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育诚高中排班都是按成绩来的,虽然有些事儿不便摆在明面上,但是大家心里都门儿清:资源都是会向排名靠前的班级倾斜的,一班肯定是比二班好。
  这是约定俗成,众所周知的一件事了。
  李闯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做二班的班主任也有十年了,之前有一个老资历的罗州压在他头上,让他不能更进一步,只能屈居二班班主任。这就已经够憋屈了,更让他生气的是,时间久了,同事居然给他起了个“万年老二”的外号,见面就会笑着调侃他。
  每当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他面上虽然挂着笑容,其实心里恨不得扑上去把那人的嘴捣烂,让他的嘴里再也说不出这么讨嫌的话来!
  然而他不能,所以他只能继续笑,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艹那温文尔雅的人设。
  后来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罗州退休了,他心中狂喜:罗州走了,育诚资历最老的也就是他了。除了他,谁还有资格接手一班?
  ——他已经将一班视作他的囊中之物了。
  其他同事纷纷恭喜他,他也笑着回应,却不复之前的谦虚。那一段时间他走路带风,感觉平时看不顺眼的同事们也变得不那么碍眼了。
  后来通知下来了,一班由一个新来的女老师接手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李玲玲,这个空降的年轻老师凭借着罗州的推荐成功压过了他这个奋斗多年的前辈,抢走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说是看她不顺眼都是轻的,李闯对她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整天暗搓搓地盯着她想抓她把柄,就盼着哪天能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撸下来取而代之。
  所以现在她班上的学生出了事,他可以说是最高兴的那个了。
  教不严,师之过。李玲玲这次肯定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他再使把劲儿,扇扇风点点火,说不定就能达成所愿了呢!
  “李老师。”他叫住了李玲玲,脸上依然覆着那假面一般的笑容,“李老师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啊?”
  他瞅了一眼她拉着的庭蕤,了然一般地说道:“哦,是要去找主任求情吧。”
  他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唉,庭蕤也算是我的学生,出了这种事我心里也是很难过的。你说人生在世,谁还不会犯个错呢?主任给的惩罚未免也太严重了。不如这样,我跟你们一起去主任办公室求情,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份力量嘛。”
  庭蕤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隐藏很好的幸灾乐祸,这个人只不过想看他们的笑话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帮忙。
  不过他也不说破,想看看李玲玲怎么作答。
  李玲玲正在气头上呢,听见李闯直接就给庭蕤定下了罪名更是来气,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劳你费心了李老师。我们不是去求情的。庭蕤是我的学生。”她故意加重了“我的”这个词,“我是不会像你一样,在没有看到确凿证据之前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定罪的。”
  她走出去几步后再次转身:“哦,对了。李老师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关心一下你们班的成绩,我听说上次模拟考试你们连三班都没考过吧?李老师你作为班主任不该多上点心吗?”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你——!”李闯没想到平时对他一向非常尊敬信任的李玲玲居然当面怼了自己,还拿上次模拟考的成绩来说事儿,稳准狠地戳中了他的痛脚,让他没法反驳,只能气得原地跳脚。
  他正憋屈得不行呢,结果又看见落在后面的庭蕤也转过身来,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仿佛在说:再见智障。
  第9章 第九颗樱桃
  李玲玲带着庭蕤来到了主任办公室。
  刚到门口,还没敲门,门就“咔嚓”一声自己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孩来。
  乌发杏眼,琼鼻红唇,美得浑然天成,清新脱俗。
  她仿佛天生就晓得怎样吸引别人的注意,原本长长校服裙摆被裁到膝盖,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上衣也做了些微的改动,凸显出她曼妙的曲线和纤瘦的腰身。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容貌,竟与庭蕤有五六分相似。
  只一个照面,那女孩就看到了李玲玲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庭蕤。
  她非常礼貌地跟李玲玲打招呼:“李老师好。”
  又面向庭蕤,犹犹豫豫地叫了声:“哥哥。”
  庭蕤挑了挑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庭蕤没有回应,她咬紧了嘴唇,眼睫低垂,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咦咦咦——?!
