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荧镰
  两人正达成协议时,一面风刃从两人中间刮过,地上被斩裂出一条沟壑。
  烛照手心金印在刹那凝结,塔内光芒炽盛,炫心夺目,那处邪气外渗的深渊被封印压制,片刻间收了口。
  “一个都不许走!”
  烛照悬立于半空,遍体黑炁萦绕,阴怖地垂目望着站在沟壑对面的二人,他右臂缠绕黑色的法经咒圈,铁面威仪,心中数万条严刑峻法相应油然而生。
  对法神来说,罪恶本身是他最大的劲敌,藐视法度的人便是和他作对的人,现在倒好,不法之徒主动送上门来了,若不把他绳之以法,恐难以收场。
  四周无形的黑炁在铺展延伸,把塔壁包裹严实,形成一个黑色球体界面,把里面的三人笼罩其中。
  空气中有千万道气流无风自动,充斥在各个角落里,法神的混沌黑炁锋如薄刃,在这里面稍不留神,被削骨片肉也是可能的。
  朽月以为自己断然不会再踏进这种鬼地方,可人算不如天算,这种故地重游的感觉还真是让人分外亲切!
  此乃法神独创的黑炁空间,进了此处,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想出去,只有一个法子可行,那便是打败烛照!
  朽月因戾咒发作,牵引炽铭咒生效,封住了她所有法力,更悲催的是手脚还被束缚,想靠拳脚功夫谋出路是异想天开。
  黑炁变得凶狞异常,横冲直撞地开始乱窜,但只往柳兰溪那处叫嚣,朽月安然无恙地站在风平浪静的另一头。
  真是稀奇,法神难得有人情味,居然放过了她!
  朽月看向那个阴沉的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乖张笑道:“不是法不容情么?”
  烛照偏头哼哧一声:“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朽月:“艹……”
  去你大爷的孩子!
  在沟壑对面,柳兰溪被无数黑炁包围,他身姿潇洒地在凶险万象中游刃有余,不像在逃命,倒像在和它们打闹嬉戏。
  他好似一条闲游在各处暗礁的小鱼,任凭风浪再大,他自晏然安适,不受一丝波及。
  烛照右臂上的黑色印圈蠢蠢欲动,他抬手一扬,黑色咒经层层浮涌,如漩涡飞速卷来。
  柳兰溪之前还有余地周旋,这会被缠裹如陀螺只能束手就擒,那黑色咒圈是个厉害的法印,以恶为食,专门啃咬魔灵,能轻而易举地瓦解阴邪之气。
  柳兰溪手腕脚踝皆被咒链绑缚,链条劲如钢丝,直嵌入骨肉之中,慢慢勒出暗红的血迹来。
  少年血染衣襟,不见痛苦,仍旧微笑。
  烛照双手法印变化,法咒紧接着散作一群细密的蚊蚁,不断分食他的邪气,撕咬他的体肤。
  “你要杀了他?”朽月按耐不住地问了一句。
  “留他不得,”烛照劝诫道,“能打开万魔狱的绝非善类,若放虎归山日后必定贻害无穷。魔辈狡诈,你清醒些,别被他外表迷惑了!”
  烛照素来说一不二,容不得任何缓颊余地,朽月望了眼千疮百孔的柳兰溪,扯了扯手上牢不可破的铁链,力有不逮,心有不甘。
  柳兰溪身体如被腐蚀得锈迹斑斑的铁片,不知是肤色如此还是魔气消减的缘故,他面色如白皙如雪瓷,唇瓣是一种魅惑的鲜红。
  小魔头连受苦也不肯安安静静,嘴巴能动绝不闲着,他问道:“灼灵,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朽月无心一应:“不会。”
  “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柳兰溪并不介怀,因为世上有种人她叫‘死鸭子嘴硬’,不过调戏死鸭子也别有一番风趣。
  他装成悲伤心碎的模样,轻轻皱着愁苦的眉宇,难过地再次确认:“真的不会吗?”
