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你这话说的不心诚。”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惠安立刻坐起身来,举手道:“我发誓,诚心诚意。”
  李明达拉住她的手,“那你有事瞒着我,算诚心?”
  李惠安听此话,立刻蔫了,垂着脑袋认错。纠结了一会儿,她便偷偷地去揪李明达的衣襟,“那十九姐保证听了我的话之后,不会不理惠安,更不会不喜欢惠安,以后还带着惠安玩。”
  “这些事情便是不保证,我也会做到。”李明达道。
  李惠安心里觉得很暖了,她抿着嘴角,斟酌了下语句,方有些畏怕地缓缓说出口。
  “上巳节那日,十九姐趁着大家分神时偷走离开,被郭柳水看着了,其实是我吩咐郭柳水要多关注十九姐,十九姐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那天,他就那么跟着十九姐一路去了断崖那里,远远地隔着树丛看见十九姐跟个男人见面,郭柳水就赶忙跑回来跟我回禀。
  我随后就去找你,可等我到的时候,十九姐已……已经坠崖了。我当时想喊人救你,但于奉突然跑来,看到崖下的十九姐,还有趴在断崖上的我,就说‘二十一公主你怎么’,我立刻知道他误会我了,解释说不是我,可是越说他看我的眼神反而越不对,嘴上说明白了。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以为是我失手把十九姐推下崖了。
  当时我和郭柳水真都有点慌神,但之后于侍监跟我发誓,说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让郭柳水带着我赶紧回去,以免被人误会是我顽皮推了十九姐下去,还说一切都有他料理。
  我们就绕路赶了回去,再之后,我便随大家一起再一次在断崖下找到了十九姐。我没想到于侍监骗了我,他根本没找人救你。当时我就想把事情说出来,郭柳水拦了我,说事已至此,不好再出言,否则更加会被人误会,还说一旦被醒来后的十九姐以为是我推她下去,可能姐妹情都没了。再有就是十九姐和个男人私下邀约的事,郭柳水怕我顶不住的质问,再嘴漏了,反而对十九姐的名声不好。
  我就只好憋着了,可那些日子,你没醒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做同样的噩梦,满鼻子血腥,好怕好怕,心里一直很内疚很后悔,很想把事情说出来,却越发不知道怎么开口。”
  郭柳水是李惠安身边的大太监,常伴在李惠安左右。此人心思细腻,也算忠诚,就是心眼多了些,有太多顾虑。不过这宫内常伴贵人身边的太监也都有这毛病,不谨慎一些,也混不到大太监的位置。
  人性自然所致,又如何能论对错。
  李惠安说完话后,见李明达没有吭声,忐忑更甚,接着便哽噎起来。她生怕李明达觉得自己是撒谎,忙死死地抓住李明达的胳膊,发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我怕十九姐觉得是我失手推的,怕十九姐讨厌我。我真不是故意不说!”
  “好妹妹,别哭了,我信你。”李明达刚才随后就在纳闷自己怎么会去见一个男人,这会儿听妹妹如此哭,方回了神儿,忙抱住李惠安,温言哄弄她,“再哭鼻子就把脑子给哭坏了,不仅学不得飞白体,也可能记不得我是你十九姐了。”
  “那我不哭了。”李惠安立刻用袖子擦眼泪,扯起嘴角,就对李明达傻呵呵笑。
  李明达点了下她的鼻头,“鬼灵精。”
  李惠安又嘿嘿笑起来,抱着李明达的胳膊,靠在她身上就不肯撒手。
  李明达命人打水,亲自用湿毛巾给李惠安轻柔地擦脸后,便坐在床边和她闲聊,问她那荷花帕子是不是就在那时候弄丢了。
  李惠安点点头,“是,我见十九姐躺在断崖下流了好多血,我好怕好担心,趴在断崖上伸手向想去救十九姐,却够不着。那荷花帕子就是在那时候不小心丢了下去。”
  “于奉又怎么会在那里?”
