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愿书
  在水底寺庙门前,柳兰溪身陷金光和铜钱之中寸步难行,他睨视了眼全身长满鱼鳞的男人,视线回到脚下的木盒上,渐渐沉下眉头。
  “我并没有许愿,哪来愿望成真一说?”
  卷鳍双手拢入袖中,嘴角撇出抹玩味的笑来,“哎呀,你方才开启诡愿书的一瞬间,便等同于默认签下诡愿契约,如今契约已经生效,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在你眼前。”
  柳兰溪骤然心头一滞,满目惊恐地盯着木盒,摇头拒绝道:“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真是不诚实,诡愿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你想得到你爱人的真心,这不,真心给你送来了,怎么反而不高兴呢?”卷鳍情绪高涨,显得他的整张鱼脸分外炯炯有神。
  “真心?!你居然把她的心给挖了!”
  “这还能有假?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哈哈哈……”
  柳兰溪呼吸变得千钧沉重,他猛地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慎重地捧起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他身体因痛苦而不停战栗,那种痛甚于剜心。
  别人的痛苦好似兴奋的燃料,卷鳍呲牙咧嘴地笑个不停,声音沙哑而欢乐。他正笑得开怀,冷不丁对上一双阴鸷的红眼,那种喷薄而出的怒意让他为之一惊。
  “竟敢动她,汝必血债血偿!”
  怒不可遏的声音跟随着一把歃血红剑一齐飞出,径直瞄准卷鳍的鱼头。
  卷鳍骇然大惊,忙往纵身翻跃,他往身后一看,地面裂开一条沟壑,暗惊幸亏躲逃及时,否则还不得身首异处?
  “哼,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既然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老夫也应该索取应得的报偿!”
  卷鳍两手搅动着水中的金色光线,那些细密的金光变得弯弯扭扭,像一条条水蛭般活了起来,它们纷纷咬住柳兰溪的四肢和脖颈,疯狂地汲取他身上的魔力。
  那些千丝万缕的金色光线渐渐变得漆黑,从柳兰溪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在卷鳍周身,一毫不差地被吸纳进他的体内。
  柳兰溪如同落入蛛网的小虫,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四肢被这些光束越勒越紧。在剧烈的纠扯下,他怀里的木盒一不小心哐啷掉落,那颗新鲜还在跳动的心脏骨碌滚落……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静止了,柳兰溪六神无主地趴在地上,朝着那颗滚落的心脏爬去。
  卷鳍贪婪地吸纳着魔力,还不忘“别挣扎了,没用的,你那爱而不得的人此刻怕是已经死了!反正你的魔力归了老夫,最终也会变成废人一个,想开点,不如和你的爱人一起死了算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不是?”
  “她不会死的,不可能死的,你这条死鱼休要骗我!”柳兰溪一拳狠狠地捶在地面,虽看着这强硬不屈,其实心里既惊恐又害怕,害怕卷鳍说的是事实,害怕真的因为自己而害死了朽月。
  太过在乎,太过珍视,以至于一点流言蜚语都能将他击垮,一贯清晰的思维也变得溃不成军。他害怕,太害怕了,害怕到只要想象有一天会失去,他就痛苦地难以呼吸!
  “就算不死,知道是你剜的心,他还会理你吗?”
  卷鳍一面毫不留情地打压柳兰溪的心理,一面暗暗吃惊这丫头的来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输出,她身上的魔力居然还没枯竭!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冷静下亢奋的心情,问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个宝藏,居然有这么深厚的魔力!恕老夫眼拙没能认出,敢问阁下真实姓名?”
  面前的‘女人’半天不吭声,手里捧着一颗尚有余温的心脏,心灰意冷地垂着头,发丝尽散,显得狼狈而颓唐。
  “兰兰,你在里面吗?”
  这时,陆修静的声音从洞口处传来。
  卷鳍不免警惕起来,沉声问道:“他是谁?”
  这边柳兰溪眼皮眨了一下,没有开口回应。
  洞内魔气外溢,陆修静再没心眼也晓得里头肯定有猫腻。片刻,他就顺着洞口一路游了进来,便看到了令他大惊失色的场景——
  兰兰披肩散发地跪坐在地,她全身插满细管,这些细管绵绵不断地往外输送着魔气,这些魔气最终汇聚到不远处的鱼人身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陆修静召出两把虚游飞刀,两把飞刀顿时幻化万千锋芒,齐齐向那些黑色的细管割去。
  卷鳍意识到来者不善,腾出左手张开护盾防御,他借助偷来的魔力成功地将万千飞刀悉数挡下,伸手再出一掌,直接将陆修静推至一丈远。
  陆修静没料到对方魔力这般强盛,好胜心被成功激起。他念咒施决,在半空张开巨大的伏魔阵,用尽浑身解数猛力往下一压。
  刹那间,卷鳍和柳兰溪被一同困进阵中,两人魔力输送和接收尚未完成,只要陆修静念动杀诀,头顶伏魔阵便能将阵内的魔物一同诛杀。
  但是陆修静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痛下杀手,他答应过朽月要救回兰兰的!
