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琴姬看她抱着裘衣犹如臣子抱着尚方宝剑,心里暗笑:穿上罢,十七的心意。端姐姐若要寻十七道谢,去元家便好。告辞。
  她头也不回走开,元九娘满脑袋绕着这一世、那一世,她早就猜测之所以会看到那般画面,源头是出自十四,这会跟上去,问道:十四,你我前世可相识?
  她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人,生有慧心,琴姬抱着书袋慢悠悠走着:前世为友,今生做了姐妹,亲上加亲。九姐想不起来亦无妨,随缘,随心。
  她的一番话入了元九的耳,掀起滔天巨浪。
  元九不敢再问,有句话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
  若说多了对十四无好处,她宁愿懵懂。
  寒风乍起。
  沈端爱惜地抚摸满了淡香的裘衣,迟疑着将衣物裹在身上。
  暖融融的。
  是这个冬天令人舒心愉悦的温度。
  这是美好的一天。
  有人关心她,喊她端姐姐,有人赠她衣物,一眼填满她的心。
  回想方才境遇,她深觉有趣,连被拒绝入院做夫子一事也看开了。这次被拒绝,是她准备不充分,来年开春她再来试试。
  入了学堂,一整天元十七都在魂不守舍,手里捏着一杆笔,写写画画,得亏她天资聪颖,学文学武都是个中好手,是诸位夫子眼里实打实的好苗子。
  她手起笔落画春.宫图玩,琴姬坐在她身侧,不费力地瞥了眼,心思一半用来听课,小半用来走神,剩下那么一分落在嫡妹身上。
  白嫩的指节打在元十七腕上,她小惊一下,待看清自己画了什么,又恐被夫子瞧见,抬手去捂,然后才鼓起勇气抬头。
  直直对上她家阿姐清寒寒的眼。
  怂得不能再怂。
  乖乖收起未画完的春宫,元十七红着脸装糊涂。
  琴姬漫不经心地收回那根指节,神思又开始游离。夫子所讲,远没有恩人在梦里授课的水准高,书院学子的课本她粗粗翻了下,没难度,早一年她在恩人那就已经学完出师了。
  入不入书院说起来没多大区别,无非是打发时间,陪陪自家姐妹。
  她想念恩人,在学堂怔神许久,被夫子逮住,被不客气地考教一番,没难住她,反而站在高台的夫子差点下不来台。
  前世端姐姐去后她接管女院成为院长,以前世的目光来看,白鹤女院的师资差了点。
  元十四!夫子气急败坏地喊了声。
  琴姬抬眸,漂亮的杏眸映出点点茫然和不耐,穿着儒服的夫子平生最恨生得美貌之人,其次便恨学问才华比她高的人,偏偏这两样,少女占了全。
  元十七皱眉,不理解夫子为何要训斥阿姐。
  元十六气鼓鼓的,藏不住话:无缘无故,夫子为何要对我十四姐大呼小叫?
  反了你们了,到底懂不懂尊师重道?!元十四,元十六,出去!
  哪怕你是夫子,也不能不讲道理,我元十六回头:十四姐,你拦我做甚?
  琴姬眸光温和地看她:误人子弟的东西,和她辩解做甚?
  方才一刻钟之内此人至少讲错了两处,一无服人学识,二无容人之量,她懒得理睬,斜挎着书袋牵着元十六的手目不斜视走出学堂。
  这夫子该换人了。
  她想:端姐姐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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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同时登门
  琴姬前脚带着元十六出门, 元十五、元十七和夫子争辩两句,背着书袋也走了。
  白鹤书院建院开始从来没出现过学生给夫子冷脸的时候, 元家姐妹不止没给授课夫子颜面,元十四一句误人子弟的东西直接将夫子的脸踩在地上,此事闹得不小。
  直接惊动现任女院院长。
  穿着儒服的夫子站在院长室义愤填膺,神色冷厉,远没为人师长的胸襟大度,从容涵养。
  三十三岁的颜修仅从表象来看是个极其精明强干的女子,她不满宋姿已久, 然而因私废公是她最厌恶的行径,是以哪怕看不惯宋姿为人,看不惯她仗着皇后母家的势逞威, 当下还是耐着性子, 听她言说学堂发生之事。
  天地君亲师, 师在亲之后, 可想而知师生失和会对学子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师道威严,学子不敢不敬,但若真的不敬呢?
  宋姿气得眼睛通红,像只无能发怒使劲扑棱翅膀拍打空气的鸟。不合时宜的幻想使得颜修眼里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元家不过朝堂新贵, 元家姐妹仗着在宫宴得了帝后赏识, 嚣张跋扈, 不敬师长,此乃大罪!女院容不得这样的人放肆!
