就又被唐军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终于,对信仰的虔诚再也抵挡不住对死亡的恐惧,有名全身包裹着黑甲的圣战嘎嗞突然大叫一声,掉头就跑。恐慌以他为核心如同洪水般迅速蔓延,刹那间,大部分与唐军对射的弓箭手都丢下了兵器,转身逃命,任由唐军的羽箭将自己的后背当成靶子,却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回去,回去!安拉在天国看着你们!”负责督战的大食老兵们气急败坏,挥动弯刀,剁翻惨叫最大声的几个弓箭手。然而,在绝对的数量面前,屠杀起不了丝毫作用。逃命者只是胡乱伸手一推,就将督战老兵推翻在地,然后数双沾满血浆的皮靴子踩了上去,将可怜的老兵踩成了软软的一团。
  见到此景,大食圣战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不敢再犹豫了。瞪着通红的双眼高高举起右臂,同时声嘶力竭地命令:“近卫营,全体出击。将对面的唐人给我杀光。出击!安拉在天国见证你们的荣耀!”
  近卫营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兵,素质还在被称作嘎嗞的圣战者之上。闻听命令,立刻催动坐骑,呐喊着从本阵正中央冲出。宁可将溃退下来的弓箭手们踏翻,也要尽可能地将胯下战马的速度提高到更快。
  看着不远处持续加速的黑色洪流,大食人军阵的正前方八十步位置,百战老将李嗣业轻轻举起手中陌刀,沉声断喝,“进!”
  “进!”八百陌刀手,一千六百长槊手齐声回应。同时端平手中兵器,呈三个尖锐的锥形阵列,大步向前推去。
  已经出色完成使命的刀盾手,弓箭手们在几名郎将的指挥下,迅速变为纵队。沿着陌刀阵和长槊阵之间的空隙,迅速向后撤去。
  一瞬间,陌刀阵和长槊阵完全暴露,如同猛兽的牙齿一般,亮在了大食禁卫营面前。
  “咚,咚,咚!”鼓声再度传来,还是那个单调低沉的节奏。踏着鼓声,三个锥形阵列稳稳前推。百战老将李嗣业手举陌刀,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转眼之间,敌我双方就撞在了一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色的洪流被雪亮的铁锥硬生生刺出了三道巨大的豁口。红色热浪就沿着这三条豁口向西推去,如同火焰一般,迅速点燃天空与大地间的所有颜色。
  “进!”李嗣业举起带血的陌刀,大声高喊,劈落。将自己正对的大食武士连人带坐骑,同时劈为两段。
  “进!”身后的陌刀手和不远处的两队长槊手齐声响应。兵器并举,将周围蜂拥而来的大食人,砍翻,刺倒,变成脚下的尸体。
  八十步的距离,根本不够骑兵用来加速。没有惯性作用,战马立刻表露出求生的本能,扬起前蹄,死活不愿往刀丛和槊丛中硬冲。失去了坐骑的助力,人数足有唐军前锋五倍之多的大食近卫营,对着平行推进的三个钢铁丛林大声喝骂,却找不到任何下手机会。对面的唐军则对此早有预料,在领军核心将领和数名校尉的协调指挥之下,槊出,刀落,将靠近自己的对手杀得人仰马翻。
  “进!”李嗣业举起陌刀,厉声断喝。
  “进!”八百面陌刀同时举起,同时落下,将敢于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扫成齑粉。
  “进!”长槊向正前方刺出,无数黑衣大食人从马背上掉下来,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血葫芦。
  黑衣近卫纷纷后退,双眼里边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唐军的步槊长达两丈四尺,锋刃部分完全由精钢打造,然后由一条两尺多长的套管,固定于硬木制造的槊身之上。而他们手中的弯刀却只有五或六尺来长,连对方手中槊杆的木制部分都碰不到,更甭说是攻击到对方身体。
  这种既借不上坐骑的力气,又无法靠近对手的滋味,憋得他们就像春天的公狗般,放声嘶吼。嘶吼罢了,一肚子憋屈依旧无从释放,只能顺着自家人流,不断向后退避。
  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禁不住大骂禁卫营主将白舍尔愚钝,“绕到侧面去,攻击他们的侧翼。攻击他们的侧翼。笨,笨得向石头一样。来人,给我下死命令,挡不住唐军,我就将他们全家变成奴隶!“
  没等传令兵把命令和威胁转化成号角声,禁卫营主将白舍尔已经开始尝试攻击唐军的侧面。在他的调度下,十数名低级将领分头散开,各带百余名近卫,缓缓地在人流中兜了半个圈子,从不同角度扑向了陌刀和长槊阵。
  长兵器的弱点在于不利近战,万一被对方贴身迫近,就无法进行有效回防。大食近卫军中士卒以呼罗珊地区的百战老兵为主,反应速度远远高于普通圣战者。发觉自己一方有新的应对举措,立刻拨转坐骑闪避,主动让出数条缝隙,给侧向扑上的同伙创造机会。
  “进!”
