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此物,现为大秦之物,终有一日,会为天下之物。”
  韩非闻言先是惊喜,等到惊喜过后,他明白了谨欢话里的真正意思,就只剩心慌了。
  谨欢的意思很很明显,在没有统一六国之前,这玩意儿,只能在秦国境内使用,等到天下一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候,那自然就是水车开始推广的时候。
  “公主。”韩非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只是开了口之后却没了下文。他能怎么说,又或者说,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让秦国别灭韩国,这可能吗?
  在秦国呆的越久,韩非就越是心惊,同耽于享乐的六国君主比起来,年轻的秦王就像是一柄锐利无匹的宝剑,其寒光掠处,无人可撄其锋。
  韩国,自然也是不能的。
  韩非甚至都觉得韩国只怕连秦国的一击都抗不下去,毕竟新郑的王族们如今还在习文练武的,又有几人?王族且如此,何况平民乎?
  昭侯年间的强盛犹如昙花一现,之后的韩国便如江河日下,日渐衰微。南阳,上党,荥阳,韩国的城池一座座成为秦地。估计再过个一两年,连新郑都将成为秦国的附属之地,到那时,韩国的土地,约莫会成为秦国的一郡吧。
  韩非心神恍惚,越想越是心惊,胸口犹如被一块巨石撞击,猝不及防之下,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青年吐血,要早逝啊这是!
  谨欢下意识就先给他糊了个风袖,又往他嘴里连塞了两颗红药,捏住下颌让他咽了下去,口中还道:“别介啊,我这什么都没做呀,你这怎么还吐血了呢,回头李斯又该怪到我头上来了,哎哎哎,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不是,我知道你弱鸡,怎么弱成这个样子了呢,你怎么比甘罗还要弱鸡啊!”
  正好在半路上遇到李斯和他一起过来的甘罗:“……”
  他知道他是弱鸡,但是能别这么大庭广众地就广而告之嘛!
  谨欢抬头看到了李斯,登时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举起双手无辜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你师弟莫名其妙就吐血了,我还喂了他奇药呢。”
  李斯定睛一瞧,果然,师弟嘴角还有血迹,面色却是红润非常,李斯快步上前搀扶住韩非,替他向谨欢致歉:“惊吓到公主和公子了。”
  谨欢摇了摇头,“这可吓不到我,扶苏,你有没有事?”谨欢低下头问道。
  扶苏小脸上满是担忧:“姑姑,老师当真无碍吗?”
  谨欢指了指旁边的甘罗,“甘卿那样的小病秧子都被我给治好了,何况你老师呢,放心吧,没事的。”
  “可是,”扶苏一脸的纠结,“那老师为什么会吐血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一大一小齐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韩非还昏着,没法自己解释,两人就将目光移向了最为了解韩非的李斯。
  李斯知道吗?
  他当然也不知道啊!
  这一来就看到师弟吐血昏迷,连个因由都不知道,就算他是神算子,也没法算出来啊。
  “算了算了,你先把他安置下来吧,来人,去请医者来,再给非公子检查一下,以防有什么问题。”谨欢袖子一挥,把人都赶走了,牵着扶苏回了自己的院子,先给小东西洗漱了一下,才想起来一直跟着自己的甘罗,“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甘罗无缘无故的来学宫干嘛,春游吗?
  甘罗朝谨欢拱了拱手道:“燕国危势已解,大军即将返秦。”
  第100章 大秦长寿
  “这么快?”谨欢惊讶说道。
  以现在的行军速度而言, 秦军先是分兵两路趁机去打赵国, 而后收受了燕国大笔好处之后又去驰援燕国,这么多事情呢, 居然都完了?
  说好的结束之前让我去浪一浪呢?说好的辎重沉重,行路艰难,机会还有呢?
  都是一群大屁。眼子!
  自觉受到了极大欺骗的谨欢十分愤怒。
  然而悲伤的谨欢发现, 她并不能做什么啊, 她能做什么,难不成把几十万大军赶回赵国去, 说你们别走, 来来来,我们再干一仗吗?
  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呢。
  不过还好, 这事儿她虽然干不了, 但是有一件事她是可以干的,比方说,回宫,然后打一顿嬴政。
  系统被谨欢给气笑了,“你不是说要关爱嬴政, 让他高兴开心的吗?”
  谨欢嘴里“啧啧”感叹了两声道:“我打弟弟跟让他不高兴有什么关系吗?”
