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夏 第68节
  万珂扭身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半夏,我听说康老爷子很喜欢钢琴,家里请了不少钢琴老师,花了很多功夫教你妈妈弹琴。康阿姨曾经开过几场音乐会,我还去看过呢。你从小在康老爷子身边长大,一定也有学钢琴吧。刚好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你给大家弹一首。”
  到这个时候,沈半夏才知道上次去店里帮米莉挑钢琴的时候,她跟米莉说的话被万珂听见了。万珂很有可能开始怀疑她的身份,笃定了她不会弹钢琴,所以才会特意演这一出,想要让她出丑。
  与严琴交好的几位贵妇都觉得万珂的提议不错,纷纷让沈半夏上台去弹首曲子。
  万珂喝了口杯子里的酒,左手懒洋洋地搭着右手臂。
  如果这时候沈半夏拒绝去演奏,无疑会给段康两家抹黑。
  沈半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在其中一位阿姨再次热络地请她去演奏时,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着万珂,嘴角浮出一抹笑:“好啊。”
  她转过身,走向场地正中间的钢琴。原先请来的钢琴师起身让出了位置,她在钢琴前坐下。
  万珂等着看好戏,就是要看她当众出丑不知所措的样子,要让严琴知道,让整个段家知道,沈半夏根本就是个草包,而她万珂才是能配得上段融的人。
  沈半夏垂眸,看着已经很陌生的钢琴。手抬起来,搭在琴键上。
  眼前浮现出一切还未崩坏前,妈妈说女孩子会弹钢琴的话会比较有气质,在她很小的年纪就给她报了钢琴班,她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每周会去学两三次。在父亲挣到一笔钱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买了架很名贵的钢琴,她日复一日地坐在钢琴前练曲子,身板挺得很直,气质越来越娴静。妈妈说确实学钢琴的女生会比较有气质,她要坚持下去。
  后来家里出事,欠了一堆债,钢琴被拿去卖掉,报的学习班也退了,沈半夏几乎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只在平忧事务所的时候,看到那里有架钢琴,手痒弹过一次。
  沈半夏闭了闭眼睛,把刻意被自己遗忘,但是从没有真正遗忘过的那首钢琴曲翻出来。
  眼睛再睁开时,手指落下,音符跃出,一曲悠扬婉转的钢琴曲回荡在大厅。
  即使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她也完全没有手生,好像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一样,把一首基调哀而不伤的曲子弹得动人心肠。大厅里的人渐渐停止了谈话,全都转过身看她,被她弹出的曲子吸引。
  万珂一张脸一点点僵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本意是要让她出丑,可她非但没有,还成功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怎么会这样?
  段融从外面回来,远远听见了曲子。
  曲名是幻昼,七年前他多次在一家钢琴培训班楼下听到,但是从没有见到过弹琴的人。他一直以为那人是万珂,万珂也多次默认。
  他跟着曲子过去,每往前走一步,之前的记忆就更深一分。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他就要知道一件事的真相,要拨开一层层的迷雾找到那个错过了很久的人。
  推开门,走进宴会大厅,他抬起头,看到了前方坐在钢琴前专注弹琴的人。
  沈半夏。
  不是万珂,是沈半夏。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维护
  人群正中央, 沈半夏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裙子,细密的长发铺在单薄的背上,有几缕顺着肩膀滑在她脸庞。
  她恍若无人地弹奏曲子, 指下乐声悠扬悦耳。头顶吊灯的光打下来,她沉静的侧脸美到很不真实,露出来的肌肤白到几乎透明。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乐声在指下消弭。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沈半夏起身, 面带微笑给大家鞠躬。
  万珂算计落空, 脸上黑了一片,眼里带了不甘的恨意。
  沈半夏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无意中往远处看的时候,正看见段融两手插兜站在一扇门边, 他整个人看起来是漠然毫无温度的, 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烫到不行, 她感觉到了。
  沈半夏招架不住, 收回目光。很长时间过去,仍能感觉到段融还在看她, 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弹琴她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段融盯着看, 她没出息地紧张起来,脸上很热。
  沈半夏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 万珂打算退场。
  看到段融后,万珂改变了心思, 朝他过去。
  “没想到你这位未婚妻本事这么大, 深藏不露啊。”
  万珂话里有话, 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段融没看她,就好像没有意识到有她这个人一样。
  万珂顺着他视线往前找,很快找到了跟在严琴身边,在接受一众富太太夸耀的沈半夏。
  万珂心里发沉,往前侧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段融这才大发慈悲地看她。
  他眼神很沉很淡,能压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整个人冷到不行。
  “刚那什么曲子?”他问。
  万珂这时候发现了一件被她忽略了的事,刚才沈半夏弹的曲子很熟悉。她对钢琴兴趣不深,不会特意去记纯音乐的钢琴曲,但沈半夏弹的那首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肯定是在哪里听过的。听的次数不多,而她之所以会留心记住,只会是因为段融。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很久之前,她还在上高中时的一件事。
  高三那年,因为她成绩很差,父母强制给她报了个钢琴班,想让她曲线救国走艺术生的路。她不甘不愿地学了一阵,学得一塌糊涂。本来烦得要死,后来有一天,她从培训班里出来,打开门,迎面撞见了段融。
  那天段融问她的话,跟刚才他问的如出一辙。
  ——那曲子你弹的?