  李玲玲狐疑地打量他们,疑问藏在心里没有出口:为什么她会叫庭蕤“哥哥”,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妹?
  她不禁想起了学校里流传很广的一个八卦。
  当年入学的时候,就有人目睹到两人是被一辆车送到学校来的,入学手续也是同一个人办理。再加上两人相似的容貌,有很多人怀疑两人是亲戚关系。
  然而两人在学校里却是如同两条平行线一样毫无交集,平时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甚至鲜少有眼神的对视,关系看起来比陌生人还不如,完全是对对方避而不见的状态。
  有好事者私下里猜测两人关系,忍不住去找当事人求证。那人一开始打算去找庭蕤,但庭蕤平时高冷的形象深入人心,不如姚雪笙平易近人,所以那人临时又转换了目标,去询问姚雪笙,姚雪笙自然满口否认,那人也只能作罢。
  虽然两人都不曾承认,但流言之所以成为流言,就在于它有广泛的传播基础,依托于人民群众无法遏止的好奇心而生生不息。这两人平时在学校都算是男神女神一般的人物,自带万千流量,关于他们的话题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猜测也层出不穷,其中兄妹关系是流传最广,最为人所认可的。
  流言传播之盛,就连李玲玲这个不怎么关注八卦的人也曾私下听闻。这时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发现两人容貌上确实有一些微妙的相似之处。单看五官,无论是鼻子、眼睛还是眉毛嘴巴都完全不同,但是一旦组合起来,那种即视感就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了。
  几人都不说话,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李玲玲打圆场道:“姚同学,快要上课了,你还不回去吗”
  姚雪笙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庭蕤一眼,说:“关于处分那件事,我相信哥哥是清白的。”
  说完就离开了。
  庭蕤若有所思。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他可不相信姚雪笙从此转了性。他们之间的关系天然对立,小三的女儿与原配的儿子不可能存在友好相处的选项。平时他们都非常默契地避开对方,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说一句话。
  这次姚雪笙却突然对他示好,他不得不怀疑她热情行为背后的动机。
  “庭蕤,庭蕤。”李玲玲唤他回神,“你怎么了?是在担心吗?”
  果然,遇到这样事,这孩子看起来再怎么成熟稳重,内心还是会忐忑不安的吧?
  “别担心,还有老师呢。”
  李玲玲说话间就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听到一声粗哑的男声说道:“进来。”
  钟海生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李玲玲和庭蕤,眼神有些闪烁。他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肥胖的腹部,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你是为了他处分的事情求情来的,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次斗殴行为的后果太恶劣了,你有没有想过它会给我们学校的名声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件事幸亏是我压下去了,否则传到外面,人家还以为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只会逞凶斗狠呢!”
  “钟主任——”李玲玲非常着急,“关于庭蕤打架这件事已经有定论了吗?您怎么确定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呢?庭蕤这学生我教了三年,对他的品性是非常清楚的,他怎么可能跟外校生聚众斗殴呢?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钟海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沉声说道:“哦?李老师是怀疑我判断有错,处事不公喽?”
  李玲玲却不怕他,她据理力争:“那您说庭蕤聚众斗殴,也不能就是空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定罪了,起码得有证据吧?”
  钟海生原本阴沉的表情突然和缓了起来,他居然笑了起来,说:“要证据?怎么没有?”
