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春风楼前,只剩下了邵明渊一人。
  彼时,他身后是灯火通明的酒肆,身前是行人已稀的街头。
  邵明渊没有骑马,而是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这种漫无目的、甚至放空思绪的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在北地,这样无疑是奢侈的。
  可是今天,当调查的矛头如他先前所料的那样指向侯府时,邵明渊依然觉得心头苦闷,只希望回去的路长一些,更长一些。
  那匹白马跟随邵明渊已久,很通人性,时不时会用马脸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喷着鼻息。
  “哎呀,那匹白马真有意思。郎君,要不要进去坐坐呀——”一名女子冲着走来的年轻男子甩着手帕。
  随着手帕挥动,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邵明渊鼻子。
  他清冽的目光蒙上一层薄雾,抬头看了看。
  灯火璀璨的高楼,欢笑声隐隐可闻。
  这里怎么比春风楼还热闹?
  邵明渊头疼欲裂,闭了闭眼睛。
  也许是喝多了,眼花。
  “呦,好俊的郎君啊!”女子看得真切了,不由眼睛一亮,立刻伸了手去攀邵明渊手臂。
  多年来养成的警惕之心在面对陌生人时立刻发挥了作用,饶是酒意已深,邵明渊还是快捷如电,捏住了伸过来的手腕。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因为声调太高,刺得邵明渊耳朵发疼。
  从高楼里立刻冲出来一群打手,领头的嚷道:“怎么了,怎么了,有来闹事的?”
  “痛痛痛,痛死我了——”女子杀猪般惨叫着。
  邵明渊松了手,无视冲出来的一群打手,抬眸看了看高楼招牌。
  “碧春楼——”他一字一顿念着,黑而浓的长眉蹙起,有些困惑。
  这是哪家酒肆?新开的?
  “臭小子,找事啊?敢动我们碧春楼的人!”几个打手围上来,领头的人抡起棍子就照着邵明渊打去。
  直到棍子到了眼前,邵明渊才手一抬把棍子抓住,随后手上略一用力,棍子立刻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握在领头人的手里,前端一截直接掉下去,正好砸在那人脚尖上。
  “哎呦!”领头的打手惨叫一声,看着棍棒整齐的断面,惊疑不定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久在青楼做事的人,当然练出了一双亮眼,此时哪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位衣着寻常的年轻人很不好惹。
  领头打手改了语气:“朋友,您要是想进来玩,我们欢迎,要是没兴趣大可走人,出手伤人就不对了。”
  软话放在前面,真的闹起来,他们碧春楼也不是好惹的。
  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语气淡淡:“你们酒楼为何用女子迎客?”
  他又没用多少力气,若是男子,至于这样惨叫吗?
  第116章 醉酒
  “酒楼?”一群打手怔住,面面相觑后,哄堂大笑。
  邵明渊久居高位,哪怕性情温和,平日里也无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地笑,
  年轻的将军不由蹙眉。
  领头的打手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笑了:“我说朋友,你喝多了吧?青楼都认不出来了?”
  青楼?
  邵明渊表情一呆,抬头看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楼?
  领头打手伸手去拍邵明渊肩头:“看来朋友以前没来过啊,来来来,第一次给你优惠!”
  邵明渊忙避开,面对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年轻将军此刻却颇尴尬:“抱歉,认错了。”
  他说完牵着马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后干脆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几名打手愣了愣,看向领头的人:“老大,就放那小子走啦?”
  领头的人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不放人走怎么样?你们以为那小子是好惹的?”
  几人低头看了断成两截的棍子一眼,齐齐摇头。
  那迎客的女子缓过劲来,揉着手腕道:“原来是个初哥,真是可惜了!”
  领头的笑了:“可惜什么?那样的愣头小子哪有哥哥们懂得怜香惜玉啊——”
  女子挥开领头打手的手,甩甩帕子道:“去去去,赶紧回去吧,站在这客人都不敢上门了。”
  碧春楼前又恢复了祥和热闹。
  邵明渊骑着马一路回了靖安侯府,到了门前翻身下马,有仆从上前接过缰绳,恭敬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邵明渊点头示意,抬脚走了进去。
  他酒量不浅,但今天藏着心事,面对好友又是敞开了喝,此时已是半醉。好在他自制力强,走路时宛若常人,只是满身凛冽酒气是骗不了人的。
  有人悄悄去禀告靖安侯夫人沈氏:“夫人,二公子才回来,好像喝了不少酒。”
  “喝了酒?”沈氏眸光一闪,问报信的人,“醉了么?”