  ——什么名字?
  万珂撒了一个谎后,第二个问题就回答不上来了。
  如今再次听到段融问她曲子的名字,她预感到什么,扭头朝沈半夏看过去。
  为什么沈半夏偏偏会弹这首曲子。
  万珂努力回忆那天在钢琴房看到的。当时并没有怎么留心,只记得从一扇掩映的门里,她看到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无比流畅地在弹这首曲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
  七年过去,那女孩现在的年龄,跟沈半夏差不多。
  万珂很快推翻这个想法。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万珂吓出了一身的汗,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我、我不是很清楚。”
  段融极其凉薄地笑了声,他的笑容里带了点儿已洞察清楚的讽刺,让万珂恍然觉得从他脸上读出了“原来你真的在撒谎啊”的笃定。
  万珂汗出得更多,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攀爬上来。
  她意识到事情不只是她想象得那么简单,沈半夏根本不是一个除了漂亮外一无是处的女生,相反,沈半夏棘手得很,可怕得很。
  到底是棘手在什么地方,万珂现在还不能确定。
  ……
  沈半夏跟着严琴见了不少人,脸都快笑僵了。趁着严琴没再管她的功夫,她偷溜出宴会厅,去了外面的小花园。
  时间已经很晚,天色黑下来。小花园里灯光明亮,能清楚看到这边种了大片的矢车菊。
  她往里走了走,拐过一条石子路时,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有人摔倒的声音。
  她有点儿怕,过去几秒小心翼翼地顺着声音过去。
  前面确实有人摔在地上,看模样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他艰难地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行。
  沈半夏往他腿上看,他穿了条十分宽松的裤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两条腿和脚踝。
  “你没事吧?”
  她小声问,往前走了走:“我扶你起来吧。”
  男生抬头,他有一张很清秀的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见他说话,沈半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起身。
  男生腿上有伤,站起来的时候眉心皱了下。
  旁边就有椅子,沈半夏扶着他过去:“你在这坐会儿吧,我去叫人来。”
  她转身要走,男生把她叫住:“你是谁?”
  “我、我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就是我哥的未婚妻?”
  沈半夏回身看他,点头。
  她差不多能确认这位就是段家的二公子段盛鸣,比段融小三岁的弟弟。
  虽然是亲兄弟,但两个人长得不太像,段融的五官要更深邃冷硬,段盛鸣却要柔和不少,看起来很好接近,不会给人距离感。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哥是谁?”
  看起来很温和的人陡然冷了声音,一双眼睛冷冷盯住她:“哦,我明白了,你看出来我是个残废,戴了假肢,所以你能确定我就是段融的弟弟。”
  沈半夏很怕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觉得还是赶紧走的好:“我叫人来帮你吧。”
  “这么急着叫人,是想让他们看看我这个残废有多狼狈吗!”
  沈半夏被吓得打个激灵,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她出来得急,没有拿披肩,身上穿着单薄的礼服裙,肩膀处细腻的肌肤露着。染成焦糖粉棕色的头发披在背上,发色在灯下透着一层温柔的光。额前一层薄薄的齐刘海下是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目光有神,灵动可爱。
  她美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段盛鸣看她一会儿,笑了:“怪不得段融什么都不说就答应跟你订婚,有个这么漂亮的未婚妻,他当然乐意接受。但凡换个不那么漂亮的,就他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可能会同意联姻。”
  沈半夏登时火了:“你说谁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啊!”
  “你跟他认识不久,不了解他。段融这个人心思很重,从来都不肯吃亏,为了利益他能不折手段。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长点就知道了。”
  “笑死人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长啊?我可比你了解他多了,他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相反,他一直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你凭什么诋毁他!”
  沈半夏很明显在护短的举动勾起了段盛鸣的兴趣,虽然他也见过不少迷恋段融迷到痴狂地步的女人,但会这么无条件袒护段融的,他是第一次见。而且这女孩刚才还因为他是个残废,说话小心翼翼,生怕会伤害到他,现在就完全变了个人,小狮子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段盛鸣的兴味愈发浓重了:“你怎么就知道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他做过的恶心事还少吗,七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吗!”
  “那件事跟他根本就没有关系,警察都已经查清楚了,你怎么还是不肯面对现实。是你非要找他赛车的,出了事故后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你不觉得你太不讲理吗!”
  段盛鸣死死抓着椅子旁边的扶手,眼里涌现一层血丝:“你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我、我听别人说的啊。”
  “别人是谁?那件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消息早就被压了下去,你一个从国外回来的怎么可能知道!”
  沈半夏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段融告诉你的?”段盛鸣冷笑:“他还真是对你不一般,这种事都会跟你说。可你被他骗了,他是在美化自己,不肯承认是他害的我。”
  “你少胡说,他根本就没有跟我提过有关于你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