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那个穿进书里来追我的家伙 第48节
  文轩径直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此时的虚弱,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些。
  “你……”文轩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这么一踌躇间,简易已经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我知道分寸的。”
  “你要真知道就巧了!”文轩佯怒。
  “可是,师兄,”简易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目光非常平静,“你刚刚凝元了,我和你的差距又拉大了,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我不想这样,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用我的方式来帮你。”
  文轩听到这些话,一时间无言以对。难怪简易今日出奇低落,原来是在琢磨这种事情。
  他有些后悔了,之前应该带着简易一起出去的,结果他却只考虑到自己的不便,没对简易那点情绪上的不对劲产生足够的重视。
  “你不需要……”文轩刚准备开口劝劝,却又被简易打断。
  简易道,“这也是我修炼的一种的方式。师兄,你没理由阻止我。”
  就是这句话,将文轩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
  文轩抿唇看了他半晌,最后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回去了。简易在后面默默看着,同样一眼不发地,看着他出了房门。
  站在门槛边上时,文轩到底还是回过头来,忍不住说了四个字,“注意休息。”
  简易不答,只是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离开,看不见了。
  屋内很快又传出那样的灵气波动,简易又在继续探测天机。
  文轩站住脚步,真想径直再冲回去,大声问问他究竟在看些什么,测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可是最终文轩也只是多站了站,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房就躺在了床上,觉得心里更累了些。
  简易说得没错,他没资格阻止他。虽然简易口中说是为了帮他,但那究竟是简易自己的决定。虽然他是简易的师兄,虽然他们之间关系比寻常师兄弟亲密些,终究也没亲密到什么都该管的地步。
  他们之间终究是有距离的。
  文轩叹了口气,阖上双眼,只想什么也不想地好好躺躺。
  结果只躺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文轩便听到屋外有人在唤着“道长”二字。却是之前那个收了钱的中年人,说是已经顺利找到能将一切都告诉他的人了。
  这个事情办得如此有效率,照理文轩是该高兴的。可是当他从床上下去,走到房间外面时,只觉得肩膀上像是压了什么,沉得很。
  让那中年人带路之前,文轩犹豫了一下,又去找了简易,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陪着走一趟。
  结果他再一次推门而入,看到简易依旧躺在床上,这次却是真的只是在休息,睡得正香了。
  文轩在他床边站了站,没有将他吵醒,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
  “我不需要你这样子帮我。”他低声说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只要你在这儿,就是对我而言最大的帮助。”
  说完他便转了身,轻轻帮简易带好房门。
  仅仅片刻之后,那中年人便将文轩带到了小镇西边的另一座房子里。在那里等待他的,又是一个和那赵老儿同样年纪的苍老头子。
  “这是钱老爷。”中年人介绍道。
  钱老爷打量了文轩半晌,露出牙齿笑了笑,“就是这位道长找我吗?”
  他这牙齿一露,文轩便知道为什么中年人一开始找的不是他了,那口牙中的一颗是个金的。这在大城里不算什么,在这种小镇里可是稀奇事,想必此老地位不低,不是轻易能搭上话的。
  文轩点了点头,客气应了。
  “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孽种?”钱大爷依旧笑着,笑容中却泛起一丝冷意。
  孽种。
  虽然早有猜测,徒然听到这么两个字,文轩心中还是猛然一震,像被锤子敲了一下。
  “呵呵,我听说你找那赵老儿问过,他不肯告诉你。”钱大爷又道,“这是在给那个女人留面子呢!那姓赵的,不过儿时与那女人当过几年玩伴,便一直记着,却忘了我们多少人都被那母子两个害死。”
  文轩这才回过神来,心怀侥幸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这钱大爷说到此事便冷笑不断,仿佛他之所以答应那中年人来告诉文轩这些事,只是因为他恨那母子两个恨得太深,非得找个人说说不可,“你以为那妖怪没事把人撕碎了堆窝里是为什么?为了好玩啊?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若说刚才只是仿佛心口被锤了一下,此时文轩感觉像是连脑子都被重锤给锤了,白花花的,茫茫然一片。
  他不禁伸手按住自己的喉咙,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反胃。
  “那女人后来死了,是她的报应,她死得太晚了!”钱老儿还在那里继续恨声说着,“那样的孽种,她居然还想要护着,居然还敢不让我们动!最后把自己护死了,是她活该!”