  他拿起话筒,不知给谁打了电话,说:“对,对,你让那两个学生来一趟,现在就过来。”
  他挂断了电话,对李玲玲说:“李老师不是要证据吗?那就稍等片刻吧。”
  说完他也不管李玲玲作何反应,打开电脑,开始自顾自地浏览网页,屏幕上一片红红绿绿的线条和数字,他是在查看今天的股市行情。
  “……”李玲玲没想到钟海生居然还真的能拿出所谓的证据来,她不禁扭头去看站在旁边的庭蕤。刚才她在与钟海生的交锋中,庭蕤一语未发,也不出声为自己辩解。刚才钟海生说有证据,他也没表现出明显的震惊,依然神态自若,气定神闲。
  庭蕤确实不惊讶,钟海生在育诚经营多年,人老成精。他要对付什么人,必然会从头到尾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一击即中,让那人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的回应在他的预料之中。若是没有“证据”,他怎么敢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下处分通知,把保送名额给别人?他的权力虽大,育诚却毕竟不是他的一言堂,他也是要拿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堵悠悠众口的。
  不过庭蕤也很好奇他会拿出怎样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确实是聚众斗殴了。
  是人证?物证?还是两者皆有?
  答案是最后一个。
  没多久,一个细眼长眉的矮个子男人敲门进来了,他一进来就点头哈腰地向钟海生问好,一叠声地叫他“海生兄”以示亲近。
  钟海生的眼中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他最讨厌跟这种认不清自己地位,妄想跟他称兄道弟的小人物打交道了。因为这种人总是掌握不好待人接物的分寸,你稍微对他们客气一些,他们就会登鼻子上脸,把你的客气当做他们不要脸的资本。要不是看他还有那么点用处,他早就让他不能出现在他视线里,有多远滚多远了。
  他懒得跟他多说,问道:“人都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男人擦着脸上细密的汗珠。钟海生催得急,他是一路小跑赶过来的,生怕来迟了让这位大佛不高兴。
  他把门外等着的两个学生叫了进来。
  那两位一进来李玲玲就有点吓到了。
  那两人顶着一头五彩缤纷的头发,穿着隔壁高中的青色校服,脸上青紫交错,遍布伤痕,不见一块好肉,腮帮子和眼皮肿得老高,基本上看不出他们原本的相貌了,让人觉得就像是一个猪头,还是卖相不怎么好的那种。
  那两人一进来就把目光对准了庭蕤,指着他异口同声大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打的我们!”
  来这之前他们已经演练了无数次,自然配合默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庭蕤的“暴行”。
  在他们口中,庭蕤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心肠歹毒的小人,因为一次小小的口角之争怀恨在心,趁他们落单后纠集了一群社会人士把他们堵在了巷子里狠狠打了一顿,给他们的肉体与心灵造成了巨大创伤……
  庭蕤听他们说话就跟听故事似的,而且还是一个讲得不怎么好听,没什么波澜起伏的故事。
  唉,太俗套了。
  要是让他来编,凭借他那么多年忽悠教众的经验,他保证能说出个更有意思,听起来更加曲折动人的故事,起承转合,高潮迭起,绝对能甩这个干巴巴的“真相”十条街。
  你们太让本教皇失望了。
  “就这样?”他双手环胸,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视线缓缓扫过两人周身,那视线犹如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割过他们的皮肤,使他们遍体生寒;又如同裹挟着暴风与霜雪,一路冷到了他们的心底。他们下意识地瑟瑟发抖起来,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财迷心窍,非要掺和进这件烂事里。
  李玲玲也说:“钟主任,这算什么证据呢?这两个人所说的话谁能保证不是瞎编骗人的?他们身上的伤也不能证明是庭蕤找人打的吧?”
  “当然不只有这个。”钟海生不动声色地瞥了庭蕤一眼。刚才那眼神实在太有威慑力,毫无防备之下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在他的认知里,这种眼神可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上位者的专属,钟海生难以想象那竟是一个不足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能有的眼神。
  “还有监控视频为证。”他强作镇静地说道。
  第10章 第十颗樱桃
  矮个子男人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恭恭敬敬地放到他的手边。
  钟海生把u盘插入电脑,打开文件夹,电脑上随之播出了一段视频。
  他说:“我当然知道不能偏听偏信,也很信任我们学校学生的品行。”
  他看了一眼两个缩成鹌鹑样的两个学生,语气中带着不屑掩饰的轻蔑:“更何况是隔壁柏青中学学生过来告状,我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