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91节
  云乘月跌坐回去,自嘲一笑。原来她曾经的冷静和自信都来自于实力,而没了实力,她就满怀惶恐。
  这算什么……
  小麒麟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于是抬起爪子,轻轻搭在她膝盖上。它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膝盖,似乎在安慰她。
  麒麟的爪子粗粗的、圆圆的,很可爱,不过是冰冷的。可在这个夜晚,这冰冷的小爪子只让她觉得温暖。还好有拂晓陪着她……她生出了这个念头。第一次。不过她并没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拂晓……”
  她不觉也一下下摸着小麒麟的头。小兽快乐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咩呼呼”声。
  “拂晓,我……我不想只在这里看着。”她喃喃着,吐出了心里话,而在她说出来之前,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想的。
  “我不想在同伴战斗的时候,躲在他们后面……我不想被抛下,我不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生入死。”
  “咩……”
  小麒麟停止了蹭她的动作。它望着她,金色的圆眼睛里瞳孔胀满,映出她的影子。
  “咩咩?”
  ——主人不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很讨厌。”
  拂晓缓慢地眨着眼睛。它转过头,又去望着那只兴风作浪的鲤龙。它有点在意那只生物,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鲤龙的第一眼,它就觉得很讨厌。可它们长得似乎有点像……头有点像。它看过古籍,书上说“麒麟生龙首”,那个叫鲤龙的家伙,应该也是龙首吧?也许它们是同族。可为什么鲤龙那么强大,它自己就这么弱小?弱到根本帮不上主人……
  小麒麟跪坐下来,沉默着,轻轻将下巴放在了云乘月的膝盖上。
  一人一麒麟,在飞舟上相互依靠着,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而鲤龙还在天海之间盘旋。
  它高高的背鳍划破运气。它还在玩,在翱翔,在享受自由……它根本没有开始战斗。然而仅仅是这样,她的两位同门已经处境艰难。他们的修为都还不到自由飞行的程度,不得不踩着飞轮在鲤龙随意掀起的风浪之间穿梭,一边努力平衡,一边寻找间隙攻击。
  可很快,那些不断袭来的箭矢终于引起了鲤龙的注意。加上它身上还有一个人类在不停地聒噪,不停地指手画脚。鲤龙停了下来。
  风浪在它脚下平息,云气在它身边流动。
  鲤龙降落下来,尾巴垂入海面。然后——
  它的尾巴猛然一划,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那浪头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更高,也更迅猛;它铺天盖地,宛如一整座大海都被突然分流,海水呼啸着被迫向两边分开、席卷,吞噬一切!
  “……陆莹!诸葛师弟!”
  云乘月猛然站起。小麒麟跳起来,也惊恐地睁大了眼。
  刚刚还能看见的那两个人,那两个灵活而不屈的身影,刹那就消失了。天地间唯有黑浪滔滔,唯有弦月高挂,唯有星光如妖。
  云乘月抓着飞舟的边缘,险些整个人翻倒出去。这一刹那,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修士,也忘记了自己现在实力低微、根本帮不上忙。她只是想尽快赶过去,也许还能救他们……
  ——会死。
  这个念头变得异常强烈,也异常清晰。
  再这样下去,陆莹和诸葛聪会死。
  云乘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眉心滚烫得宛如发烧。她难道不是该冷静吗?可她做不到。她连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要这么急促都做不到。
  她返身跑过去,抓住飞舟的操纵杆狠狠一拉。飞舟顿时朝着陆莹的方向急冲而去。
  “咩……!”
  ——主人!不要冲动,危险……!
  拂晓努力想拉住她。
  “拂晓……你跑,你有空间天赋,你先逃,躲远一点,躲到书院来救人!”
  “咩!!”
  ——我不走!!
  拂晓死死咬住云乘月的衣摆,再干脆用两个爪子紧紧抱住她的腿。它抱得死紧,生怕自己被扔下。
  “咩……咩咩咩!”
  ——主人说自己不想只是看着、不想被抛下,拂晓也是!我也是!我一直都是太弱小,被主人放在身后的那一个……我也想帮忙!我不愿意走!要死一起死!
  小麒麟眼里已经满是泪水,表情异常倔强。
  相遇以来,这是拂晓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固执。它一直都是一头很乖的小麒麟,有点活泼又有点胆怯,很听话也很温顺,做过最坚持的事是天天出门上学、跟顾老师一起学字。
  云乘月愣住一瞬。
  然后她用力咬了一下口腔内壁,牙齿将柔软的肉咬出了血。她弯腰一把捞起小麒麟,眼睛也有点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明白了,这一次我会带你一起。”
  拂晓坚定地点点头。
  小舟朝着巨浪猛冲而去,也一头扎进了海浪之中。
  而浪头之上,弦月之下,张星官抓着鲤龙的背鳍,也低头看见了那一幕。他脸上有一抹狞笑。
  “鲤龙,天才好吃吗?”