  “不会。”
  “痴心不悔,愿卿垂怜,”柳兰溪语气哀凄,“灼灵啊,我拼尽性命去爱你,多少还是伤心一下吧。”
  朽月心神一震,万千呼吸滞在喉咙里。
  “别信妖孽的花言巧语,他在迷惑你呢!”烛照转身看了眼朽月动摇的神色,恨铁不成钢地当头一棒喝醒她。
  “一天到晚的,净胡说些什么!”朽月偏头避开,不去看少年炽热的目光。
  一个深情款款,一个意志动摇,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生离死别的苦情怨偶!烛照横眉怒目,不成,必须把错误的爱情扼杀在摇篮里!
  为了避免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烛照决定速战速决,他催动咒法,加速法经运行。
  柳兰溪身上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挥发在空气中,那些细碎的小黑虫受了指令,疯狂地不断分解、吞食这块诱人的盘中之物。
  然而烛照预估出现失误,柳兰溪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外流,不见枯竭征兆,永不止境一般,那些咒经小虫越吃越费劲,进食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完全停止。
  柳兰溪一脸慈爱地望着这些食他血肉的小黑虫子,做了一回它们的衣食父母,自然也要行使衣食父母的权利:
  “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要听话。看见没,那边那个男人我很不喜欢,你们也去尝尝他血肉的味道罢。”
  话音一落,这些吃人嘴短的虫子像听懂了他的话,浑身散发着方才吃进的魔气,躯干变得扭曲凶恶,窸窸窣窣地在空中结成一只巨大的魔爪向着烛照扑去。
  形势骤然反转,烛照显然没预料到自己用黑炁喂养大的经虫竟会倒戈相向,他慌忙右掌结印,生生擎住了这一魔爪。
  然而头顶魔气太重,他每多撑一刻金印便把他压下一寸。
  烛照伸出另一掌助力,但这魔气只增不减,重逾千钧,他使出浑身解数翻手再挡,哪知魔爪突然捏碎了法印,以迅雷之势将烛照拍翻在地。
  朽月原以为这小子必死无疑,谁知他这般命大,还有后手反将一军,倒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要不是碍于手脚受限,否则她真是想上前一起讨教讨教,看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烛照从地上爬起,仰头望了眼站在魔爪背上的柳兰溪,硬是咽下一口上涌的血气,咬牙道:“魔头道行不浅啊!”
  “过奖过奖,也就一般般。”柳兰溪很是谦虚地摆摆手。
  “哼,可不是只有一般这么简单吧?”烛照气得脸色乌青,但头脑仍旧保持冷静,他试探问:“你究竟是魔界中何许人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人高深莫测,魔力强盛,是个值得正视的对手,不问清楚来路就杀了他未免可惜。
  “魔辈精英荟萃,我一介无名小卒怎配拥有姓名,不提也罢。”
  烛照看那少年衣冠楚楚,举止谦恭得体,与妖魔给人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披得一身正人君子的假象。
  但法神的职责便是铲恶锄奸,驱邪扶正,守护天地秩序,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十指再度捻动变化,四面八方的黑炁正不断聚集起来,柳兰溪隐约可听见风被撕裂的刺耳声。转身一看,一把缠着铁链,泛着冷光的巨型大镰刀正对着他的后背,冷不防地倒戈劈下。
  柳兰溪身形急遽一闪,险之又险地躲过刀刃,魔爪陡然被劈作两半,转瞬化作黑烟消弭无踪。
  “幽荧镰!”
  朽月双眼熠熠生光,万分激动地盯着这件一直无缘得窥的圣物,心头痒痒地直想占为己有。
  普通镰刀皆为弯月形状,然幽荧镰则不同,它是由银色圆环构成,乃是法神的独门秘器。
  神界之中历来不乏上好的神兵利器,但幽荧镰可称得上万兵之圣,万器之神。
  它之所以有如此卓高的地位,不为其他,是因为这把镰刀不是某件冰冷的器物那么简单,而是一只活的圣兽,它的本体诞生于日月之辉中,是强大到作为圣神而存在的兵器。
  若未临劲敌,烛照几乎不使用这柄神器,此番却是动了真格。
  冷湛湛的刀光破空划过,漫天锋芒如织网撒下,朽月看得眼花缭乱,柳兰溪即使速度再快也顶不住它绞肉一般的攻势,很快身上多了不少血口子,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光躲是不行的,它能捕捉到空气中任何流动的风,抢在猎物逃走时极速斩决扼杀。何况此物还会隐形,踪迹缥缈,它会躲在暗处窥伺,如同暗夜中扑食的虎豹,让人防不胜防。
  朽月目不交睫地看着激烈的战况,恨不能抽身上前,代替柳兰溪会一会传说中的圣神,好过过手瘾。
  危险蛰伏在各个角落,一记寒冽刺芒刮拉从柳兰溪后劲闪过,朽月适时地大声提醒道:“臭小子,小心身后!”