  李惠安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他是内侍监,这踏青的事他负责张罗倒也不奇怪,可能碰巧吧。”
  “这个呢?”李明达给她看兰花帕。
  李惠安摇了摇头,“这帕子我真不记得丢在哪里了,早就不见了。十九姐也知道,我贪玩,一高兴起来,有时候就容易忘东忘西。”
  “就像上次,你把披帛塞在了大嫂的花瓶里,”李明达叹道,“亏你想得出来!”
  “啊,我想起来,嫂子生日那天,我贪玩和几个郡主玩捉迷藏,嫌披帛碍事,容易暴露我身份,又怕她们发现披帛找到我,就顺手塞进那里面了。这么说手帕可能也是那时候丢得,但我玩疯了,当时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我玩玩手里没了帕子,又跟丫鬟要了一个来,就是那个荷花帕。”李惠安说罢,就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李明达点了点头,如此也能解释了那帕子上为何会挂上有仙人掌刺。一定是李惠安东躲西藏,不小心弄到了。
  她随即拍拍她的头,叫她想不来就不必强逼着自己去想。这种事只要等明天问她殿内司管衣物的宫人,就容易清楚了。
  李惠安赞同,竖大拇指:“十九姐总是比惠安聪明,惠安羡慕!”
  “你这么夸我都听得亏心了,行了,快睡吧。”
  二人躺下之后,李明达又想起帕子一模样的事,问李惠安为何要学她绣那些东西。李惠安的回答倒是简单,她就是喜欢学她。
  “还有一件错事,要和十九姐承认。惠安绣帕子的时候,要照样子,曾使钱让绿荷帮忙把十九姐暂时不用的帕子拿给我。”李惠安坦白道。
  李明达眼珠子一动,应承一声,又叹:“这种事你有什么好瞒,和我说一声便是了。”
  “我怕姐姐发现我这癖好,就嫌弃惠安了,遂没敢说。”
  默了会儿,李明达便紧握着李惠安的手,让她不必多想,赶紧安寝。
  ……
  清早用了早饭之后,李明达打发田邯缮去伺候李惠安,到园子里折花,放到她屋内花瓶里。李明达则趁此时机召郭柳水来见自己,问他上巳节那日目击的经过。
  郭柳水一听这话,立刻明白是他家公主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晋阳公主,连忙跪地赔罪,解释当时情非得已的状况,恳请李明达恕罪。
  “这件事你只要交代清楚,我不会为难你。和我说说那名男子,身形如何,长什么样,到底是谁。”李明达道。
  郭柳水惊讶,“难道贵主不认识他?”
  李明达摇头,“我不记得那天的事。”
  郭柳水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奴当时躲在树后,隔得远,看得并不太清,但可以确认,此男子身形并不高大,且有些消瘦,穿着一身青衣,衣服好像还有点大,很朴素,乍看衣着也不像是什么贵族子弟大,但行为举止又十分贵气,凭奴多年的经验,觉得此人还该是贵族出身的。
  贵主当时和他说话的表情,也不像是和他不熟的样子。但贵主对她的态度倒是不算温和,有些恼怒,至于说什么却听不太清,您和他的说话声音都很小,似乎是就一件秘密的事情而争吵。”
  打发郭柳水下去后,李明达随后又问了武德殿司管李惠安衣着的宫人,得知她那方手帕就是在太子妃苏氏生日当天弄丢,便大概明白,兰花帕子该是从东宫那边辗转到了内侍省祁常侍的衣服里。至于这个过程为何,倒不得而知了,但东宫和内侍省之间确实有个联系,就是于奉。而苏氏对于奉的态度,也有些奇怪,颇该深究一番。
  李明达只是丧失一天的记忆,并非半年一年,对于自己有没有喜欢得男人,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她跑去私会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存在。当时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导致她单独去见那个什么男子,但到底是什么情况,李明达却猜不着。
  她平时接触的男人只有那么几个,父亲,大哥,四哥和九哥,但上巳节当日他们都应该曲江池宴会群臣,同甘共苦行祓禊之礼,并不可能出现在踏青的山上。至于其他皇亲,有些来往,但都不算太熟络,最多也就是和长孙府的几位表哥熟一些,但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一个随从都不带单独跑去见他们。
  想来想去,李明达决定还是先排除她的三位兄长。
  ……
  五天后。
  道垣三次郎身死一案被昭告天下,凶手刘树榆被判将于三日后斩首。
  闻得此讯的百姓们对于道垣三次郎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掀起一场抵抗倭人的热潮。不光倭国使团居住地被大唐百姓们不断唾弃,连同西市那些倭国商人摆摊开设的店铺,也没有一名大唐人去光顾。
