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时间紧张, 陆启一把捏过陆敏的手,塞给她一只圆溜溜的小瓷瓶子,疾声道:“他来, 定然要陪你上香。西明寺的方丈会留你们用斋饭,届时, 将这东西洒进酒里头,见血封喉,顶多半个时辰,西明寺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咱们今夜就可以出城, 离开京城,前往交趾。”
  原来陆高峰不再追究女儿叫皇帝糟蹋一事,接过三军教头一职,退了一步,谋划的, 却是要杀赵穆。
  想必今夜陆高峰已经着人将整个西明寺围了个水泄不通,但皇帝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若打斗起来,陆府几兄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准备了药,想让陆敏药死皇帝, 再杀人灭口,赶天亮之前举家离开京城。
  陆敏不期父亲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接过那瓷瓶,问陆启:“皇上死了,朝堂就会大乱, 届时谁来做他的位置?”
  陆启冷笑:“赵稷会捡个大便宜,也答应不再追究咱们。
  哥哥们辛辛苦苦在战场杀敌,只为姑母当初造成的罪孽,我们陆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朝廷,所以我们弃笔从戎,身赴战场。
  大伯为了能救你出来,九死一生,只为生擒烈勒,我们陆家对得起他赵家,但赵穆负了我们,他不该欺负你的。”
  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皇帝却在后方肆意凌辱他们还未成年的幼妹,陆启当初与赵穆私交颇好,比别的兄弟更觉屈辱,也更恨赵穆。
  皇帝眼看到跟前了。
  陆敏一把抓住陆启的手,将瓶子仍旧还给陆启:“大哥,我怀孕了!”
  陆启愣在那儿,黑而瘦的脸,一朵烟花高高升起,炸在半空中,炸的他往后退了两步。
  陆敏再道:“大哥,我怀孕了,孩子是皇帝的。若是儿子,他将是太子,也将成为皇帝。若是女儿,我会拼着生出个儿子来,江山,最终将是我儿子的。告诉我爹,撤了吧!”
  皇帝微服而来,站在陆启身后,一张清落落的俊脸在烟火中时亮时黯:“麻姑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也叫朕听一听,如何?”
  陆敏一把推开陆启,屈膝一个福礼:“也正该叫皇上同乐一乐呢,今儿出宫前,奴婢央李公公请了几个御医诊脉,御医们皆说,奴婢的脉,捉着是个喜脉。”
  她一袭红色斗篷,背靠着西明寺的两扇大门,一双明亮亮的小鹿眼儿眨巴着,笑意盈盈,眸光秋水,时时叫烟火照亮。
  当着皇帝的面,陆启一语双关:“我一定会告诉大伯和大伯娘,叫大家一起好好高兴高兴!”
  高兴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外苦涩。
  父子齐披甲,兄弟上战场,他们是想为陆轻歌赎罪,也是想让赵穆放过陆敏,不想叫她重走陆轻歌的老路。可她才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竟就怀了皇帝的孩子。
  陆敏手自然而然抚上小腹,推了陆启一把:“快去!”
  忽而,西明寺的两扇大门洞开,陆敏防备不及,一个倒栽葱眼看就要栽进去。皇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寺里要维持香客秩序的和尚们站了两排,本是严阵以待,却发现原本应该挤的人山人海的寺门外,长街清寂寥寥,竟然只有两个香客。
  皇上从腹腔往外一声叹:“果真怀孕了?”他一只大手,托着她的细腰,这傻傻的小丫头,细软柔韧的身体,是他此生的救赎,也是陆府所有人的救赎。
  陆敏扶着皇帝的手站了起来,道:“怀孕的妇人四只眼,孩子在娘的肚子里,开的可是天眼,能看见神佛的,所以咱们不好入寺,不如直接回宫吧。”
  皇帝笑了笑:“也好!”
  *
  大年三十夜,皇帝不好去别人家,站在门外等着,目送陆敏一个人进去辞行。
  包氏早已整好了大包小包袱,穿的暖暖和和,与陆磊两个在大厅里坐着,静等丈夫的消息。
  一看是陆敏一个人进来,包氏生生吓了个半死,抓过陆敏问道:“你爹了?”
  陆敏看塔娜在门上探头探脑,遂勾手叫了进来。她问包氏:“你们早就准备好要走了?”
  包氏连忙就来捂女儿的嘴:“麻姑,咱们这府门外时时有皇上的人盯着,不能乱说话。可是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去……”
  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无声道:“杀皇帝的吗?”
  陆敏厉声道:“娘,我即刻就要回宫。等爹回来,你告诉他一句话,女儿已经三十岁了,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我爱赵穆,也准备好了要嫁给他,去交趾那种事情,以后叫他别想了,我不会去的。”
  包氏往后退了两步,忽而就给了女儿一巴掌:“当初你入宫是逼不得已,如今总不是了吧?难道你真的要走陆轻歌的老路?叫满朝上下人人骂你是妖妇?”