  “那、那个……”文轩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孩子?钱老儿目光移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文轩,“谁知道呢?大概被野狗叼走了罢。”
  到此为止,文轩该问的已经问完了。
  他最后从钱老儿那儿出来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53章
  在这个时候,文轩心中依旧是存有侥幸的。现在能证明的只是那女鬼生前因为那头天妖后裔生下过一个孩子,并不能证明那个孩子和文轩有任何关系。就算楚涟正是在五十多年前将他领回了水云宗,就算她在那处山洞内表现出了那样的执念,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可能她只是认错了。
  这是文轩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这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
  等到回过神来时,文轩已经又一次走入了那座山中。他必须找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为了得到最后的答案。
  可是直到看到脚下那些已经快要开始融化的冰雪,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寻起。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她的尸体当初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没有方向,文轩在原处稍稍站了一下,便继续抬起脚步,在这山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不知道在茫茫然间走了多久,他竟然又回到了那处山洞。
  就是在这个洞内,他寻到了那支天妖之角,寻到了能治愈慕容凤极火之毒的希望,那时的欢喜雀跃几乎还近在眼前。却也是在这个洞内,他遇到了那女鬼,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一路探寻,如今落到这个茫然无措的境地。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几乎是失魂落魄了。
  洞内的寒气已经凝结,在地上积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洼。
  文轩走到一处小水洼前,蹲下身去,低头看着。水面中清晰映出他的倒影,他直愣愣的看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他站起身来,在这洞中胡乱走着。他看到土中取出那天妖之角后留下的深坑。他走到当时与那女鬼对峙的地方。他走向洞穴的边缘,伸手抚摸那些深色的石壁,猜测其中有多少血液留下的痕迹。最后他又停在一个水洼前,看着里面映出的倒影。
  文轩忽然发现他究竟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着自己的脸,看着那些已经出奇熟悉的五官。
  他在边看着自己的脸,便回忆着那时所遇到的那个女鬼,回忆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回忆着对方眉眼间的每一个变化,逐渐的,他发现两张脸开始重叠起来。
  当然,他与她在面容上有着许多不同之处,但文轩越看便越无法否认,在那眼角眉梢,在那些乍看可能不会在意的地方,他与她又确确实实,有着无法被忽视的相似。
  文轩想着她最后所落下的两行泪,那神情与他的脸重叠,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也已经落下了泪来。
  直到他的双手碰到了双眼,他才发现这只是错觉,他的泪水并没有流出来。
  可是大抵也差不多了。
  文轩摇着头,仓皇地从那水洼边退了开。
  他再也无法否认了,再也无法心怀侥幸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可笑他还想着一定要找到最后的证据——可那铁证,其实就在他的脸上,就是他的这张脸。
  多么的相似啊,他与那女鬼。不,此时他已经无法再否认了,那是他的母亲,他出生以来唯独见过这一次的母亲!
  文轩跪坐在墙角,渐渐蜷缩成一团,肩膀不由自主发着颤。
  他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整理这一切,但这根本就不可能。这一切就像是一堆飞蚊在他脑中乱转着,嗡嗡嗡直响,根本冷静不下来。
  承认吧,无法否认了,他是他母亲被那天妖后裔所强迫后所生下的孽种,那头恶魔般罪孽深重的天妖。
  悲伤,愤怒,愧疚,慌乱,不可置信,自我厌弃。
  文轩分辨不出此时自己究竟是哪种情绪多一些,许多许多情绪从他的心底喷发而出,根本抑制不住,混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这事实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心中涌出的这么多情绪,无一例外地全是负面的,让他无法自持。
  不,不该这样的。
  文轩告诉自己,其实他应该更开心些,至少是有一件事值得高兴的,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根据那钱老头所说,他的母亲在生前一直守护着他。哪怕在死后五十余年,母亲依旧在这世间眷恋不去。直到今日早些时候,他来到了这里,让母亲找到他,让母亲知道他已经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了。所以母亲才会那样激动,才会拼了命地冲向他,只为了搂抱一下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最后夙愿终偿,母亲该是确实成佛了吧?已经哪里也找不到她了。她终于从那凄凉的一生中解脱了出来,再也不留下什么遗憾。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啊,可是,从此以后,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他甚至还用自己的护身灵气伤了她!
  文轩试图在心中满腔的负面情绪中寻到一丝光明,想要用那一点高兴将其他情绪都压制下去,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但是他失败了。与母亲这一生唯独一次的相见,带给他的悲伤远大于高兴。
  他想到了之前所问的那赵老儿。赵老儿之所以不愿意告诉文轩事实,是因为顾念着与母亲的幼年之谊,为了保护母亲的颜面。只因为母亲那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便是生下了他。
  文轩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齿门都发起了颤。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松开双臂,用手掌支撑在身旁的石壁上,勉强站起了身。他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了。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不愿下落,如此渴望地抓住一根绳索。可是当他看向那石壁,当他将手掌收回后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只觉得有血迹浸染在上面。
  “那怪物就把镇上的人逮过去,撕碎了,统统塞在那个洞里。半边山洞都被塞满了,血啊肉啊糊在一起。”
  “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不。
  不!
  文轩往后连退直退,拼命远离那块石壁,仓皇之间跌落在地,却连起身也顾不上,就地翻过来趴在那里,用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吃过吗?
  刚刚出生的时候,在那段现在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的时间里,他吃过吗?
  文轩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拼命想要吐出什么东西来,却只能不断干呕着。
  无论他有没有吃过,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还落得了那么凄惨的死状。
  他想到了儿时经常经常会做的一个噩梦。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只能触碰到身旁东西,有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触感,混着粘稠温热的液体,似乎还能嗅到阵阵腥味。
  现在文轩知道了,那是他出生不久的记忆,是那些无辜之人的血与肉。
  多么、多么……
  文轩用拳头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止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他再次努力想要起身,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当他抬起目光,看向洞内的一切,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血淋淋的尸块。
  他此生从未这么憎恶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