  她句句逼人,向身为院长的颜修施压。颜修听到元家二字,心念微动:你是说元十四?
  还能是谁!宋姿真心觉得一腔怒火没被人放在眼里,愈发恼羞成怒:元十四这样的人,品行不端, 恣意妄为,留在书院迟早是个祸害!
  元十四想到那位在订婚前送来的书信,想到信中所言,一向以礼待人的颜修少见地寒了脸:事实还未查明,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此事我自会秉公办理,谁无礼,谁走人。
  她不再听宋姿闹闹哄哄充满戾气的说辞,找了目睹事情经过的学子来一一询问,宋姿看她竟敢无视自己,气得脸色涨红,不顾有学生在场,怒声道:颜修!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提及颜修的身份,不过是想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她姓宋,宋家乃皇后母家。
  身为宋家嫡女,这才是她敢在学堂公然向少女发难的关键。
  宋姿乃宋涟嫡次女,宋涟和昼景是朋友,年轻时候称兄道弟两肋插刀忠义无悔。
  宋姿作为晚辈神往昼景多年,一朝痴情郎重新与人订婚,未婚妻不是她,是比她年轻十几岁的元十四。自得知元家与昼家结亲,这股火气在心头一直压着,如今爆发,也是必然。
  同在院长室的学子见宋夫子和院长吵嚷起来,心里暗道夫子跋扈,看不上夫子这般做派。
  白鹤书院学子尽是世家出身,世家重礼,而今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礼节无亏。
  颜修懒得给她留面子:你去罢。
  是,院长。
  学生退下,宋姿更没顾忌:颜修,你执意要护着元家?
  不是护着元家,这次为何不肯相让?
  颜修闻言笑了:宋姿,你忘了,我是谁的弟子。
  宋姿一怔,听不懂她话的意思,颜修是宁夫人晚年收的弟子,可这和护着元家有何干系?元十四取代了宁夫人的位置,按理,颜修不是最该为难元十四的么?
  她蓦地抬眸:这和元十四不尊师重道是两码事。
  不,是一码事。
  宋姿可以语出无状,但颜修不行。若元十四当真如那位所言,是尊师转世
  颜修心跳急促:待我查明是你的错,宋夫子,你就没必要在女院授学了。
  你宋姿气急拂袖: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连当朝太女见了她都得礼敬三分,颜修算什么东西?
  可恶!
  太可恶了!元十六道:哪有宋夫子这样的人?那么大的人,还无理取闹!
  元家。
  气愤归家的元家姐妹乖乖挎着书袋整齐站好,谢温颜视线从几个女儿脸上掠过:宋姿又怎么了?
  元十七哼了声:她针对阿姐!
  元十五皱眉:她嫉妒阿姐。
  元十六小脸气得发白:她无缘无故呵斥阿姐!半点情面都不留!
  琴姬嘴慢,话全被妹妹们抢着说了,对上阿娘关怀的眼,她抿唇:宋姿,不配为师。
  谢温颜赞同地点点头。
  她很早以前就不同意宋姿做女儿们的夫子,可宋姿背靠宋家,半桶水的学问都能吹成稀世才女,世人好逢迎,溜须拍马,宫里的皇后为人公正,还是架不住有人刻意讨好宋家。
  宋姿是嫡次女,好为人师,八年来在书院没犯过大错,夫子的位置任谁都动不了。
  院长有院长的难处,真要挤兑宋姿离开,没世家支持,亦是难事。
  如今宋姿欺负到她女儿头上,气得四个女儿学都不上跑了回来,可见事情严重。
  若元家仅仅是以前的元家,是朝堂新贵,那么谢温颜说不得要走一走门路打宋姿一个出其不意。
  此刻嘛,她淡笑两声:这几日不去书院了,在家好好歇着。事情自会有人处理。
  琴姬杏眸上挑:不,阿娘,明日我们还要去书院。
  这是为何?
  因为见不得人的不是我们。
  她这是有心拿宋姿开刀。
  嫁入昼家成为世家主母前,总要立威震慑一下魑魅魍魉,省得随便一个人都认为她年幼好欺。
  再者,她还想着要沈端取而代之。宋姿最好学会服软,若学不会,她不介意帮宋家教女。
  对!阿姐说得对,师长不公,学生当然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元十七慷慨激昂,恨不能洋洋洒洒发表千字文章抨击书院的腐朽之气。
  谢温颜失笑,爱怜地抚摸她的小脑袋:好了,有人欺负你阿姐,不用咱家出手,定有人抢着为她出头,你人小,还轮不到你呢。
  元十七不服:在维护阿姐这事上,我难道比不过景哥哥?