  他发出了低沉诡异的笑声,而鲤龙根本没有搭理他,只是昂首望向天空。它盯着某个方向,那像龙又像鱼的瘦削头颅上,露出了一个有点疑惑的表情;恐惧一闪而逝。
  张星官没有注意。他只是意气风发,翻身坐上鲤龙,又拍了拍它的鳞片。
  “一切都结束了。不过,一切也才刚开始。”
  “来吧,鲤龙,你的盛宴可以开动了。”
  ……
  陆莹在往水里沉去。她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很努力地想要挣扎、想游上去,可她做不到。
  身体很沉,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堪堪伸出双手。四周很黑,仅有的一点光亮在上面……上面?啊,她在水里,在海里。
  发生了什么……战斗,鲤龙,诸葛师兄,云乘月……
  她失败了。原来如此。就算吃了碎玉丹,就算这辈子头一次这么豁出去,她还是失败了。她没有那种九死一生的运气……季双锦和云乘月看的说书玉简都是骗人的。
  要死了吗……
  好难受。她在溺水,她知道,但是她没有办法。口鼻被咸腥的海水塞满了,头也因此很痛。真的很难受。
  可这种难受好熟悉啊……好熟悉,在什么时候总是经历?在小时候。
  她的记忆在时间里飘摇。将死之际,人生所有的时间都被压缩在一瞬,又或者原本所有的光阴就都储存在她的身体里,从未流逝,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总之,她看见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她刚脏兮兮地被师父捡到,师父说她有修道的天赋,给她食物、给她衣服,还教她读书写字。
  真温暖啊……最开始的时候好温暖。哪怕打骂从没少过,家务都是她做,还要被罚站、被罚饿肚子,那个天真愚蠢幼稚弱小的自己,也还是依赖着师父。
  师父还教她骗人。他教她如何运用容貌和身体,去骗取陌生修士的财物、秘籍。她学得很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小时候就是街上流浪的小偷。她以为自己生来就该凭此为生。
  可师父对她越来越差。所有骗回来的财物都要上缴,如果少了一点,还会被毒打。后来她越长越大,师父会盯着她的脸和身体,露出下流的目光。有一次他试图在她洗澡时闯进来,她惊恐地反抗,最后被打了几十个耳光,又去雪地里罚跪。
  再后来,师父和一个很有钱也有势力的修士结了仇,不能明面报复,却怀恨在心。那是个大肚便便的老头。师父假装和对方和解,还要把她送给老头当妾。他背地里叮嘱她,多待一段日子,等老头放下戒心,就在床上结果了他。
  她甚至记得那个男人的原话:没有人会在快乐巅峰的时候有戒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被送走的前一个夜里,她爬起来,杀了师父。他一定没想到她会动手,因为她从没反抗。他临死前在求饶,可她已经冷漠得像日夜风吹的石头。她下手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那个星星满天的雪夜,她杀了师父,带上他的所有财物,点了一把火,顶着雪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后悔。她从不后悔。她坚信自己做得对。
  但是……为什么那个夜里,她一边走一边哭?她至今都不知道答案。
  在更久以前,在更幼小的时候,她还有一点更加模糊的记忆,模糊到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的。在那个模糊的画面中,有人牵着她的手,带她到了一个地方,然后放开了她,转身离开。她想要追上去,想要那个人回来,可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总是这样。
  十几岁的时候,骗过一个富家公子。他有一张清秀柔弱的脸,性格羞涩柔软,会送她沾着清晨露水的芍药,还会细致地为她画眉。那是她第一次试图欺骗一个人的感情,结果她自己沉沦下去。她从没经历过那样的温柔。
  她问过他会不会抛下她。她问过这种愚蠢而毫无意义的话。他说不会,永远不会。也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
  不久后,他们的事被他家里发现了,还被他的未婚妻发现了。他痛哭流涕,跪下谢罪,指着她说都是她勾引他、都是她主动贴上来,而他是一时软弱,现在他知错了,他愿意改,随便他们怎么处理她。
  ——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这是一个谎言。
  那时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个女人需要处心积虑才能当好一个骗子,并且她将心知肚明自己满口谎言、是别有目的,可男人随口一句都能是假话,他们还漫不经心,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在说谎;因为他们没有说谎,他们只是说了一句有期限的真话。期限太短罢了,他们并不责怪自己。谁让他们是善变的生物。他们是天生的骗子,却不被称为骗子。
  她离开了那个男人,几年后又回去,虚情假意一段时间,轻易就把他骗了个精光。她甚至有些遗憾,觉得太过轻松,困惑着几年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人骗。可都不重要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想只会让自己难受。
  而她不想再难受了。她只想过轻松的、舒服的、快乐的日子。她要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很多很多的快活。她要足够坚定,足够自私,足够冷漠。
  她也确实过得很好。美丽,能干,冷心冷肺,有用不完的钱。男人是她随处可见的钱袋。
  只要再也不向谁伸出手,就没有人可以抛弃她。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了。
  再后来……
  再后来。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一个人死在海里。没有人来找她,没有人会向她伸出手。没有人。意料之中的结局。她不后悔。
  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她头很痛,浑身都很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陆莹……
  如果从此睡过去,如果再也没有感觉,或许也还不错……
  ——陆莹!
  光都离得很远了……
  ——“陆莹!!!”
  有人……在叫她吗?她勉力睁开眼。
  在安静的海水中,在无边的黑暗里,那个人奋力向她游来。她用力伸着手,那么用力的样子,好像生怕再晚一刻就会抓不住她。
  那是谁……
  陆莹茫然地想。可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她努力挣扎,想要抓住那只朝她伸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