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户女 第37节
  张阿公就笑:“保和堂这几代人,学得最好的就是他,那会儿保和堂都要关门了,赵掌柜一个人撑起铺子没两手怎么行,他也不会别的,就小儿症看得好,他家有赵太医的手记,再差也比旁人强些,往日还有人说他就是下一个赵太医呐。”
  “后来怎不看了?”鱼姐儿问。
  张阿公也不是很清楚,本来仁安堂的掌柜和赵老爷是师兄弟,都是从赵家曾祖门下出来的师兄弟,从小关系便好似一个人,十六年前两家人似一夜之间便翻了脸,突然就再没来往,如今甚至还有隐成死敌之势,他这个旁观者见了也直呼世事无常,深感惋惜。
  惋惜吗?赵掌柜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病患都美上天了,陈年旧事再提它干什么去?
  自过了吕洞宾诞辰,保和堂大小神医勇救弱妇人的事儿就逐渐流传开,最近门槛儿都被踩薄一层,妇人听说这家铺子有女医,也有摸过来请鱼姐儿看的。
  如今豆娘住过的那间屋子已经专挪出来给闵大夫和鱼姐儿做了妇人病房。
  闵大夫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十分高兴,烂船也有三斤钉,保和堂再不成气,这房子却是赵太医修的,样样比着太医院,虽没那么气势恢宏,但也比别家铺子收拾得好,每间屋子都格外大,中间摆了大屏风隔成内外室,闵大夫在外间看诊,鱼姐儿便能在里头给妇人扎针,止血针本来只有高大夫一个人会,外科的大夫常为了争高大夫打起来,如今有鱼姐儿在。高大夫没空时大家也用得着她。
  张知鱼看的病人就多起来,日日都竖起耳朵听各位大夫开方看病,这可是药铺,每天都得望闻问切,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再把着医术,能藏的也只有独门绝技,鱼姐儿混在里头便是如鱼得水,堪称进步神速。
  张阿公不让鱼姐儿凑在自己跟前了,小声道:“我不喊你就别来,咱们张家是热心淳朴的良善之家,阿公不许你自私地只照顾自家人。”
  张知鱼听了简直害臊!但她还想抽空去问赵掌柜保和丸的事儿,这可不是偷摸学两手,而是要抄赵掌柜的老底,所以也生不出词来反驳,便默默地收拾了桌椅做事去。
  当然名声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儿,每天还有专门不看病来唠嗑的婆子,排到她就拉住鱼姐儿问:“你就是那个活死人肉白骨的小神医?”
  三人成虎,经过这许多日的发酵,这故事发展越来越玄乎,每天她都得被人捉住问好几次。
  “婆婆你看我像神医吗?”张知鱼笑着反问。
  婆子睁了眼不住地扫她,鱼姐儿在保和堂外头套了发下来的学徒大衣,这衣服有些像道袍,灰扑扑的很耐脏,她人小又被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倒不像什么神医,像什么呢?婆子盯着两个跟自家孙女一样的丫髻,忽然嘿嘿一笑,鼓励道:“能给药王做个洗鼎童子,也是造化,年头久了准成!”
  作者有话说:
  补觉,今晚不更,明早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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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巅峰
  闵大夫在旁边也听笑起来, 道:“张年年轻时候也生得好,你们家人都一个样,穿上这身袍子倒真有些道家的味道, 那时候药铺来看病的女病人都要多些。”
  但张阿公在家里一直是最丑的那个,最好看的反而是好吃懒做的老三, 要不是人太混,乡里有的是姑娘想嫁, 老张头也觉得老二这孩子跟自己生得不像, 比家里人都要黑些,年年让他在家捂冬,就怕他太黑找不着婆娘。在亲爹的嫌弃下,张阿公从不觉得自个儿长得俊, 日日风吹日晒地糟蹋自己,好不快活, 没得多少年就把自己折腾成一精神小老头儿, 再没有为他登门的女病患,早就人老珠黄喽~
  好言送走婆子,小天取了新纸给师父换上,鱼姐儿便给他磨新墨,招呼下一个病人道:“快过来吧,到你了。”
  新病患是个年轻妇人,看样子和李氏差不多大,一直捂着胸口显得有点儿局促, 闵大夫就笑着问:“你有哪里不舒服?”