  “进!”
  陌刀手和长槊手们对敌军的变化视而不见。依旧按照固定的节奏,高呼向前。迂回扑上的大食禁卫喜出望外,用双脚再次磕打了一下马肚子,尽可能此从胯下坐骑上压榨出一点儿速度来,然后高高地举起弯刀,狞笑着劈落。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国的荣光。然而,一声断喝却击碎了所有美梦。
  “进!”冰冷单调的呐喊声中,后排的安西士卒猛然发力,将长槊向斜侧前方刺出。前方紧邻他的袍泽对身边砍过来的弯刀不闪不避,以同样的姿势,刺向更前一排斜侧偏上位置。再前排,长槊举起,也是同样一个角度。
  锥形阵列的外围迅速扩大,数百杆同时刺出的长槊,在烈日下,宛若一朵绽放的钢铁牡丹。红光闪耀,一个个大食近卫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软肋上的槊锋,手臂一软,弯刀无力地掉落于地。
  迂回到陌刀阵侧翼的近卫们结局更为惨烈。在志在必得的一击当中,他们几乎把自己整个肩膀和肋骨,暴露给了比目标稍后一排的唐人。随着一声断喝,六尺余长的刀锋从侧后凌空劈落,毫无阻碍地劈到了大食近卫的软肋处。将他们的上半个身子连同高高举起弯刀一并扫起来,跃起数尺,带着血雨惨叫着跌落。
  “进!”左右两个长槊阵,同时发出断喝。长槊手们互相照应,将正前和斜前方的敌人扎下马背。
  “进!”陌刀阵平推向前,剁碎周围一切阻挡。
  “进!”手起,槊出。
  “进!”手起,刀落。
  随着单调冰冷的“进!”“进!”声,身穿黑色铠甲的大食近卫纷纷落地。领军主将白舍尔凭着优势的人数,不断调整应对之策。但所有妙计都撞在了三个一成不变的钢锥上,次第化为一滩滩血肉。
  “进!”
  “进!”
  “进!”
  “进!”
  李嗣业不知疲倦,安西将士也不知疲倦。随着他们单调冰冷的呼喝,先前如同乌云般涌来的大食近卫就像被阳光照到了般,不断向后退,向后退,猛然发出“哄”的一声,四分五裂。
  第三章 壮士 (三 上)
  第三章 壮士 (三 上)
  “进!”“进!”薛景仙扯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肩头的使命。也再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只想用尽全身力气,将心中的狂热喊出来,喊出来,大声地喊出来。
  “进!”“进!”“进!”“进!”追随薛景仙一道前来的钦差护卫也完全迷失于战场上的热浪中,根本想不起刚才是谁,被吓得几乎纵马逃命。更狂热的是那些被薛景仙高价雇佣来的刀客,饶是已经见惯了鲜血,他们依旧一个个挥舞着手臂,喊得声嘶力竭。仿佛如果自己稍有懈怠,就分不到薛景仙事前许诺的金子一般。
  这趟安西之行,即便没有金子,刀客们也觉得值了。以前光是从比尔嘴里听说大唐如何如何,强汉如何如何,却从没亲身体验过。今天,他们与护卫们一道,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身为唐人的骄傲和威严。
  是的,他们都是唐人。天底下信仰最不虔诚的一伙。有人家中供着佛祖,有人家中供着真武道君。有人家中供着匠神鲁班。有人家中甚至把赵公元帅和孔老夫子并肩而立。他们喜欢逢庙烧香,见神磕头,只要对方传说中能够为自己提供保佑。与对面的大食圣战者相比,他们简直可以说毫无信仰。然而,一个“唐”字,却可以让他们所有人热血沸腾。
  每一个唐人心中,都站立着唯一的一个神明。不是真主,不是上帝,不是一团火焰或者一团混沌,更不是哪个蹲在寺庙里故作高深的土偶木梗。
  他们真正信仰并会为之付出一切的,是自己记忆里的祖先,是自己身体里的血脉,是自己背后已经屹立数千年,并且将永远屹立的巍巍华夏。
  这一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霍去病,深入大漠,封狼居胥。
  这一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班定远,万里觅封侯,无须生入玉门。
  他们走到哪里,就会把文明带到哪里。像火把一样,照亮周边沉沉黑暗。让四方蛮夷感受到唐人的文章之美,胸襟之阔,武力之强,百业之盛。
  他们站在哪里,华夏就在哪里。
  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王洵同样心情激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唐重甲步卒列队冲阵。然而,像今天这般,以区区两千五百人组成的三个锥形阵列,直捣对方中军,将数倍与己的敌军砍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却是在梦里都没有想到过。
  比呐喊声更令他如醉如痴的,是视觉上带来的冲击。
  那陌刀,那长槊,那一步步稳稳前进的动作,那平静而华丽的节拍。那队列与队列,士卒与士卒之间的娴熟配合。猛然间,让他如遭醍醐灌顶。
  凭借严格的训练和精妙的配合,重甲步兵完全可以与敌军的骑兵正面硬撼,并且可以干净利落的击败他们;长槊手和陌刀手, 临战时无须考虑来自侧面和后方的敌人,只要能保持队形的齐整,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骑兵冲击时声势浩大,但如果速度优势被克制,威力就无法正常发挥;真正的良将,往往会利用战场上一切有利条件,发挥己方的长处,压制敌方的优势......
