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他本以为会从郁辞舟嘴里听到别的话,万万没想到郁辞舟竟在抱怨自己让对方受累。
  这混蛋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以为自己稀罕让他帮忙解毒吗?
  江浅越想越恼,那恼意中又隐约夹杂着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失望。
  但江浅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失望。
  他难道想从郁辞舟嘴里听到什么别的好听的话来?
  难道他会期待郁辞舟说为他解毒有多么心甘情愿,多么甘之如饴?
  江浅心思烦乱,在心里骂了郁辞舟一顿,那气终于消了大半。
  待他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便又忍不住想起了郁辞舟化成豹子乖乖趴在那里孵蛋的情形。
  豹子规规矩矩趴卧在那里的画面,对江浅来说太有冲击力了,以至于他一回想起这幅画面,莫名其妙就被取悦了,脑海中对郁辞舟的不满几乎立刻就消失了。
  而江浅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发现,郁辞舟孵蛋的时候态度真的好坦然,没有丝毫别扭或排斥。
  念及此,江浅心中又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明明是在江浅看来那么艰难的事情,为什么混蛋豹子就能做得那么自然?
  江护法,你这回来一会儿功夫,先是怒气冲冲,又是烦躁不安,这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小八哥蹲在不远处的矮桌上,开口道:你这情绪起伏也太大了吧?
  江浅瞥了他一眼,心道依着兔妖此前对他说的话,他如今这副患得患失的情况,应该是刚生产完的缘故。念及此,江浅便叹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妖使大人真的在孵蛋吗?小八哥问道。
  江浅开口应了一声。
  小八哥啧啧两声,开口道:妖使大人为了蹭个爹当,也是豁出去了。
  江浅一怔,心道郁辞舟本来就是那颗蛋的爹之一,倒也不算是蹭。
  不过仔细想想,妖使大人倒也未必是为了蹭爹当当。小八哥有意在江浅面前替郁辞舟说好话,便故意道:妖使大人多半还是为了江护法你。
  江浅稍稍拧着眉头,没有做声。
  小八哥见状又道:想想咱们离开广陵大泽这么久,不管是在京城的时候,还是在澹州岛,妖使大人哪一次不是对江护法你百依百顺?如今,像妖使大人这样的雄妖可不多了。
  江浅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这么夸他,莫不是对他动了心思?
  怎么可能?小八哥连忙撇清道:我喜欢的可是雌妖。
  江浅没再理他,径直睡了。
  小八哥兀自嘀咕道:我得像妖使大人学习,将来我若是有了雌妖为妻,也得对她百依百顺,若是她生了蛋,我就为他孵蛋,绝不叫她劳累。
  当然他这话丝毫没有要故意映射江浅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畅想一下未来。然而江浅对这种事情敏感,自动就带入了他这话里的妻子角色,于是手中羽刃飞出,骤然将小八哥趴着的那只桌子斩掉了一只腿儿,小八哥猝不及防险些摔下去。
  江浅自然不可能接受自己会在某段关系中扮演妻子的角色,但小八哥那番话却影响了他,以至于他当晚做了个很特殊的噩梦。
  江浅梦到自己又生了好几只蛋,其中有黑色的,有白色的,还有黑白混色的。当然不用问,这些蛋他自然都是他和郁辞舟生的。
  梦里,江浅负责生蛋,郁辞舟则负责孵蛋。
  江浅生了一只又一只,郁辞舟便孵了一只又一只。
  甚至郁辞舟一边卧在那里孵蛋的时候,他身边还围着好多已经破了壳的小崽子
  江浅被梦里这场景吓得够呛,骤然惊醒了。
  他坐在榻上半晌,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太可怕了,他怎么可能生那么多蛋?
  就算郁辞舟愿意孵,他也不愿意再生了啊!
  江浅想到梦里那么多蛋,就觉得烦躁。
  他暗道,太多了,他肯定不愿接受他顶多能接受再来一只和前头那只作伴,至于多的,一只都不行!
  不对,江浅骤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到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再生一颗给前头的作伴?他一颗都不可能再生,休想!
  要生也应该让郁辞舟生才对。
  郁辞舟孵蛋的事情并不算是个秘密,事情很快传到了赭恒散人耳中。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
  令他意外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这日,尧风取了一支飞羽令来,说是一早刚收到的。
  飞羽令是禽族用来传递信息的方式,有擅于长途跋涉的鸟类来往奔波传递消息。
  而整个广陵大泽,有资格发出飞羽令的妖并不多,排除在澹州岛的江浅后,剩下的选项则更少了。
  师父,可是陆地上出了什么乱子?尧风开口问道。
  陆地上倒是没有乱子,只怕岛上要有了。赭恒散人道。
  尧风不解地问道:师父何出此言?
