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13节
  云乘月却并不在意:“人家好歹帮过我,就当还人情了。”
  收好了三只玉匣,她才走出纸船,又将之收回锦囊(不能乱扔垃圾)。四周十分空旷,一点声音都传出去很远。
  云乘月侧耳聆听。修士五感敏锐,可以根据回音的大小、远近,大致判断出四周的地形。
  “这边有一条路……应该只有这一条。”
  她选定一个方向,再随手用玉清剑写了一个“光”字。这也是她用惯的书文,随手一写便是莹莹光辉,宛如一团明月升起,与地上微光交相辉映,倏然竟有了几分江天一色、水月皎皎的幻惑之感。
  这“光”字灵性十足,意趣生动,明亮之意跃然而出,丰满得简直要充满整个空间。
  她最初得到“光”字时,这就是一枚天字级书文,现在看这灼灼的道意……短短几月之内,这字竟彰显出了一点晋级“道”字级的迹象!
  书文按等级,分为地天道玄,能持有“道”级书文者,无不是一方大能……
  连薛无晦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字,凝眸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真是好浓烈的意趣。你对书文真是有天生的领悟,也难怪观想极快……这般天赋,即便在千年前也称得上世所罕见。”
  但云乘月听了,并没有多么高兴。
  反而她神情严肃,将剑尖上悬停着的“光”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右手手腕用劲一抖!
  嗤——
  就像蜡烛被猛地吹灭时的声音。“光”字熄灭了。
  薛无晦不禁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写得不够好。”云乘月蹙眉。
  盈盈幽光间,帝王略挑起了眉毛。他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平淡:“哪里不够好?”
  “我太仰仗自己对意趣的理解了。”云乘月沉吟道,“过去还不曾发觉,现在一看,我基础不牢,写出的字法度不严……‘光’字已经是我很熟悉、写过很多次的字,但笔画还是不够流畅,结构也不够圆融。”
  她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控笔不好。”
  好的墨宝,第一要紧的是笔画流畅。简而言之:横平竖直。说起来简单,但作为书写的基础,真正要做到横平竖直却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练习。
  除了这一点,优美的文字还要格外注意笔画的粗细浓淡。若以墨汁书写,就要注意掌握墨汁的渗透速度;过慢则笔画就显得笨重饱满,过快则飞白太多,又显得骨肉残缺。
  云乘月刚刚写出的“光”字,乍一看也可圈可点,用笔清秀飘逸,但笔画的衔接总显得飘忽,重心也散了,没能做到圆融和谐。
  她既然看过许多名家墨宝,只要肯沉下心观察自己的手迹,总能看出不足。
  有了之前幻境失利的教训,她也认真想弥补这一弱项。
  她又尝试写了一次“光”字,这回她写得很慢;一慢下来,她就更加能感受到手腕在微微颤抖。书写主要依托手腕的力量,尤其在悬腕书写时,手腕必须兼顾沉稳和灵活,才能保证运笔自如。
  而修士以法宝为笔、以灵力为墨,比用毛笔、墨汁来书写,又更难上一个台阶。
  云乘月想起了初来此世的经历,那些野外的贼人腰间都别了一根毛笔,而浣花城中大多数修士也都用毛笔来书写。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低阶小修士用毛笔更好。
  ——如果连毛笔都拿不好、运不稳,用法宝当笔,就更难运笔。
  若不是她对意趣的领悟相当充足,弥补乃至掩盖了运笔的短板,恐怕用玉清剑写出的书文根本不能用。
  所以……她还是应该用回毛笔?
  想到这一层,云乘月放下了剑。她迟疑起来,因为她根本没准备趁手的笔。空间里那些笔都是平时练字用的,所谓“用秃了的毛笔才是最好的练字工具”,她一直用得很安心,根本没准备可以传导灵力的上好毫笔。
  “镇山河”虽然好,可此前她答应罗老师,幻境中只用一次……食言还是不好的,容易道心生尘。
  正迟疑间,却听薛无晦说:“我在你锦囊中放了一支。”
  “放了……什么?”云乘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惊讶起来。她赶紧去摸,果然在一个木盒子里找到了一支陌生的笔。
  这是一根极普通的中毫笔,笔杆重量不大均匀,想来用料并不名贵;笔毫部分有陈年墨色,也分了些岔,看上去是用过的,但被人精心保存着。
  云乘月将它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经意瞄见笔杆中央刻了一行小字:赠君一枝椿。没有落款。字迹纤细、字体瘦长,显得懒洋洋的,不大庄重;可看似随意的几个字,却很融洽地形成一个整体,足见书写者颇有功力。
  她有点喜欢这字,甚至觉得自己也很想练成这样。但她只是随便这么一想。
  “这难道是香椿的木料?”好像有什么梦中见过的景象一闪而逝,她想不了很具体,却不知不觉笑起来,“有些年头了,这该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这话说得并不认真。
  薛无晦却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罕见的认真:“是我幼时求学用过的笔。是香椿的木料,不名贵,但好用。千年前的木料又蕴养多年,对灵力触感敏锐,很适合给初学者练手。”
  云乘月怔了怔:“原来这真是别人送你的笔?那有些贵重了。多谢你借我用,我一定好好爱惜。”
  “……不。”
  “嗯?”