  情况如此持续了七八天之后,倭国正使特来觐见李世民,告知其使团阴阳师芦屋院静乃是倭国皇女。李世民早前就从李明达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既然倭国皇女那边开始要求保密,李世民自然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一般。而今倭国正使忽然来说这么一句话,倒叫他有些惊讶,问了是否有倭国国王手书,没有的话李世民也不想承认。
  倭国正使忙道:“今日此来,便是和陛下商议这件事,我愿意以性命担保,芦屋院静当真就是我倭国的皇女。她此来大唐的本意只是散心,游山玩水,但而今两国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误会,身为倭国皇女,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遂让我捎话,恳请陛下允准,让她代表倭国,就道垣三次郎的所作所为,向大唐百姓道歉。”
  李世民一听此话,心里倒是愿意。不过面上不表,略作为难沉吟之状,又让倭国正使再三保证,并写了保证文书上交,且将道歉一事的具体执行办法敲定,如此方勉强地点头应允了。
  倭国正使感激不尽,连连对李世民行礼谢过,而后谦卑地告退。
  李世民随后见了李明达,就顺便把这消息告知了她。
  李明达高兴问:“今后的五年内,他们进奉大堂的贡品翻倍,骄傲答应在西市最繁华热闹之地,搭台子给众民道歉?”
  李世民点头,“这个‘诚挚’的道歉,必定要整的轰轰烈烈,方能大快人心。”
  “那就把台子搭大点,早晚敲锣打鼓满城宣告一声,可别叫大家错过了。”李明达顿了下,随即叹,“可惜我不能去看,想想那场面,还挺有趣的。”
  “想去就去,回头看完了正好和阿耶说说什么样。”李世民纵着女儿出宫,只要她喜欢就好,但万般强调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即便是微服出巡,身边的侍卫不可少带。
  李明达高兴谢过李世民。
  陪他用过饭之后,李明达便回房继续琢磨自己这桩扑朔迷离的坠崖事件。
  上巳节三位皇子的情况已经确认清楚,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兄弟当时确实都在曲江池陪同李世民众宴群臣。长孙家的几位表哥,除长孙冲在家陪着长乐公主外,长孙涣等人则都去了城西骑马撒欢,并没有参与到踏青的事情。
  排除这些可能之后,李明达恍然顿悟另一个可能,她当时‘私见’的人,很可能是名女子。
  郭柳水说过,那人身材并不高大,且身形消瘦,衣服有点大,看着是个贵气的人,却穿的朴素,这就很可能是女子穿着普通男衣乔装所致。再有,她和此人说的话时候态度有些不满,却很小声。便说明对方是一位和她相熟之人,而这个人很可能本不该出现在那里,却不巧被她看见了,因此就有了私下里的秘密争执。
  第25章 大唐晋阳公主
  这样一来,当时所有参与踏青的贵族女子都可以排除嫌疑。但若去调查当时没有参与踏青者的名单,范围就更大了。李明达觉得自己不能蒙头瞎找,该先从眼前最可疑的地方着手,比如那个于奉。这个人身上一定有重要线索,不过瞧他糊弄李惠安的手段,便可知此人不好对付,若没有一二点实证来说他,他想必什么都不会交代。李明达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以免这之后什么线索都没了。
  再有一事也令她介怀,便是上次在长孙府,五姐说了一句令她至今都疑惑的话,她说惠安斗不过她。李明达至今都很不明白,她和惠安一直都不曾相斗过,又何来斗不斗得过一说。五姐这个“斗”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贵主,奴这些日子经过仔仔细细的调查,发现这个于奉除了每月必定要走动东宫至少三次外,老家竟跟太子妃出自同一处,都是京兆武功人。”
  李明达想了想这于奉的样貌,倒是白净耐看,嘴也讨巧,这样的太监不管在哪个殿都很招贵人们喜欢。苏氏与他之间有来往,真要硬去说的话倒也指责不出什么,但倘若二人都出自同一个地方,巧上加巧,就一定要查清楚。
  好在京兆一带距离长安城很近,花上三五六日的功夫走一趟,并不算太费事。
  次日,正是倭国皇女在西市道歉的日子。
  李明达刚好被允准出宫瞧热闹,就趁机挑了几个可靠的侍卫跟随。李泰听说此事后,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和李明达会和之后,兄妹二人便一同出宫。李泰就打发人去长孙府通知长孙冲和长孙涣等人一声,要把这些表兄弟们也都叫上。
  “正好天色还早,四哥只管打发个人先去西市定个好地方看热闹。我们先去长孙府呆一会儿,如何?”李明达笑问。
  李泰搓了搓下巴,迟疑地挑眉打量她:“可是担心你五姐的病?”