  “瞧着倒是清醒的,不过一身酒味。”
  沈氏想了想,吩咐一个婆子:“去请二公子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婆子领命而去,沈氏立刻对心腹华妈妈道:“去把你们那口子买的货安排好。”
  “是。”
  等华妈妈出去,沈氏指着香几上的鸭嘴香炉,吩咐大丫鬟素蝶:“这香有些淡了,把华妈妈那日带回来的蔷薇香露滴几滴进去。”
  素蝶忙取来蔷薇香露,滴几滴香露到香匙上,添进鸭嘴香炉里。
  香炉里炭火不熄,不久就从金鸭嘴中散发出袅袅的蔷薇香气来。
  素蝶一边收拾香匙等物,一边赞道:“夫人,这蔷薇香可真好闻,婢子听说,这样的香露可金贵呢,是从海外来的。”
  沈氏笑意深深:“是很好闻,行了,你去门口候着,二公子来了便领他进来。”
  素蝶应一声,扭身出去了。
  沈氏靠着太师椅,弯了弯嘴角。
  那个冷心冷肺的东西竟然喝了酒?这可真是天助。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素蝶立在门口喊:“夫人,二公子过来了。”
  “请他进来。”
  不多时邵明渊走进来,行礼道:“母亲。”
  “怎么这么晚回来?”
  “和几位朋友聚了聚。”
  沈氏语气不悦:“家里乱糟糟这么多事,以后少出去闲逛。”
  邵明渊没吭声。
  习惯性的厌烦涌上来,沈氏暗暗吸口气平复下去,淡淡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乔氏出殡那天,对打幡抱罐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邵明渊怔了怔,问沈氏:“此事母亲与父亲商议过么?”
  按大梁风俗,为逝者打幡抱罐的人便是被认可的继承人。
  沈氏冷笑一声:“你父亲我还不知道么,自然是什么都听你的,所以不如直接问你,且便宜些。”
  “我们没有子女。”邵明渊垂眸,缓声道。
  “就是因为没有,我才问你!”沈氏加重了语气,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邵明渊抬起眼帘,静静看着沈氏。
  沈氏垂下眼帘错开他的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我自己来。”
  “咳咳咳——”沈氏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大丫鬟素蝶忙上前替她拍背。
  沈氏缓了缓,瞪着邵明渊:“你说什么?”
  “我可以自己来。”邵明渊语气平静。
  “住口!”沈氏重重一拍桌子,怒容满面,“我跟你父亲还没死呢,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缓了缓,冷冷道:“你大哥有两子,东哥儿是长子不合适,就让秋哥儿来吧,秋哥儿今年也有四岁了。”
  邵明渊静静听沈氏说着,心更冷了。
  他有爵位在身,母亲这是逼着他将来把爵位传给侄儿?
  爵位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里,还真是如跗骨之蛆,从不散去。
  年少时,他的兄长何尝不是因为忌惮他会抢了世子之位,处处防备他呢。
  也许,若不是当初的无路可走,他也没有千里救父杀敌的勇气。
  “你觉得怎么样?”
  邵明渊眉眼淡淡,许是饮了酒,自控力稍减,让他语气里的强硬分明起来:“秋哥儿虽好,却是大哥的孩子,替乔氏抗幡并不合适,还是儿子来吧。母亲或许忘了,若是逝者无子无女,便可由最亲近的人来替代。”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淡淡道:“还有谁比我更亲近的呢?”
  他此生不会再娶妻,爵位不是不可以给侄儿,可不能是别人逼着他给,哪怕是母亲亦不能。
  今天叫邵明渊过来,沈氏本来也没想把这种大事定下来,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次子心眼太多,若是没有个正经理由,定会起疑心的。但她确实是这么考虑的,此刻见他断然拒绝,不由大怒。
  这可真是翅膀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