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第50节
  陆封州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来接,而是冷不丁地开口提及道:“你留在熙江公馆的行李,什么时候去拿?”
  对方不主动问起,明维几乎都要忘了这茬。当初临时被告知,要搬去陆宅住一个星期时,明维只是草草收拾了衣服裤子,塞进行李箱中,剩下不需要用到的物品,都被他留在了那间视野开阔的临江公寓里。
  见明维迟迟不答话,陆封州又出声解释:“公寓那边最近会有人过去打扫,你的东西不拿走,可能会被丢掉。”
  明维仔细想了想,倒是没有想起来,公寓里是否还有比较重要的东西在。迟疑了一会儿,他回答对方道:“我今天晚上会过去拿。”
  话未落音,就见陆封州从车内抬起眼皮看向他,“上车。”对方语气微微一顿,“我刚好要去那边拿东西。”
  明维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还有工作。”
  “你的工作杨预会帮你解决。”陆封州再次向他强调,“上车。”
  明维看着他没说话,脑中想起了那晚深夜,温嘉盛在娜娜家里说过的话。虽然并未完全相信温嘉盛的话,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对方当时顺口带出来的那句话,的确在自己心中埋下了疑问的种子。
  当初在慈善晚宴的休息室门外,说陆封州与明晨星有婚约的,是陆封州的朋友。如今在娜娜家中,说陆封州没有任何婚约对象的,依旧是陆封州的朋友。
  然而朋友也有亲疏之分。两方相比较起来,从理性上来分析,明维认为温嘉盛的话更加可信。
  有关这个疑问的真正答案,明维此刻亦是很想知道。没有犹豫太久,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只是车开出去很远,明维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也没能在这件事上,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点。在什么都没有的前提下,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打探陆封州的这些私事。
  两人有合约关系时,对方就明确提醒过他,自己没有任何立场。眼下两人连维系关系的合同都已经不在,他只会变得更加找不到立场。
  明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过多地留意车窗外的景物与建筑。直到察觉车毫无预兆地在路旁停下,他才终于分出心神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
  瞥见咖啡店门外熟悉的招牌店名时,明维大脑尚未来得及发出指令,心底条件反射般涌现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陆总约了人来喝下午茶吗?”
  “不是。”陆封州语气自然地否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也依旧不见丝毫恼色,“顺路而已。”
  明维眼神略有困惑,没来得及去细想他的后半句话,又听见对方解开安全带道:“下车。”
  这时候才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带着那点摇摆不定的不确定,明维依言推门下了车,跟在陆封州身后进入咖啡店内。
  店内的服务生向他们问好,陆封州径直越过旁人,走向位置靠里的前台问:“今天的黑森林还有吗?”
  前台里的店员连忙出声道:“还有最后一块,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没有明确给出对方答复,陆封州神色如常地转过头来问:“还是吃黑森林吗?”
  明维面上骤然愣住,望向他的瞳孔里浮起几分诧异与惊讶来。
  “不想吃吗?你不是喜欢吃吗?”没有出声催促他,陆封州脸色淡淡,却依旧在耐着性子等他回答。
  明维目光轻轻动了动,微微张嘴想要回答他。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咖啡店入口处的玻璃门被人从拉开了。伴随着门顶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明维站在背对店门口的位置,没有看到进来客人的脸,却眼尖地注意到陆封州的视线,越过自己朝大门边滑了过去——
  进来的客人陆封住认识,明维的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紧接着果不其然就听见,站在门边的服务生朝来人问候道:“明少爷。”
  瞥见陆封州站在店内的身影,明晨星加快脚步走向他,上扬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欣喜意味:“哥哥也在这里吗?”