  “四哥懂我。”
  李泰深吸口气,他很怕长孙无忌在家。挺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勇气,才道:“行行,去吧去吧。你说咱这个舅舅,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兄弟他们都看不上,你说他不喜欢我也罢了,连大哥他也不太看上,倒就是喜欢你。且不说他,连房公上次见了我,也提你两句,夸你蕙质聪明。得幸你是个女儿身,不然大哥估计都得防着你。”
  “四哥还真信!舅舅性子刚烈,是个大男人,不爱跟我们女孩子计较而已。至于房公,面上说些客套话,客气一下罢了。不然你让她说我什么,难道他要当着我亲哥哥的面儿说我不好不成,那他就真傻了,再说了,房玄龄能有今天这地位,少得了他那张嘴么。”李明达分析道。
  李泰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转即听李明达说那那些大臣也常在她和阿耶面前,夸赞自己和大哥,心里也就明白了。兕子说的对,这些大臣不过是看在他们身份的份上,在面上做功夫夸夸而已,当不得真。
  “四哥想不想听别人对你的真正评判?”李明达问。
  李泰怔了下,立刻点头,“当然想。人有的时候就是看不清自己,须得多多求教,认真自省方能进步。”
  “真这么想?”李明达问。
  李泰很硬气地点头。
  李明达:“那我给你推荐一人,你讨到身边来,一准能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
  “谁?”李泰好奇问。
  “杜正伦。”
  李泰:“这不是大哥身边的?人家在东宫领职,如可愿意待在我小小的魏王府中。”
  “四哥有所不知,这杜正伦与于志宁以前是莫逆之交的好友。从于志宁受罚之后,他便一直不忿,不愿呆在东宫。四哥若诚心讨他过去,请他直言谏你,他必定高兴。他同意了,你愿意,大哥早就不想被他挑毛病,巴不得放人,阿耶那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李明达解释道。
  李泰点点头,觉得在理,遂记下此事,决定随后找杜正伦试试。
  李明达忙拉住李泰,请他谨慎想清楚,“这杜正伦和于志宁一般,有一张很厉害的嘴,专挑人毛病,而且是真的什么情面都不顾,最喜实话实说。一般人可受不住他这样,四哥可想清楚,别到时候后悔了,那老头儿可就赶不走了,我这没法子。”
  李泰拍拍胸脯向李明达保证不会,“也不瞧瞧你四哥是什么人,从来就不是一般人。我还就怕他不说实话呢,等着瞧,四哥一定会在听了他的谏言后,变得更好。”
  “那四哥就真厉害了,兕子佩服。”李明达竖大拇指给李泰。
  说话间,二人已然骑马到了长孙府。
  当即便有长孙府的小厮欲上前来牵马,李明达却率先利落地跳下马,把缰绳爽快的丢给了小厮,便快速迈步进了长孙府。李泰佩服地笑了笑,也跟着进门。
  长孙无忌在朝,人不在家。李泰闻之松了一口气。长孙冲和长孙涣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来迎接,致歉说家里没个准备。
  “这么亲近的亲戚,你还客气什么。我和兕子就来看看,一会儿还要赶着去西市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