  塔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陆磊,看这忽而发怒的母女俩。
  陆敏道:“我不是陆轻歌,我会生自己的孩子出来,我也会做一个尽善尽美的皇后,戒矫戒妒,稳守后宫,为皇帝培儿育女。
  若父亲一腔忠诚热血犹在,就该尽忠职守,做好他的本职工作,让四个哥哥也各有归宿,考科举,入朝堂,成为国家的顶梁之柱。
  咱们陆府,得是整个大齐人人艳羡,敬仰的那种家庭,我也会是一个人人称赞的皇后,你就等着做外祖母吧,因为我已经怀孕了。”
  包氏哎哟一声,两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恰这时候,陆高峰挑帘带着股子寒风冲进了门。才十五岁的女儿,披着件银红色的斗篷,小脸儿半边肿了颇高,眼里忽闪忽闪的泪花儿,一脸的倔犟。
  他道:“你怀孕了?”
  陆敏忍了很久的泪珠子扑拉拉往外涌着,磕磕巴巴道:“我爱赵穆,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他会是个好皇帝,我也会是个好皇后。
  我们不会重复曾经的老路,会过的很好,爹,撤了你围在西明寺的所有人,把哥哥们叫回家,明儿一早,入宫陪皇上祭天。您是刚刚才得胜还朝的明威将军,三军总教头呢,是不是?”
  面面相对,包氏嘤嘤哭了起来,陆高峰到底男人,此时已经稳了下来,揽过女儿的肩道:“既怀孕了,就在宫里照顾好自己,今夜所有的事情,你只当没发生过就好,爹会妥善处理后事的。”
  陆敏咬了咬牙,轻声道:“爹,既参与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倒也无事。但你私下与赵稷密谋反事,若捅到皇上那里,又是灭门的大事,能否,杀他灭口?”
  赵稷此时只怕已经穿好龙袍,在豫王府静待皇帝遇刺。
  两辈子,他都不曾争,只妄想天上掉下来一坨热乎乎的狗屎运,恰就掉到自己头上,伸长脖子,只等皇冠往头上掉。
  陆高峰道:“好,爹此刻就派人去杀他!”
  *
  回宫的路上,仍是两人同骑一马。
  皇帝觉得今夜陆敏的小屁股扭的格外欢,人也高兴的格外不自然。
  他素了眼看半个月,着她这样在怀中扭来扭去,脑子不由自主便要想那最欢畅的一回,一夜三番,到最后她趴着捶床,哭爹喊娘,连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次日对起嘴儿来,却一句都不肯承认。
  今夜她忽而说自己怀孕了,肚子里又没有真材实料,肯定还得咬着牙来求欢。
  皇帝马缰勒勒,就看陆敏要怎么勾自己。
  陆敏忽而噗嗤一笑:“今儿回家,私下与我娘聊天,听她的口气,只怕她也怀孕了呢!”
  皇帝故作惊讶:“果真?”
  陆敏扬着脖子,轻靠在皇帝脖窝儿里,往他耳朵上哈着气:“果真!”
  皇帝一笑:“可惜了,老丈人贪好的那一口,只怕有些日子吃不到了。”
  陆敏笑道:“怎么会了?怀孕初期,孩子不过一粒才生了芽的小豆儿,就算行房,也不碍事的。”她这借口找的一本正经。
  皇帝一脸正经:“小麻姑,朕可不会像你爹只顾自己贪欢。男女欢事,是为繁衍子嗣,既你怀了孩子,朕明日便在后宫单指一处宫阙叫你住着,封后之礼,也会尽快举行。
  只是可惜了,那种事情往后咱们可不能再做了。”
  陆敏默了片刻,小声道:“可是奴婢想了?”
  “想什么?”皇帝追问。
  她埋头不再说话。头微垂,露出一弯脖颈,在清亮亮的月光中泛着淡青色的冷白。
  少女的体香淡淡,从那脖颈间往外发散,嗅一口,他便想埋头钻进去,钻进更深的地方,去啄去啜,去品尝她的味道。
  皇帝微勾着脑袋,一下下在那脖颈上深啜,从后到前,啜出一点点淡青色的斑来。马蹄悠悠,她柔软,顺从,时不时一声轻哼,为了个莫须有的孩子,格外放任的迎合着他。
  下马的时候,陆敏已软成了一滩泥,以为自己如此放意的迎合,皇帝肯定也会把持不住,抓住这几天月信未来的时候,咬牙熬上几回,就会怀上孩子。谁知他只将她安放在床上,自己却不脱衣,只坐在床头的杌子上看着她。
  ☆、君子
  眼看二更, 小女官眸子半垂着,缩窝在被窝里的身体只有个微微的轮廓,声音柔柔, 满满的慵懒情/欲:“睡吧!”