  柳兰溪没有躲开,没有回头,只因听见朽月在呼喊,便低眼去看。
  朽月惊疑不定的脸上被溅了几滴血珠,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鲜血染红了柳兰溪的整条臂膀——他的右手正稳稳当当地攫住下落的沉重刀刃。
  他竟徒手接住了幽荧镰……
  “胡来!真是不要命了!”
  朽月心脏跳得凶猛,注意力从神出鬼没的幽荧镰上转移到了这小子身上。换作是她她能接下这一刃吗?
  难。
  她对魔类一向鄙夷,很少佩服过什么邪魔,如今若是非说要有,这柳兰溪算是一个。
  但有一点让朽月想不通,这小子怎么不用殷绝剑和幽荧镰对抗呢?那把剑是给他收藏用的吗?
  “这器物还有点意思,如此一来,反而不忍心毁掉怎么办?”
  柳兰溪脸上绽开一朵盛至荼蘼的笑,那抹笑意不似昔日朗月入怀般温暖,而是一种带着阴霾憎意的凄冷。
  兰芝玉树的少年与温魅邪柔的魔头原来也并不矛盾,看是在谁身旁,做什么事罢了。
  “大话少说几句不会死,你的狗命先保一保,不然谁带本尊出去?”朽月嘴刀子犀利如常。
  柳兰溪抹干嘴角的血迹,冲她咧嘴笑了笑,“说得有理,那我不敢死了。”
  他眸中红光摇曳飘泄,右指往上猛然一掀,挥开了那柄银色镰刀。
  也不知小魔头耍了什么把戏,四面八方出现无数魑魅幻影,或笑,或哭,或顶着狰狞凶恶鬼脸,或貌美诱人的尤物,形态千奇百怪,虚虚实实,若隐若现。
  周遭气流飘忽不定,幽荧镰迷失猎物所在方位,正对着四处霍霍挥舞,烛照被这些无数的妖魔鬼怪缠得脱不开身,连黑炁也奈何不了这些魔幻虚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柳兰溪身子轻飘飘地跃过沟壑,落到了朽月身边,正要拉她离开,一伸手发现满手血迹,又讪讪伸了回去,背在身后偷偷擦了擦。
  “那边坚持不了许久,走吗?”他侧目留心那边的状况,征求朽月的意思。
  “嗯,不宜久留,等下惊动枯阳就都走不成了。”朽月同意地点了下头,又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现在没法走,让他看着办。
  ——毕竟‘求抱走’这种事不是她能主动说得出口的。
  谁知这小子会错意,以为朽月嫌他脏不愿让他碰,他有些为难地挠挠头道:“你身上的锁链可能一时半会解不开呢。”
  朽月以为这小子挺机灵的,平日里一点就通,谁知在关键时刻犯了轴,不免心急催道:
  “解什么锁链!别浪费时间了,你倒是把我抱着跑啊!抱着跑听见没有!”
  哎呦,把她给气的!
  柳兰溪一听哭笑不得,立马招办不误,打横抱起朽月就跑,直接撞破黑炁壁垒飞出,等烛照回神追来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烛照从须弥塔出去时连脚步都是虚的,他自视甚高,也从未有过失误,如今朽月跑路对他来说打击不小,于是满心自责地跑去离非阁找枯阳负荆请罪去了。
  枯阳坐在一盏启明灯之下,气息有些羸弱,他抬眸注视赤身背着一捆柴火跪在门口的烛照,眼睫颤了颤,笑问:“烛照,你这又是何缘故?”
  法神面色如铁:“烛照失职,没守住须弥塔,请元祖责罚!”
  “灼儿她怎么了!”枯阳倏地起身。
  “她,很好……呃,就是跟男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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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兰溪:各位心善貌美的小姐姐,聊个几毛钱的天如何,比如聊聊恶神将来孩子取啥名,或者,猜猜我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