  这些话,当年在白马堡中他都曾被逼着记得滚瓜烂熟。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当年自己从封常清、周啸风等安西前辈手里,到底学了些什么!不远处战场中央,此刻正挥舞着陌刀带队前进的李嗣业,等于在亲自示范,给王洵上了一堂生动的临阵指挥课。让他这个懵懂少年,半瓶子醋将军,终于能窥探到兵法的堂奥。
  眼前仿佛劈过了一道闪电,把战场上的所有一切照得分外明亮。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包括敌军每一次的应对,和己方的每一步变化,此刻,在王洵眼里都清清楚楚。心头的热血依旧汹涌澎湃,耳畔的呐喊依旧响若雷鸣。他的眼神却渐渐从狂热中冷却,渐渐变得沉静而锐利。
  大食人又挺不住了。为了保证中军不被李嗣业所带的重甲步卒冲垮,对面的大食主帅不得不再度从两翼抽调兵马。接到号令的敌将显然汲取了先前的教训。不再试图原地与大唐的重甲步兵硬撼,而是远远地兜了半个圈子,准备高速迂回,冲击李嗣业的后方。
  封常清当然不会让敌人的奸计得逞,挥动令旗,派遣苏慎行和齐横两名别将各带一千轻骑兵上前迎战。从两翼前来支援中军的大食人看到这种情况,不得不在迂回途中再度分兵,一半儿继续绕向唐军重甲步卒的身后,一半儿挥舞着弯刀,直扑新投入战场的唐军。
  尽管如此,大食人的兵马,在局部依旧远远超过了唐军。所以他们一个个大呼小叫,自觉稳操胜券。然而,一个突然发生怪事,却令敌我双方所有观战者的呼吸同时为之一滞。跑在最前方的那几匹大食战马,前腿猛地一弯,将背上的大食黑甲甩了出去。紧跟着,“扑通!”“扑通”,人体与地面撞击声络绎不绝,左右两侧迂回而来的所有大食圣战者乱成了一团。
  “他们完了!”用眼睛直勾勾盯着战场的王洵轻轻摇头。骑兵对冲,落马者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即便未被当场摔死,也会被后面冲上来的马队踩成一堆烂肉。更关键一点是,轻甲骑兵的攻击威力,大部分都要依靠战马才能发挥。如果军阵混乱,坐骑突然减速,就等于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给对方砍。
  “大唐!”齐横本来就擅长把握机会,见到敌军胯下战马突然脱力,不禁喜出望外。断喝一声,挥刀抹过去。
  锐利的横刀借助胯下坐骑的速度,在半空中抹出一条诡异的红线。顺着红线的延伸方向,身穿黑色铠甲的大食骑兵,如同秋天的麦穗一般,纷纷往下掉。近千安西轻骑紧随齐横两侧与身后,手臂张开,刀刃斜抹,无数条红线在半空中陆续拉开,宛若一只梦醒的凤凰,慢慢展开了火焰之尾。
  另外一侧的苏慎行依旧保持着他先前的闷葫芦本色。带领麾下弟兄,在奔驰中排成齐整的楔形队列。每一名与这个楔形接触的敌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刀。有几个既没来得及招架,又无力躲避的大食人,陆续被数把横刀抹中,脖子、前胸、小腹和大腿上部纷纷裂开,惨叫着扭动挣扎,内脏零零碎碎落处老远。
  手持横刀的大唐轻骑无暇回顾,将横刀斜举,继续列阵猛冲。所过之处,大食黑甲要么被杀,要么拨马逃开。原本就乱哄哄的队形越发散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大唐,大唐!”“大唐,大唐!”薛景仙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骑兵吸引,扯开嗓子,喊得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