  赭恒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禁地这几日如何?
  尚好,没有什么异动。尧风道。
  自从上次揽越与他在禁地受了伤之后,尧风便没再深入过禁地,每次都之能在外围查探。好在赭恒散人出关后重新加固过那里的禁制,所以那里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他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不过也好。赭恒散人低头看了一眼那飞羽令,又道:因果循环,该来的总会来,顺其自然吧。
  尧风见赭恒散人神情有些复杂,没敢再追问什么。
  但他却隐约能猜到,或许他们这澹州岛上,又要迎来新的客人了。
  而且他猜想这客人多半与他的师父有些故事。
  自从这日之后,岛上的风浪便有些大。
  尽管江浅他们住在岛上的中心区域,也多多少少被那风浪波及到了不少。
  安心孵蛋的郁辞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这日特意暂停了孵蛋,去了一趟狼妖的住处。不过他很小心,临出门之前,设了好几次结界将蛋保护了起来。
  外头风雨交加,狼妖哄睡了崽子之后正搂着兔妖忙活呢,被郁辞舟生生打断了,颇为恼火。不过他在得知郁辞舟的来意之后,便忍不出乐出了声。
  只因郁辞舟来找他,竟是托他帮忙弄一个可以将蛋随身携带的口袋。
  这样郁辞舟哪怕不孵蛋的时候,也能将蛋带在身边。
  虽然他完全可以利用妖气弄一个结界,将蛋带在身边,但这终究不大稳妥,万一他遇到极端情况,妖气不稳,那结界便会破损。这种时候,反倒人族的办法是最稳妥的,直接缝个袋子将蛋装在里头。
  妖使大人,你知道这蛋里是什么吗?趁着狼妖帮郁辞舟缝布袋的间隙,兔妖朝他开口问道。
  郁辞舟如实道:我猜不到,不过他妖力真的很强,应该是个不寻常的禽族,说不定出生后就是只高阶大妖。
  兔妖闻言深以为然,不由点了点头。
  狼妖看向郁辞舟道:你从前不是最瞧不上拖家带口的吗?如今恩妖捡了一颗蛋,你还不是轻易就放弃原则了。
  郁辞舟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从未瞧不上什么拖家带口,他只是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但是如今
  郁辞舟想到了江浅,想到那颗江浅捡来的蛋,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成了可能。
  你加把劲儿。狼妖将一个缝好的小布袋递给郁辞舟,开口道:我看恩妖对你不是没有心思的,你有机会。
  郁辞舟眼底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捏了捏那个布袋问道:结实吗?
  放心,你在里头再塞点棉絮护着,保证安全的。狼妖说着抽了一下那布袋上端的抽绳,示意郁辞舟将蛋放进去之后,可以将布袋的口封好。
  这是上一次经历兔妖和小崽子险些落入鱼口之后,狼妖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
  他在澹州岛上改良了好几次这布袋,如今手艺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多谢了。郁辞舟拿着那布袋子起身,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这几日你们尽量不要在岛上乱走动。
  狼妖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郁辞舟道。
  其实他这感觉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高阶大妖的直觉罢了。
  狼妖素来信任郁辞舟,闻言便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今日岛上风浪不断,也确实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那日江浅被郁辞舟惹恼了之后,足足隔了一整日没来看郁辞舟。
  不过他的耐心也只能忍到这么久了,所以这日江浅便又忍不住去了郁辞舟的住处。
  他来之前原本还有些别扭,但见到黑色猎豹安安静静趴在那里孵蛋的样子,心中那所剩无几的恼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一片柔软。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觉,豹子竟还有这么讨人喜欢的时候?
  江浅进门,手拎依旧拎着一个食盒。他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此前再怎么恼郁辞舟,也不可能无视郁辞舟为他孵蛋的功劳。
  要吃东西吗?江浅问道。
  豹子抬眼看着,而后便化成了人形。
  江浅将食盒递给化成了人形的郁辞舟,伸手摸了摸那颗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蛋里头的妖气似乎比先前更强烈了几分。
  他不排斥你的妖气。郁辞舟看着江浅开口道。
  江浅转头看向郁辞舟,目光与他一触即分,开口道:他也不排斥你。
  郁辞舟应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江浅拿着那颗蛋,试图释放妖气与蛋互动,但那颗蛋却没什么反应。
  江浅忍不住担心道,这蛋如今日日与郁辞舟这么亲近,长此以往,将来会不会与自己疏远?届时万一这小崽子只和郁辞舟亲近,而不与自己亲近,那自己不就白生了?