  系统“看”着抱头鼠窜,一点大王的气度都没有, 但是嘴角居然还带着细微笑意的嬴政,觉得自己憋屈得好想要炸上一炸。
  说好的酷炫狂拽吊炸天呢始皇巨巨呢!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始皇巨巨#
  谨欢心里冷嘲热讽道:“哟,小天真,你还相信史书呐?”
  谨欢打小就相信“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个观点, 而在一次次的穿越过程中,谨欢更是明白了一点,人,是没办法用书上简简单单且苍白无力的文字能够真真切切去描述的。
  只有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那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存在,才是真实的。
  就像是胤礽,史书上怎么记载他的,很简单啊,少时聪慧,性情骄奢,年长后性情大变,目中无人,最终被废。
  但是事实呢,谨欢抚养长大的胤礽,是个看上去高傲骄矜,难以亲近,但是内心却无比柔软的好孩子。他聪明又孝顺,是那样一个让谨欢骄傲的孩子。
  同理嬴政。
  人人都说他是暴君,唯有真正和他亲密的谨欢才知道,她有多么的幸运能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
  嬴政牌弟弟,你值得拥有。
  “打了”一顿弟弟,谨欢才算是小小地出了心里的一点鸟气,霸气地坐了下来,拍了桌子道:“准备先解决赵国?”
  此番燕赵大战,赵国元气大伤,实际上打从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了那么多赵军之后,赵国从武灵王那时候养出来的精气神儿,就再也没能缓过来,这回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
  “正当乘势追击。”嬴政回答道。
  正巧被谨欢一起带回宫的扶苏去亲娘那儿露完了面回来,谨欢把这孩子拉了过来,摆出了一副要考校他的架势问道:“扶苏,此番燕赵大战,我大秦趁机占了赵国多座城池,若是继续明年继续发兵,征战赵国,可否?”
  谨欢其实就是个蛇精病,她有时候认为孩子太小,一心一意地护着他们,什么倒霉的都不让他们碰,可有时候又丝毫不在意他们的年纪,该让他们知道的事情打小就开始培养,一点都不带耽误的。就比方说发兵攻赵这样的大事,嬴政会和很多人商量,但是肯定不会就着这么一件大事去询问孩子,顶多是在发兵之后对他考校一二罢了。
  扶苏一时间被谨欢问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凝重回道:“不可。”
  嬴政倒是不意儿子会给出这么个答案来,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知道了?”
  扶苏也不畏惧,而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当年襄王命白起攻赵,而白起不受,襄王怒,命其自刎,只因武安侯心中明白,自长平之战之后,赵国上下恨武安侯犹如蛇蝎,若是武安侯领军,则赵国必定倾尽全国之力以作抵挡。而今同理,王恒杨三位将军兵分两路,占了赵国诸多土地,而后又联合燕军,打败赵国。此时的赵国国内空虚,兵将不足,若是我大秦执意于此时发兵攻赵,看似是良机,然则其中所蕴含艰险,丝毫不亚于王龁攻赵之时,所谓哀兵必胜,并非虚言。”
  今年不过八岁的孩子,一字一句竟如此清晰,更是条理分明,纵称不上是字字珠玑,却也是极有道理了。
  自家孩子这么聪明,谨欢心里那叫一个嘚瑟,只是嬴政虽听进去了儿子的话,却还是顺嘴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想法?”
  扶苏羞涩地笑了笑道:“前几日同老师讨论了此事,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师所言,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想了写什么,忽地神来一笔继续问扶苏道:“若是赵国不可,则何国可?”
  总要先挑一个杀了好开刀嘛,不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什么时候才能统一天下呢,嬴政表示他真的挺急的。
  扶苏朝嬴政行了一礼,神情严肃说道:“韩国。”
  谨欢闻言一愣,心里突然还有点替韩非难受。
  哦哟哟,韩非你真是老惨了哦!莫名其妙地吐血不说,你的宝贝小弟子还在背后捅你的刀啊!
  但是转念一想,自家的小白兔好像黑了呢?想到这个,谨欢立时眉开眼笑,韩非随即被她抛在了脑后,再也不管了。
  嬴政可比谨欢绷得住多了,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沉声问道:“哦,为何是韩国,韩非倾尽心力教导你,你便是这么回报他的?”