  妇人没搭话,伸着脖子四下看看像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定睛在鱼姐儿身上, 又摇摇头看闵大夫问:“听说保和堂来了女医, 我想请她给我瞧瞧。”
  这几日十个人里有七个都得提起这事儿,大家都习以为常,闵大夫一指鱼姐儿道:“她就是,你有何话自去与她说。”
  妇人看着刚到自己腰的孩子错愕道:“你竟然真的这么小。”
  “我本来就这么大,外头现在已经把我传成大人了?”鱼姐儿也很好奇现在外头究竟有多少版本的民间传说,每个过来的人讲的都不太一样,她都当故事会似的听,好些还真挺好玩儿的。
  妇人回想一下道:“反正我听到的那个已经十七八要嫁人了。”
  说话间她一直捂住胸口的手就微微移开了点儿,露出上头沁出的一小片黄水,张知鱼脸色一正,领着妇人往内室去,道:“我人小也能看病,不用等嫁人,你哪儿不舒服,进来我给你看看。”
  妇人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闵大夫和小天。
  大夫的眼都尖,望闻问切,望字可在第一项,师徒两个也早就看到她衣衫上的一点黄,闵大夫道:“先让我看也使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再让鱼姐儿给你看。”妇人想着来都来了,先让老大夫摸个脉也不妨事,小天看着越来越近的一点黄,没忍住朝后退了半步。
  病人本就心思敏感,妇人见了这半步心头就有了气,谁也不想上赶着找不痛快,又不是满县里再没有第二个大夫,便顿住脚咬咬牙转到内室去。
  里头张知鱼也问伙计要了一套桌椅板凳,见妇人进来就让她坐在上头,拿过手仔细把脉,又道:“你把衣裳掀开给我看看。”
  妇人看着屏风挡得紧密,便掀开衣服露出左边胸脯,上头好大一个疮,都烂得不成形状了,张知鱼问:“这是毒虫爬的?”
  南水县湿热,地上的蜈蚣都比别的地方大些,春天走在路上四处都是交尾的水蛇,还不到端午叶知县就已经派了大量的人手每日里熏艾驱虫。就这也时常有毒虫爬上床咬伤人,保和堂最近每天都得治几个这样的病人,鱼姐儿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认出伤口。
  妇人点点头道:“前几日就被咬了,我家本来有些药粉,我撒了些上去便没当回事,谁家一年不被虫子咬几次?不成想这次肿烂得厉害。”
  张知鱼又问了她些话儿,出门新取了清水药酒给她消毒,用小刀一点一点将发白溃烂的肉剜下来,妇人看得心惊,但那些都是死肉,实际上并不怎么疼,等重新取了保和堂的药上好,妇人便合拢衣衫跟着鱼姐儿出门找闵大夫开方子。
  小天就低着头快步进去收拾东西,见到盘子里一小圈有些臭的烂肉心头一阵反胃,只强忍了没吭声,闵大夫老远就瞧见他的脸色,摇摇头开了方子交给他道:“你去抓药回来。”
  等他再转回来,这时张知鱼已经把盘子清得干干净净,小天见着就松了老长一口气。
  闵大夫却有些失望,妇人病大多都不会太干净,有些凑近了还有味道,他从小学的是金疮、金镟科,给人看刀剑利刃伤,所以在这上头很有些抵抗力,后头保和堂没女科大夫,赵掌柜便将他放了过来专看妇人病。
  二十年过去,闵大夫对妇人病的拿手程度已经远胜从前,甚至可以说这条道上凝聚了他半辈子的心血,二十年,普通人的一生也就六十年,但小天这孩子却害怕看不干净的病,这么几年他都只能教他些刀剑伤,这都是战伤,江南如今太太平平的,哪去找这样的病人?除非投军,不然糊口都呛。
  小天却觉着此乃上天恩赐,佛祖吃了他的糕应了他的话儿才专让他学些没病人的医术,至今儿还常去还愿。
  闵大夫见他这样子就犯堵道:“光嘴上会,一看人就躲,莫说你当不得从军大夫,以后真做了倒还费兵来抬你。”
  小天挨师父一顿骂,也不反驳,等闵大夫一走就凑到鱼姐儿跟前道:“你怎么不怕的?”