  问完话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明维的存在,明晨星面上露出难以言明的微妙怨怒来。明维分明已经从陆家离开很久,现在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不见为净撤回视线,带着几分故意撒气的意图,明晨星沉下自己的脸色,没好气地朝店员催促道:“给我打包一块黑森林。”
  店员登时满脸为难,眼神局促地看看明晨星,又看看站在旁边的陆封州与明维,“抱歉明少爷,黑森林只剩最后一块了。”
  明晨星顿感莫名与心烦意躁,“这不是刚刚好吗?你把最后那块包起来。”
  店员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眼见明晨星的情绪愈发暴躁起来,才顶着压力开口解释:“是陆总和那位客人先到的。”
  听见陆封州名字时,明晨星心中还觉得惊异奇怪,记忆中陆封州是不太吃蛋糕甜点的。听到明维是与陆封州一起来的,明晨星心中强忍的火气就窜了上来。
  始终没有忘记过,许多天以前在这家店里,明维故意用吃过的蛋糕挑衅与嘲讽他,暂且不去深究明维又是为什么,会和陆封州一起出现在这里,这么多天过去,明晨星心中的那口气始终无法下咽。
  眼下又撞上与当初相似的境况,明晨星眸光阴郁地咬了咬后槽牙。下一秒,他表演变脸戏法般地扬起灿烂明媚的笑容来,如以往那般当着明维的面,刻意而又亲昵地伸出双手抱住陆封州手臂。
  “封州哥哥,我也想吃蛋糕。”明晨星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如星辰,明亮而期待地看向陆封州,如小时候那般向他撒娇道。
  因为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件事,在长大成人的这些岁月里,他渐渐开始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陆封州心中的分量。
  虽然依旧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却也不会轻到随意被旁人比下去。至少别的其他人不提,如果要在从小陪伴长大的自己,与曾经短暂相处过的床伴间做出选择,陆封州心中的那杆秤,是断然不会偏向明维那边的。
  在明晨星自己看来,明维的存在与曾经方若水的存在,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既然当初在方若水面前,陆封州的心始终不曾偏向过对方,那么现在也一样。
  明晨星有十足的把握,陆封州的心仍旧是向着自己的。他心高气傲且成竹在胸地扬起下巴,笑容无瑕地等着面前人发话。
  陆封州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先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他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直接越过自己面前的明晨星,瞥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明维。
  两人目光隔开明晨星在半空里轻轻相撞,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可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明维忽然就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情绪,陆封州还在等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回答。
  短短的一秒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想。
  没有去想自己如今的心境与打算,没有去想陆封州如今对自己的态度与想法,亦没有去想陆封州那似真似假的婚约。他只想知道,既然是陆封州给自己自由选择权在先,假如自己真的要吃那块蛋糕,陆封州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与安排来。
  “我吃。”明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答。
  在明晨星怔愣而又愤怒的情绪里,陆封州收回视线,神色淡然地看向他道:“明天我让杨预买好送过去,今天你先吃其他的口味,晨星。”
  听到陆封州这样叫自己,明晨星瞬间就变了脸色。
  第77章 轻松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明晨星瞪大了眼睛盯着陆封州看。陆封州却没有看他,甚至没去留意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陆封州走开接了个工作电话。
  剩下明维与明晨星两人站在原地,再将目光投向明维的时候,明晨星的眼里就只剩下怒火与敌意。
  明维倒是没有说话,反而还轻描淡写地冲他笑了笑。看明晨星被自己气得只差没跳脚,他才收起脸上的笑意,将视线从对方脸上转开。
  虽然已经和陆封州没有关系,但是接收到明晨星挑衅的目光,他还是没能忍住,下意识地想要气气对方。真正让他觉得意外的,反倒是陆封州给出的反应。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床伴身份,在对方那里竟然也会有分量。陆封州就这么想要自己回去?明维心不在焉地扫向前台,店里的服务生正在打包蛋糕。
  明晨星叫停了对方的动作,低下头来神色冰冷地点单。他一只手搭在菜单边缘,另一只手不停地翻页。不难从此时的翻页频率里看出来,他心中翻滚着怎样的急怒情绪。
  但这些都不是明维在意的,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明晨星左边的手腕上。他的皮肤同样是偏白皙的色调,而那根颜色鲜艳的红绳戴在他手上,更是衬得他的手腕白嫩起来。
  明维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留在陆封州身边,其实也是想弄明白,明晨星手上的这根红绳是怎么来的。只是两个月已经过去,他似乎并没有来得及,分出过多的心神去摸清整件事的源头。
  说不在意大概是假的,假如真的不在意,那么在看见明晨星手腕上的红绳时,他也不会生出任何低落的情绪来。
  眼下这样的情况,大约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会比开口问来得更加直接。念头涌上心尖的那一刻,明维余光下意识地朝陆封州的方向滑了过去。
  那通工作电话还在继续,陆封州背对他们站在落地窗前,从他的位置到店内的落地窗边,是听不清楚对方通话内容的。
  飞快收回自己的余光,明维径直伸手按住了明晨星的手腕。他在对方又惊又怒的目光里,稍稍抬起眼眸来,刻意放低了声音,口吻波澜不惊地问:“你这根绳子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和你有关系吗?”数次尝试也挣脱不开他的手,没料到他的力气这样大,明晨星最后恼羞成怒地反问。
  明维自然是没打算等他如实告知,他的视线落在明晨星脸上,将对方的表情变化轻松收入眼底,“陆封州送给你的吗?”