  寻常孩子被这么诘问,早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其实不光是寻常孩子,嬴政后宫里其他姬妾生的孩子也都一个样,一个个被养得跟小鸡仔似的,弱得很,谨欢有心想改吧,却被嬴政给拦住了。谨欢想了想原因,虽然也觉得这些倒霉孩子有点可怜,却也没有太圣母地去多管这一桩事。
  实在是,现在的情形和当年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天下一统,谨欢努力培养出那么多孩子来,是为了让他们去探索新大陆的。可是现在呢,别说探索新大陆了,先把脚下这块地方给统一了再说吧。在这样的情况下,连嬴政都尚有漫漫长路要去摸索,何况在他之后的扶苏呢。
  而且那时候的后宫女子,就算背地里再怎么争斗,可是还是要教导自家孩子忠君爱国的,但是现在嬴政后宫里的那些各国公主,忠君爱国?歇菜吧。
  所以谨欢直接就歇了这个心思,不过看着好好的孩子被养废了,谨欢心里其实也还是有点膈应的,可是扶苏这孩子心地纯良啊,为了不让他被人给“生吞活剥”了,谨欢也只能忍了。
  哎,要是扶苏能像胤礽那倒霉孩子一样从小就是个黑肚子就好了,那可得省了她多少事儿啊。
  而现在,希望终于来了。
  她心地纯良的小白兔扶苏,终于慢慢要进化成一个黑化的钢牙兔了吗?
  哦,感谢韩非,等到发兵攻韩之时她一定努力抢个位置,然后保下他家那么多人的小命的。
  “韩国势弱,韩王更是懦弱无能,我大秦每回与其开战,韩国都是割地求饶,若说赵国百姓尚还有血性留存,那么韩国上下已经没了希望,老师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扶苏想了想,还是补上了最后一句。
  谨欢顿时拍了一下大腿,“嘿,我说呢,这小子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吐了血,合着是看得太透了啊,啧啧啧,要不说聪明人就是想得太多呢,想得太多短命啊!”
  与此同时,学宫之内,李斯也说着同样的话。
  “师弟,多思无益。”哪怕医者替韩非检查再三,拿着项上人头和廷尉大人担保非公子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血气充盈,十分康健,李斯还是在韩非苏醒之后叮嘱了他这么一句话。
  “师兄。”韩非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道:“韩国难保。”
  李斯一时间怔住,看着韩非这般悲伤难抑的神情,竟下意识推口而出道:“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韩非似哭非哭地苦笑道:“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啊。”
  纵他再如何聪慧,也不过是只身一人,更何况韩王还从来都不听他的谏言呢。韩国就如同一艘有许多破洞的大船,外头看着华美惊人,实则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到了如今,这船,也到了该沉的时候了。
  “阿离。”看着韩非这般悲伤的神情,李斯的心犹如被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刺入,又酸又疼。
  听到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名字,韩非扯了扯嘴角,“或许我该庆幸,母亲早就去了,倒是免得遭受兵祸之苦。”
  李斯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或者,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秦国不会发兵攻韩?
  傻子都知道这是句假话。
  秦国不止会攻韩,还会攻打其他国家,嬴政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和那些耽溺于享受,垂垂老矣,早就在温柔乡中消磨了所有锐气的君主不同,他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生来,就是要统一这天下的。
  “阿离,至少,你还能保下一家人的性命。”李斯无奈之下,只能说出这样无力又苍白的借口。
  韩非却像是接受了这个借口,呐呐道:“是啊,我一开始答应教导扶苏,除开想要教导出一代明君的私心之外,不就是想凭着这层关系,保下我父兄的性命嘛。”
  李斯却敏锐地从韩非的话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响锣不用重鼓槌,可是重病还需猛药医,不彻底下一记猛药,将所有的遮羞布给撕扯开去,韩非的心病就好不了。
  “师弟,你说你要教导出一代明君,可见你心里很是清楚,扶苏公子,会成为怎样的明君,是吗?”若是可以,李斯自然不愿意对师弟这么残忍,可是若非如此,韩非还会沉溺于对故国的自怨自艾中不可自拔,李斯无奈之下,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韩非猛地打了个寒噤,死死盯住李斯,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直到李斯都快要放弃,决意重新再安抚韩非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这声音很小,也很低,若非此刻屋中没有旁人,而李斯的全部心神又系在韩非身上,只怕也是听不到的。
  韩非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