  张知鱼淡定道:“因为我在梦里做过很多次。”她第一次上解剖课还吐了呐,小天也就十二岁,见着血腥害怕也很正常,就安慰道:“没事儿,见得多了就不怕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多去菜市场看杀猪杀牛,什么时候舒服了什么时候就算出师了,保管你以后再也不犯这毛病。”
  小天更怕了,“看杀猪杀牛感到舒服?这得是什么人才能觉得舒服?”他才不想当这种人!还不如去投军锻炼,也能真治几个人不是?
  “投军?”翘着腿儿被赵掌柜拴在树底下背书的赵聪听了这话儿蹭一下跳上台阶,冷冷地盯着小天,手上拿了根柳条充做龙胆亮银枪道:“本将今天就要将你斩于马下。”
  小天也虫合蟆跳充做侧手翻拣了根柳条很快就跟赵聪打成一团。
  赵聪年纪小些,斗不过人高马大的小天,没得几个回合就显颓势,便扭头像娘子军寻求支援道:“鱼妹妹,咱们一起打起他,我让你做小前锋!”
  张知鱼看着俩二傻子笑:“什么小前锋,我看你是小钻风还差不多。一个小钻风还敢冲我总钻风挺腰子。”
  赵聪吐血,很快就被打得求饶。
  小天玩累了也跟他坐在一块儿看书,赵聪背了两句就头昏眼花,羡慕地看着津津有味的鱼姐儿,对小天道:“以后我才不当大夫,你也别当了,这有什么好玩的,等长大了,咱们一块儿跑去做将军,天天有马骑着玩儿,你给我做助手专治伤,我威风你也有饭吃。”
  小天哼唧两声直笑:“你连我还打不过,就想着做头儿,大白天的少发梦,外头谁认你是少爷。”
  赵聪瞪着眼睛看他,伤心道,“那我到时候只能一个人去了,你不跟着我吗?”
  小天见不得他做这个哭包样儿,往地上一趟翻了个身,道:“去去去,但我学医的顶峰还没超过打你的顶峰呢,超过了就去。”
  赵聪不乐意了,道:“那你可得好好学,到时候我得病死了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学医,你就不能自己治治?”小天翻了个白眼,拒绝鸡娃攻击。
  赵聪可是真不打算学的,最近他每天半夜都爬起来晒月亮吸收日月精华,已经觉着自个儿很快就能武功大成,便关心道:“要是我真被人打死了怎么办?你也不去学?”
  “你要是死了,我就接着上呗。”小天轻描淡写,拿起脏兮兮的柳条儿往嘴里一放,见到赵聪失落的神情,小声嘀咕:“没准儿到时咱俩都做将军了呢?将军可没那么容易死。”
  俩小破孩,大白天的就死啊活的,张知鱼险些笑破肚皮,看着竖起耳朵的赵志诚,咳嗽两声,同情地看着地上俩小泥猴,轻轻踮起脚尖回了屋。
  这一晚上赵聪和小天都是在父母的叫骂声中度过的。
  赵掌柜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生气还专门跟闵大夫说了这事儿,闵大夫气得饭都没吃下去,转头就让小天开始给病人看伤口。
  以前闵大夫只是罚他背书而已,听到这个小天是真哭了,一连几天都满脸菜色。
  没了小天帮忙,张知鱼每天摸的脉就更多,虽然大夫们都不怎么教她精深的医术,但遇到问题只要鱼姐儿开口大家也都会为她解惑。
  赵聪下学后四处疯玩的快乐经此一事也没了大半儿,他祖母和娘亲以前对他看得松,但赵家几代单传,大周朝的边疆也并不算安稳,两人都怕孩子心里落了种子,不肯再放了他出门野。
  每天一下学就让人将他送来保和堂,赵聪不乐意跟爹一块儿学,拿着书和作业就找鱼姐儿,不会的还能让她帮着作弊,弄得赵家的医书鱼姐儿最近都看了不少,只要不涉及保济丸,赵掌柜都由儿子去,甚至惊喜地发现,赵聪已经会摸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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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良玉
  这事在保和堂比神医救人有吸引力得多, 神医他们天天都能见着,鱼姐儿还常东跑西跑地给大家打下手,虽也感慨她的悟性, 但日子一久就逐渐习惯下来。
  赵聪摸脉,就如瞎子复明。秦大夫听赵掌柜说了这事儿便一呆, 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这一定是谣言。”
  “这不是老母猪上吊头一遭么?”张阿公也很诧异, 但他老人家在这方面很有些心得, 小时候鱼姐儿还在菜园子挖土说烤包子用,打几回都不管事儿,后头还不是很快就开了窍?便伸手拍拍赵掌柜肩膀,用过来人的口气道, “稳住神,很快就可以享道子孙福喽。”
  赵掌柜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恭维道:“要说子孙福, 还得数您老,去年鱼姐儿不就在竹枝巷子给人扎针了?”