  “是啊,封州哥哥送给我的。”短暂的停顿过后,突然反应过来,明维会这样追问的意图,他略带恶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家里人送给他的重要礼物,可惜就只有一条。封州哥哥把它送给了我,而你,”明晨星的唇角嘲讽而讥诮地翘了起来,“你什么都没有。”
  明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给出肯定的答案时,他注意到明晨星的脸色很自然,并未掺杂半点撒谎的痕迹在其中。
  所以真的是陆封州送给他的吗?这样的解释说不通,明维微微皱起眉来。
  当他是受到不小的打击,明晨星压抑已久的心情,终于涌出了少许的快感。他甚至记忆力极好地想起了,与明维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他手上也带着串有铜钱的红绳。
  “你那根赝品绳子,现在怎么不戴了?”明晨星无声地扯开唇角,得意地笑起来,“赝品就是赝品,不管长得有多像,也都是做工粗劣的廉价赝品。”
  明维丝毫不恼地松开他的手,从店员手中接过装蛋糕的纸袋,慢吞吞地朝他眨眼道:“赝品有什么关系?至少蛋糕是我的。”
  明晨星脸上的笑容骤然凝滞,眉眼迅速阴沉了下来。
  没有再和他说话,明维拎着纸袋转身朝陆封州走去。对方恰好已经打完电话,握着手机回过头来扫向他问:“好了?”
  “好了。”明维说。
  陆封州点了点头,转身话语简洁地知会过明晨星,就和明维从店里离开了。对方开车带他去公寓里取行李,路上陆封州破天荒地开口问他:“你和明晨星说了什么?”
  明维原本打算找借口搪塞过去。但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此前在咖啡店里,陆封州在明晨星面前对他的态度,他心中隐隐生出了新的预感来,假如自己此时问陆封州红绳的事情,对方或许会告诉他。
  找好的借口临到了嘴边,又被吞回肚子里,明维转过脸来,看向他改口道:“他手上戴的那根红绳是你送的?”
  陆封州面色未变分毫地回答:“是我。”
  明维忍不住蹙起眉来,下意识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察觉到他蹙眉的模样,陆封州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车,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你介意?”
  被他的话问得微微愣住,自己是否介意红绳的存在,陆封州又是否会在意?揣摩不出对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但若是按从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多半会不满他给出的答案。
  只是对方如今会否不满,明维也不需要再去过多的关心。他垂下眼眸出声:“我——”
  一句话只来得及说出开头,就被陆封州解释的话打断,“小时候送的,只是作为谢礼而已。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特殊意义。”他的目光直直投了过来,似乎意图望进明维的眼眸深处,“以前和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陆封州说出来的话,直白得与对方的目光如出一辙,这让明维在他的注视里,被动地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至少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陆封州在他面前,并不是这样喜欢直白的人。但无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有性格上的多面性,又或许对方只是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直白坦言而已。
  陆封州在所有人面前永远界限分明,过去的自己并不值得他这样对待,所以他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喜怒不行于色。
  那么现在呢?大概对于陆封州来说,想要找到合适的床伴,并非是件简单容易的事而已。
  带着这样困惑却又了然的心情,他在沉默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时间。甚至于下车的时候,明维还在想这件事。显然在陆封州看来,他与陆封州的合约只是各取所需。
  事实上明维自己心中清楚,最后取到所需的也只有陆封州,他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其实短短两个月中,除开那点以外,明维过得似乎也不亏。
  与陆封州做的感觉并不赖,也不用再为了吃穿住行来回奔波。换个角度来思考,他悄悄回国的这几个月里,也并非算是一无所获。
  他其实能够猜得到,明太太至今未发现自己回国的原因。多半是留在国外看管自己的人,为了私吞明家每月打来的生活费,亦不想被明家追究自己的玩忽职守,在明太太面前瞒下了他失踪的事。
  只是他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对那里的熟悉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内。他甚至在国外读完了大学,可以在国外顺利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
  而失踪的事情必然无法长久地瞒下去,等到被发现的那天到来,明太太依旧不会允许他留在国内。或许回国的几个月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不长不短的毕业旅行。与陆封州同床共枕的两个月,也只是这场旅行中随心所欲的放纵。
  这场仍是未知数的旅行结束以后,他或许还是要回归从前熟悉的生活日程。
  旅行中的及时行乐再正常不过,明维开始在心中反省,是不是自己索求的东西太多了。也许尝试着不再为难自己,去攀登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往后他在陆封州面前,就能更加轻松自如。
  陆封州将他当作床伴,同样反过来,他也能将陆封州当作床伴。
  他关上车门往过道中间走,整个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身后车辆开过来时,轮胎碾压过地面的动静。
  电光火石之间,陆封州从旁边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
  后背撞入对方怀中的那个瞬间,价值不菲的跑车擦着他身前不快不慢地驶过。陆封州单手扣住他的手臂,以半抱半搂的姿势站在他身后,良久没有其他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