  皇帝挣开她的手:“朕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他眉宇间一股杀气。
  陆敏忽而省悟过来, 他其实早已看穿陆高峰的谋划,此时出门,只怕就是要抽空去料理陆高峰的。
  她猛然爬了起来,疾声道:“赵穆,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忠良, 也没有绝对的奸佞。
  你也该自己反省一下,若非你一直将我拘在宫里不让我回家,早点放我出宫,让我有时间与父母转寰言说,何至他们能闹到这一步?”
  皇帝黑袍的背影停在格扇门上, 袖口浅金色的花纹细细,一只手停在格扇门上。
  “睡吧,朕很快就回来!”他声音出奇的温柔耐心,转身离去。
  *
  同一时间,豫王府大殿。
  赵稷披着件威风凛凛的灰熊短风毛裘衣, 裘衣下罩着明黄面的绸袍,前胸用一块纯白缎面围遮去五彩盘龙补子,脚上一双金色短靴,靴面上亦封着白布。这是皇帝为兄弟服丧时, 所穿的孝服。
  大殿外两列护卫,皆是全幅武装,从廊庑一直站到照壁处,灯火彻亮,火焰腾天,虽只是坐在平日的位子上,但两排铁甲站在门外,如此一眼望出去,他竟有种登基做了皇帝,俯视四海,睥睨天下的成就感。
  李灵芸就跪在他脚边抽泣。
  赵稷低眉,眼角斜眯,阴恻恻的脸上一抹笑:“当初你们一家人弃本王而媚赵穆,你爹掏光家财资助赵穆打仗,人家可着劲儿用你爹的银子,用完之后再一杀,最后还因为杀了你爹那样一个大贪官而得群臣与百姓的拥戴。
  而你更蠢,居然欲拿三十万两银子去换个皇后之位,却叫赵穆踢给本王。他那是恶心本王,也恶心你了。可惜本王不是你,又贱又蠢的软骨头,本王今夜就可以登基为帝,也要叫你尝尝,自己瞎了眼,背叛的男人登上皇位之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滋味。”
  李灵芸转了一圈,悔的不能再悔,如今是死心踏地要跟赵稷的,她攀上赵稷的腿道:“王爷,奴婢就是被陆敏那个贱货给害的,她心机深不可测,既敢害奴婢,当然也会害您,您怎么能相信她爹了?快脱了这件龙袍,咱们就做个闲散王爷,奴婢此生定会好好伺候您,这样不好吗?”
  赵稷那明黄面的靴子在李灵芸肩上狠踩两脚,骂道:“陆敏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他忽而一声苦笑:“当初陆轻歌在皇宫里风头正盛,百尺竿头,无出其右的风光,你们一家家,一府府,那一人不是在陆轻歌面前谄媚讨好,恨不能叩烂一颗狗头。
  陆敏分明是她最宠纵的那个,可她隐在靖善坊三年,不肯入宫享那等骄纵风光。
  后来陆轻歌落难,人人恨不能踩她一脚,谁不曾骂过她一声妖妇荡/妇?唯有陆敏,一步步将她腐烂的尸体背回家,葬之。盛时不趋,败时不弃,不谈陆轻歌之过,只做自己该做的,不争炎凉,那是君子行径。
  李灵芸,你这等蝇蝇苟苟,整日只知追名逐利的小人,可懂得什么是君子,可知这世间还有君子?”
  李灵芸跪在地上,眼露不屑:“那只不过是她会做人而已,果真爱陆轻歌,当初就该求着皇上把陆轻歌放了。等死了再背回家,也不过为博个浪名而已。”
  赵稷道:“与你这等愚妇,本王说不通。”
  有过鱼水之欢的两个人,与旁人殊异,总能有些心灵感应。
  李灵芸忽而一个激灵,攀上赵稷的膝盖道:“王爷,您不会想着,登基了之后封陆敏做皇后吧?她可是赵穆睡过的女人,难道您就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她虽无名位,可也是你的嫂子呀!”
  赵稷甩着膝盖,一脚将李灵芸蹬远:“赵穆不曾给她的,要她匍匐在地上跪着求的,我会一样样无条件送给她,比当初我父皇宠陆轻歌还要宠,因为她的君子之德,配得上那种宠爱!”
  李灵芸退了两步,不可自抑的笑起来:“真真笑话,她才是趋炎附势的那一个,拿正眼儿都不曾瞧过你,你还真的爱上了她?”
  赵稷手抚着胸口那块素缎面,不知为何悲伤填满胸膛:“她是不曾拿正眼瞧过我,可你不懂,若我死,她会给我一捧黄土,而你,只会给我腐烂的尸体投以唾弃。这便是妻与妾的区别。”
  李灵芸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捶着地毯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难道换个男人,仍要跪在陆敏的脚下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