  张阿公听他说这,也忍不住皱着张老脸感叹:“那会儿她才学了一个多月,就敢上手给人扎,可把我老头子吓得够呛,唉你们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胆大?”
  鱼姐儿才六岁多学了一个月,赵聪现在可九岁了,可是从刚落地就闻药材香了!赵掌柜看看张阿公, 甩甩袖子扬长而去。秦大夫年轻得多,刚讨上媳妇儿二三年, 家里孩子还在要奶吃, 看着张阿公笑眯眯的眼神儿, 顿时头皮一紧,也甩甩袖子走了——回家他就开始教儿子去,决不能在这老家伙跟前儿跟赵掌柜似的吃这憋孙亏。
  张阿公立在窗口,背手一站小袖子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等他平复了满腔愁绪转头一看,惊道:“人呢!他们人呢?”
  赵立诚看着打了场盛仗而不自知的老张大夫直叹——若攀比是一场战争,无疑老张大夫就是这道儿上的兵马大元帅!
  赵掌柜本来很开心,跟张阿公聊一通后就开始闹心了,找来鱼姐儿道:“鱼姐儿,你平时没事再多教教他,我们教他都不听,他只听你的还一学就会。”
  张知鱼点头道:“没事儿让他来我家,顾慈教人可有一套,保准比我管用。”
  只不过教的是做人,但赵聪的问题不就是不好好做人么?这个顾慈才是专业的!看看成昭,如今偷溜出来玩儿都夹着屁股绕着赵聪走就知。
  赵聪见了她便如耗子见猫,不也全出在顾慈身上?只因赵聪虽恨成昭,但顾慈治成昭那法子简直寒了天下所有瘟猪儿的心,他爽归爽心里也毛毛的,就怕哪天鱼姐儿站到爹跟前冲他笑眯眯地招手求检查。
  赵掌柜不知这里头的事,听了只道:“是顾家那个小公子?”
  张知鱼笑眯眯地看他:“是他,听说慈姑的保和丸还是掌柜的给调整的呐。”
  赵掌柜听到保和丸便头皮一紧,看着鱼姐儿悄不声儿地从各位大夫处学了不少东西,他也有些警惕了,高大夫和闵大夫对她跟对自己徒儿也不差什么,但他可没打算把保和丸交出去,这是赵家的立家之本!便转转眼珠道:“他的病我也治不了,都是祖上留下对早产儿的方子,本来想着试一试,不成想竟真有效,便让他一直吃。”
  说到方子,知趣的人便不会再问。
  顾慈听她说了些最近在保和堂的事儿,心里就不高兴,他还是个少年,心思纯直,也不去说赵掌柜如何,只道:“医书莫不成只有他家有?往日我不吃那药也活着,你去受气学成了,到时你来我也让人关了门子不让你治。”
  张知鱼觉得这倒没什么,想学人家的东西,人家不愿意教不也很正常?谁愿意把家中藏书供人阅览呢?
  顾慈不是讨厌赵掌柜不给鱼姐儿书看,他人还小,看不清大人的弯弯绕绕,但心中自有一股敏锐的直觉,想想便告诉鱼姐儿道:“他对你这么好,肯定别有用心,我不喜欢他。”
  赵掌柜想做什么,张知鱼大概也能猜到,但赵掌柜虽然心中有些小九九,却不是个坏人,他愿意给人预支工钱,愿意给妇人看病走后门,到现在又做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吗?一件也没有!
  况且她可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能被赵掌柜坑呢?而且关键的从来不是书,是人呐,书是不会进步的,只有人才会,只有跟这些大夫待在一起,她才能知道怎么治病,便对顾慈微微一笑,李氏就是这么忽悠夏姐儿的。
  顾慈却是个早熟的孩子,见她不说话,还疑心她要去赵家找苦吃,便起身道:“你跟我来,我家也有医书,往后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寻了来,才不让他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