  她直接把人点出来,琴姬寡淡的神情染了淡淡羞意。
  元十五也跟着打趣:是呀阿娘,我们加一块儿,还是能和景哥哥比一比的,比心意尚可,比本事暂且比不得。不过,阿娘,我和妹妹们会努力的。努力有朝一日,不用人护,都无人敢招惹。
  她有这心气,谢温颜比吃了蜜糖还高兴:不错,女子,更要出人头地才行。以更高的要求要求己身,去触碰更高之地,让世人看到你们的荣光,这才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大周已经涌现很多奇女子了。
  假以时日,她的女儿,未必比不过史册上的传奇人物。
  琴姬眼睛亮了又亮,泛着惊人的光辉,一闪而过。
  姐妹四人各有所悟,就连元十六都敛了嬉笑之色,恭敬俯首:女儿受教。
  四道声音合一,谢温颜心里熨帖,不再提宋姿无礼之事,目光流转,停在小女儿身上,疑惑:十七,你的裘衣呢?
  元十七蹭的红了脸:啊,裘、裘衣啊
  糟糕,她都忘记这是阿娘亲手缝制的了!
  十七?
  看她支支吾吾一副不敢说的模样,谢温颜道:十四,你来说。
  这
  早课结束,元九娘想念妹妹,放下书卷离开菊院前往梅院,人刚到梅院门口,就和抱着教案的宋姿擦肩而过。
  宋姿铁青着脸,若她没看错,该是被这位夫子瞪了一眼。
  她为人沉稳,性子温柔,敏感、聪明,一念之间便想到自家的妹妹,脚步匆匆来到甲班。
  平时和十六、十七玩得好的世家女见了她来,连忙道:阿九姐姐!你来找十七?十七已经不在书院了,十四、十五、十六都不在
  元九娘默默听完来龙去脉,温声道谢,扭头来到男院。
  元十三喜滋滋地看着他家九姐:怎么了?姐姐怎么有空来这了?说着他不客气地赶走围在身边的同伴,来到一处僻静地。
  元九娘没啰嗦,将听到的事情说予他听。
  听完,元十三冷了脸:宋夫子也太嚣张了。
  抬起头,他道:我晓得怎么做了九姐,先下手为强不能让宋姿坏了家中姐妹的名声,她想以师道压人、以权势压人,还轮不到她!
  半日之内,白鹤书院几乎人人皆知宋姿和元家姐妹的矛盾,等宋姿想到要以舆论控场时,这才发现先机已失。
  事情越传越广,闹得越来越大,传到昼景耳里,昼景正在为未婚妻描画全新的首饰图样。
  她丹青一绝,心思精巧,爱意连绵又巴不得她的姑娘全身上下穿戴之物皆出自她手。
  寒着脸听完手下汇报,她画完最后一笔,凉声道:宋家。
  多年的骄奢安逸养出来的人都不行了。
  喊星棠来。
  是。
  昼星棠百忙之中被喊去书房,见了爹爹淡漠精致的脸,躬身行礼:阿爹。
  世家,该整顿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昼星棠听出爹爹对她的不满,急忙回想哪里做的不妥,恭敬应下,出了书房门,随从瞧着她神情急忙报了先前白鹤书院发生之事。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早说!
  随从被训斥地不敢还嘴,实在是家主太忙,来不及说。
  昼星棠怀怒走出两步,慢慢冷静下来。
  昼家多少年前便执掌世家,大周世家以昼家为首,世家有罪而无罚,为世家主失责。
  爹爹是对宋家不满了。
  宋姿委实放肆!
  查!里里外外将宋姿查得一清二楚,她是如何进的书院,又借着宋家威势做了多少事!
  家主一声查,不说宋姿,直接将宋家查了个底朝天。
  宋家乃当今皇后的母家,昼星棠发号施令的一个时辰后,陛下听到了风声。
  陛下听到了,意味着皇后也听到了。
  坤云宫,一身凤袍的皇后气极反笑:蠢材!
  骂得是谁,不言而喻。
  李绣玉丝毫不介意昼家整顿世家,昼家乃皇室的左膀右臂,乃匡扶社稷的柱石。
  大周皇室最混乱的那些年,是老师辅佐了一任又一任的君王,年纪轻轻做了四朝元老,便是母皇也是在他支持下坐稳江山,便是自己,照样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李氏相信昼家的忠诚,因这忠诚经得起岁月、权势、人心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