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15节
  唯有老院长面色不改,还是那么优哉游哉地站在首处,只多捋了两下雪白的胡须。
  太子望着他。
  “王夫子早就知道?”
  王夫子看他一眼,悠悠道:“任谁在世上徘徊千年,也能比旁人更多猜到一些事……对此,太子殿下难道不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太子那中正平和、清淡清秀的眉毛,动了几动。他眼神深深,其间涌动着各种旁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岁星星祠……”
  啪——哗啦!
  那串被太子摩挲得光润的佛珠,倏然掉落在地,四散开去,又倏然化为粉末。
  王夫子对他的异样视若无睹,还笑呵呵地问:“如何?看来乘月果然是被岁星星祠选中的继承人。太子殿下,这样一来,白玉京总不好‘拿她是问’罢?”
  太子深吸一口气。
  “不是什么人都能继承她的……”
  当——当——当——
  从某个方向传出了悠长的钟声。
  这声音让所有人都面色一变。太子尤甚。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刺耳的声音,瞳孔一缩,唇边的肌肉都跳了两跳。
  他猛扭过头,却见那银发的辰星捧着镜子缓步走出。
  那钟声正是从她的镜子中传出。
  银发星官面无表情,举起银镜。
  “笔下有召,众人听旨。”
  第115章 入学
  ◎新的约定◎
  平静无暇的冬日晴空上, 象征皇权的金色光芒袅袅而散。天底下,只有不算多的修士听见了那金光中的号令。
  在明光书院那名为“天地门”的广场上,众人也抬头而望, 神色各异。
  这些人里,有几位明光书院的老师、助教, 更多的却是众位考生的同伴、亲眷、仆役等人。
  和之前的空旷相比,此时的广场拥挤不少。场上拉起了各色帷幕,上面绣着不同的记号——都是大大小小的家族徽记。
  这些全都是来自天下各处的世家。
  其中,广场最中心、占地最广大、撑起的遮阳用的伞面也最华丽的, 是一家以白鹤作为徽记的家族。
  在这家的中间, 又有一把最为阔气的伞,深蓝色绸缎作底, 上有莲花开合,中心一只白鹤展翅而飞,尾羽垂落, 化为巨伞四周流苏, 随微风冉冉而动。
  在伞的荫凉下,一名女子静静坐着。
  她身着豆绿衣裙,裙面色彩渐变,至裙边为墨绿,再缀以道道金色花草纹路,宛若以春日雨露为衣,生机盎然,极为清新。
  再仔细看去, 便能发现, 那些金色的花草纹路, 实则为一个个笔画柔和的文字。它们清雅柔美, 矜持不动,只在微风拂过时,折射出一缕灵动清澈的光,
  光是这衣裙,就是一件华丽精致、造价不菲的法器。
  然而,女子并不在意这衣裙的华美。她的双手正紧紧揪住裙摆,将一个个精美的文字都捏得变了形,精巧的面料也皱成一团。
  她本人也只顾抬着头。
  一张薄薄的白纱覆盖了她的面容,只余一双水雾深深的眼睛,紧紧盯着天空,盯着那象征天子谕令的金光消散,又盯着那渐渐兴起的水墨笔画——观想之路终于要打开了。
  岁星之宴,岁星星祠吗……
  良久,她方才低头垂目,伸手去拿旁边放着的青瓷茶碗。
  可才一拿起,她的手不知怎么地一颤。
  啪——
  茶碗落地。
  茶水翻出,溅湿了她精致的衣裙。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并未引起四周一丝一毫的惊慌。
  几乎是同时,训练有素的婢女就躬身而来,用金银双股丝织的手绢轻轻拭去翻倒的茶水。又有婢女捧来木匣,用专门的工具处理女子衣裙上的污渍。
  另有一名随侍的大丫鬟目光扫过这井井有条的场景,方才弯下腰来,轻声询问。
  “夫人可是担心小姐?”
  “……不。”
  女子出神片刻,才轻声说:“有三哥在,小曦最多吃些苦头。”
  小曦——庄清曦。
  这女子原来正是庄清曦的母亲。她当年招赘生女,一直留在家中,女儿也随庄家的姓,此时正经受着观想之路的考验。与娇俏灿烂的女儿相比,这位夫人身形清瘦,只如江梅点点而绽,素雅而娇弱。
  大丫鬟思索片刻,神情中多了几分小心,又道:“那夫人可是为……为那人的女儿而忧心?”