  “送你了。”
  “送我?”她再次吃了一惊,还有些说不清的惘然,“这种意义特殊的笔,还是……”
  他摇摇头。幽光映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也像幽幽的,仿佛蕴藏着什么说不出的言语;可他选择沉默,就像夜色总是倾向于沉默。
  他只说:“我用不上了。”
  云乘月就收下了这支笔。
  也许被人用惯了的物件都有灵性。虽然是第一次握住这枝有点怪的笔(谁会用香椿树做笔杆呢?),她却觉得很亲切。重量不均的笔杆很光滑,细微的刻字也并不影响手感,连有点炸毛的笔锋,在写起来时都变得柔顺自如。
  果然,换了使用真正的笔,她写出的“光”字虽然不再光华圆满,结字却稳了许多,总算有点法度工整的意思。
  云乘月仔细收了笔,手捧一团盈光,朝前路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停下了脚步。
  寄宿在她体内的“梦”字忽然震动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云乘月将它放出,它立即飞了出来,一头想往前冲,却又迟疑着停下,好似在回头看她。
  云乘月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去。”
  由于“梦”字已经和她产生了联系,她能够感觉到,前方道路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梦”字。
  有了许可,“梦”字终于无所顾忌,在半空飞出一道弧线,继而化为一道白影;白影变化,成了一个身形缥缈的少年书生。
  书生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下一刻却猛然止步。
  ——砰!
  它撞上了什么东西。
  “梦”字化身的书生撞得很厉害,一下滑倒在地。它却并不死心,爬起来,又试图往里走,反复尝试却仍然没有成功。
  伴随“砰砰砰”的撞墙声,云乘月也走了过来。
  “这是……”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手掌碰到了什么冰凉而粗糙的东西;接着,有光亮起。
  哗——
  她脚下的灵力胶也震荡起来。无数光点升起,与前方的光源共振。
  云乘月抬起头。
  一面巨大的墙体——出现在她眼前。原来就是这东西挡住了“梦”字。
  因为墙太高,她不得不退后几步再使劲仰头,才勉强看见了墙的顶端。这时周围的光点已经升了上去,朦胧的光勾勒出凹凸不平的轮廓;那仿佛是女墙,通常在城市边缘和边境城墙上才会见到。
  那么,这是一面城墙?
  为什么在观想之路的下方,藏着一堵气息沧桑古老的城墙?难道这里有个什么古代城市?
  正想着,这时,所有升上去的光点齐齐停在某个高度,不动了。片刻后,它们又游动起来,像一群发光的鱼。
  最后,它们组合成了……
  “……星象图?”
  它们凝视着她,也像往上窥视着这个世界。
  第114章 古老之地
  ◎隐藏的星祠◎
  云乘月辨认了半天, 才灵光一闪,认出了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图像。很多修士都只认识最出名的几颗星星,对于整幅星图却很茫然。不能怪他们。即便是修士, 要记住天上那无穷无尽的星星,还要记住它们排列出的星座形状, 并且分清它们属于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的哪一个,还是太强求人的想象力和记忆力了。
  如果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成了司天监预备役,云乘月被要求学习星图,她也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
  光芒在天上闪烁, 明明灭灭、远远近近, 很像真正的星海。
  但仔细看了一会儿,她又发现, 那和她学习的星图不太一样。重要的星星位置不对。比如最核心的五曜——岁星、荧惑、辰星、太白、镇星,除了岁星位于正中以外,其余四星的排列方式截然不同。
  “这是千年前的星空。看, 无论任何时候, 最中间的都是岁星……岁星。这就是为什么五曜之首是岁星星官,千年中最伟大的工程要叫岁星网的缘故。”
  “它是纪年的标准,也是不变的中心。”
  薛无晦站在她身边,也仰着头,凝视那片星海。他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波澜,连怀念也无。然而他的目光映着千年前的星光,显得异常专注。
  云乘月看他一眼, 并不打扰他的思绪。
  她研究了一会儿星图, 注意力又回到城墙上面。
  在附近探查了一会儿, 很快, 她就发现城墙上其实有入口。这入口由两扇门组成,同样很高大,中间门缝紧闭;在中央的位置有一团暗色,是一团雕刻的花纹。
  云乘月被那团花纹吸引了目光。
  她翻出一张新的符纸扔出,得到一只浮空小船。乘船升到半空,借着手中的“光”字,她看清了雕刻的具体图案。
  这是一个被简化的花型图,最外面是阳刻的、环成正圆形的树叶雕刻,中心是花蕊,但又刻意雕刻得像一个发光的、运动的太阳。在花蕊上方,有三道竖线排列成扇形,是阴刻下去的纹路,每一道竖线都是底部四分之一偏粗,往上走就越来越细。
  不……这不是阴刻。云乘月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能够镶嵌东西的凹槽。而这凹槽的形状,是不是像一把剑?
  而且三道凹槽的底部,还各自刻有不同纹路。最左边倾斜的凹槽中,雕刻着细密的鱼鳞纹。这纹路很眼熟。再观察它的整个轮廓,也很眼熟。
  短暂的惊讶后,她屏住呼吸,抽出玉清剑,试着将它嵌入左边的凹槽。
  玉清剑是一柄很精致的剑。暗银鱼鳞纹的剑身,白玉剑柄,长度较普通长剑更短,剑锋也更薄。它总是清辉四溢、光彩照人,仿佛一柄全新出炉、火气未去的剑。
  剑是全新的剑,城门是千年前的古老城门。
  但在她将玉清剑嵌进去的一刹那——
  轰!
  地动山摇。
  从下方的地面到上方的星海,从身下的小船到面前的城墙,所有的一切都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