  江浅偷偷看了一眼郁辞舟,见郁辞舟斟好了酒,正端坐在桌前看着自己。
  郁辞舟本就生得剑眉星目,气质更是英武非凡,如今这么不加掩饰看着江浅,令江浅心中不由一动,几乎下意识便想避开他的目光。
  过来?郁辞舟开口道。
  江浅闻言将蛋放在一旁的巣里,走到了郁辞舟身边坐下。
  郁辞舟将酒杯递给江浅,但江浅只轻轻抿了一小口,没有多喝。
  郁辞舟看着他,眼底染着笑意,暗道江浅明明每次都会喝得说胡话,却依旧坚持要喝酒,这份执拗和屡败屡战的韧劲儿,大概只有江浅才会有吧?
  你孵蛋的时候,无聊吗?江浅朝郁辞舟问道。
  郁辞舟目光从江浅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上收回,开口道:很有趣,他偶尔会给我一点回应,我觉得他应该很喜欢我。
  江浅闻言一怔,顿时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暗道这小崽子果真叛变了!
  他几乎下意识就想说我还是拿回去自己孵吧,但想到豹子趴在那里乖顺孵蛋的模样,便又忍住了。
  但是,若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这崽子肯定会与郁辞舟越来越亲近,与自己越来越疏远。江浅心念急转,暗道自己必须找个办法改变一下这副局面。
  郁辞舟见江浅紧拧着眉头,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江浅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了。
  郁辞舟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但最后忍住了。
  他拿起酒壶又给江浅斟了一杯酒,便见江浅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看着他开口道:今晚我能不能留下?
  郁辞舟:
  江浅怕郁辞舟多想,又补充道:今夜外头风浪太大了,整个岛都吹得摇摇晃晃,我怕你晕船。
  说到晕船,郁辞舟便不由想起了在船上的经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细节,眼底的笑意骤然浓烈了几分,开口道:好。
  江浅闻言骤然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郁辞舟终于忍不住伸手将酒壶拿走了,怕江浅喝多了又说胡话。
  他虽然喜欢听江浅说胡话,甚至有些期待江浅同他胡闹。
  但理智告诉他还是要谨言慎行,毕竟那日他一句话把人惹恼了,江浅就躲了他一整日。
  不过
  郁辞舟想到先前江浅还欠了自己一句话,便又忍不住给江浅倒了一杯酒。
  片刻后,待江浅将那杯酒喝完,郁辞舟估摸着以江浅的酒力,到这时也该醉了,而且江浅看着他的时候,脸颊确实有些泛红,目光也很柔和,很符合喝醉了时候的模样。
  念及此,郁辞舟看向江浅,温声哄道:叫哥哥。
  江浅:
  幸好今天换了淡酒,否则这会儿早就醉了。
  原来这混蛋在自己喝醉后,竟会如此?
  还哄着他叫哥哥?
  江浅心中冷笑,这混蛋除了哄他叫哥哥之外,也不知有没有做过别的。
  念及此,江浅便冲郁辞舟咧嘴一笑,装出了一副醉眼迷离的模样。
  第41章
  郁辞舟怔怔看着江浅,几乎有些恍了神。
  江浅太久没这么朝他笑过了,久到他几乎忘了江浅还会这么笑。
  思绪翻涌的瞬间,郁辞舟记起了许多往事,那往事中的江浅,无一不是如今这模样,唇齿含笑,双眸明亮,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夜明珠。
  可是后来
  你盯着我看什么?江浅带着几分醉意朝郁辞舟问道。
  郁辞舟回过神来,温柔看着眼前的江浅,开口道:你好看。
  江浅闻言心中一动,也不由怔了一瞬。
  在他清醒的时候,郁辞舟是很少朝他说这种话的,但如今以为他醉了,郁辞舟看起来便仿佛少了些顾忌,面对他时,无论是目光还是言语,都比平日里更放肆了一些。
  除了好看呢?江浅问道。
  郁辞舟认真看着他,道:很乖。
  江浅心中冷笑,暗道郁辞舟这混蛋倒真是胆大包天,说他好看也就罢了,乖不乖这样的话,竟然都敢当着他的面提,可见是完全没将喝醉了的他放在眼里。他堂堂禽族护法,哪里就和乖沾上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