  卷鳍看出了他要救人的心思,得了喘息的空隙,他趁伏魔阵还未真正启动,凝聚自身庞大的魔气反将伏魔阵瞬间冲破。
  “阁下是哪位道人?为何破坏老夫好事?”卷鳍知道对方难缠,准备先与之周旋,拖延点时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崇是也!”陆修静两手飞旋着飞刀,跃跃欲试地想要把那条鱼大卸八块。
  卷鳍吸了口凉气,震惊道:“陆崇?陆天君的侄子?”
  “你谁啊,我叔父的名号也是你这种下三滥的丑东西能提?”陆修静叱责道。
  “呵呵,老夫拜天君所赐,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有什么不能提的。”卷鳍苦笑一声,神色复杂。
  陆修静方才只顾想着要怎么救回兰兰,一直没太注意鱼人的具体相貌,稍加细看,便觉得很是眼熟,他不禁幡然大悟,这鱼人正是他叔父当年的手下卷鳍!
  卷鳍是荒古十爵神之一,属于水中之兽,天君陆曦手下的一员猛将。
  当时天庭内部政权动荡,飞禽和走兽两族矛盾激化,纷争不断。后来愈演愈烈,天庭内部自相残杀,另有外族入侵,导致陆曦神权中落,十爵神也大多在杀戮中神陨。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卷鳍到现在还活着,为什么躲在这个小水潭里?
  再联系卷鳍刚才所说的话,难道他就是当年那个里通外敌的奸细!陆修静脸色骤变:“你是卷鳍!当初勾结外族,陷诸神于危难的人就是你?”
  “闭嘴!你小子懂什么,老夫不是奸细!”卷鳍像是被踩了雷一般,身上所有的鱼鳞都炸得立起来。
  “如果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躲起来苟且偷生干什么?”陆修静厉声诘问,一腔怒火正腾腾燃起。
  卷鳍义愤填膺地指着陆修静驳斥道:“哼,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老夫当年是被陷害的!这点陆天君心知肚明,可那时他为了安抚其余九族的怒气,削了老夫的神权,还把老夫的元神打落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水潭中!没错,陆曦他就是这样对待忠心耿耿的手下的!老夫在这里苦修了几十万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
  “那恐怕你要大失所望了,在两族大战之后,我叔父元神大伤,后来为敌天外之灾以身殉难,神陨于折阙池。”
  “什么!陆曦竟然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卷鳍疑似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心神震荡,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骗老夫!陆曦他是何许人也,至高无上的六界统神,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陆曦的死意味着他这么长时间忍辱负重,努力重修肉身,结果到头来一切白费!一切都是枉然……
  陆修静余光留意着柳兰溪的状况,试着安抚卷鳍:“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叔父绝不是陷害忠良之人。两族大战中十爵神几无幸存,而你却安然躲在这里,难道还没明白什么吗?我叔父或许根本就不想让你卷入纷争!”
  “不,你胡说!怎么可能,哈哈哈,你一定是说谎,你只是想救这丫头吧?”
  “我犯得着骗你吗?我只是说出事实和推测而已,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卷鳍双手捂住鱼鳍耳朵,心里开始动摇,他突然想起了陆曦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卷鳍,本君只有牺牲你了,你要恨就恨本君吧。”
  那个绝情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陪着陆曦出生入死,助他登上六界之主的位置,到头来却得到这么一个下场!
  卷鳍眼眶通红,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那他哭什么呢?因为仇人死了痛快吗?还是从头到尾都没恨过陆曦?
  说到底,自己不过只是想再见陆曦一面,亲自找他要一个说法罢了……
  在卷鳍陷入魔怔中,柳兰溪突然抬起颓丧的脑袋,失魂落魄地问陆修静:“道君,灼灵她还好吗?”
  “唉,命硬着呢!没死,就是心被挖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搞的鬼!”
  陆修静偶一低头看,正好发现了柳兰溪手上居然捧着一颗鲜红的心脏,马上气急败坏道:
  “你手里,你手里那玩意儿不会是她的心脏吧?你这死丫头,敢挖她的心,活腻了吧!她心心念念想要来救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不是我想挖的!全都是卷鳍的圈套,他骗我开启诡愿书……”
  柳兰溪听到朽月没事的消息,心绪稍微稳定下来,突然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恳求:“对了,道君,你快帮我毁掉庙里供奉的诡愿书,这人情算我欠你!”
  “诡愿书?诡愿血偿,原来如此!罢了,就帮你这一回!”
  言毕,陆修静剑指一竖,两把虚游飞刀瞄准寺庙神龛上挂着的黄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