  ——那人。
  这个简单的词语,令夫人忽地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位夫人有一双水雾蒙蒙、大得几乎凄凉的眼,那眼睛令人想起深深的古井,仿佛一眼便能将人拉扯进那份深不可测的幽凉中。
  她好似笑了笑。
  “她的女儿确实很厉害,是不是?她已经很厉害……她的女儿又比她更厉害。”
  夫人仿佛在回答大丫鬟,又仿佛在自言自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我的女儿又如何?”
  大丫鬟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夫人看着大丫鬟,露出一丝认真之色:“奉悦,你说,我和她的女儿,谁更厉害些?”
  奉悦神情平静,微一摇头,这才轻声回道:“夫人心中自有判断,奴婢不敢置喙。”
  夫人看看她,隐在面纱后的脸切切实实地露出一点笑。说不好这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希望是小曦更厉害。但是……”
  她淡淡地说着,又看向远方。
  在那里的天空中,一道醒目的水墨笔画已经完全氤氲开来。
  随着墨色的晕染,一股古朴苍凉的气息也传递出来。那气息如风又如浪,越过冬日略显萧瑟的林木,越过寒冷清透的空气,一直扑倒天地门。
  一直扑到广场上的众人脸上。
  “那是……”
  夫人听见了无数类似的开头。她的余光也看见无数人纷纷站起。那些人不少都是天下有点名姓的人物,世家都爱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会这般震惊站起,已是失态。
  ——那就是……
  ——岁星星祠?!
  ——那真是?
  ——难道岁星星官果真是?
  云乘月。云乘月。云乘月。
  夫人耳中听着那个被一遍遍提起的名字,仍顾自坐在温凉的椅子上,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她听得相当仔细。
  她听见众人议论,听见有书院之人高声宣布,此次以云乘月为内院第一,且白玉京已然认同。
  她听见人们谈到天才,谈到书院和国子监,谈到明年的岁星之宴和执笔人和擂台赛。而到了最后,他们谈得最多的,还是天才、天才、天才。
  只有那一个名字被反反复复提起,其余那些同样参加书院考核的人,虽然也依次被宣布了成绩、名次、安排,在场众人却并未多么注意;哪怕听到有自家子嗣顺利通过考核,他们的高兴也只轻轻一过,仿佛浪蕊浮花。
  就连一旁的乐家,也只是为乐水高兴片刻,就一个个板着脸、拧着眉,约莫在悄悄传音,商量以后安排。没人去管那边上失魂落魄的……叫什么,乐嘉?乐熹?据说也是奉州乐家的嫡子,被打落了修为、丢了大脸,这时跟个痴痴呆呆的傻子似地愣在一旁。
  无数道传音玉简明明灭灭,无数神识传音在透明清寒的空气中来回。
  夫人心想,他们一定是在同本家、同白玉京中联系。天才中的天才出世,果然是大事。
  而她生的小曦又如何?
  夫人不禁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她当年默默无闻地站在一旁,看着那明艳少女挥出一剑,剑光惊艳,从此传遍白玉京。
  “但是,奉悦,”她说出了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神色冷了三分,“凡人和天才终究是不同的。”
  “夫人……您是否有什么打算?”
  大丫鬟奉悦终于流露一丝担忧,也有一丝迟疑:“可家主的意思是……”
  夫人恍若未闻。
  “如果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天才,那就好了。”
  她只是如此说道,眼中出现冷酷之色。
  “如果这世界一定要有,那至少庄家——绝不能有。”
  庄夫人——当年的庄小姐,曾经白玉京沸沸扬扬的真假千金一案的当事人——蓦然站起,再也不看远方水墨,只管拂袖而去。
  “我决不允许她的女儿再次踏进庄家……踏进这个——她们母女都不属于的地方!”
  夫人轻柔的声音中蕴含了无尽的冷意,像无数细小的雪花又凝结成冰。
  大丫鬟落后几步,凝视着夫人的背影。
  片刻后,她也叹了口气,摇摇头。
  可是夫人,您一个第四境的修士,在庄家不可能真正说上话。她抱着怀里的柴刀,不无同情地想着,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个人恩怨能够左右的局势了。
  不过说到底,她也就是个丫鬟。大丫鬟也好,护卫也好,她到底只是个丫鬟,也不能干涉主人的事。
  奉悦也就跟上夫人。
  走了一步,她却又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那海市蜃楼般出世的岁星星祠。是的,在原本只有林木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座破败荒凉、高大异常的星祠。
  那就是岁星星祠啊……虽然不能够靠近,可只用神识感知,便能略略窥见那气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