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左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那老人应了?
  嗯。长腿妹子点点头,你之前说了劝酒,他让你再说一个,我猜一定是要会死人会撞邪的风俗,就故意说详细了些,他也给过了。
  这让木慈不禁多看了几眼这长腿妹子。
  死路里特意留一条生路,她倒是很聪明。
  要八人间的六个女生给出的民俗是祭死窑,祭死窑是指一种弃老的民俗,类似的还有瓦罐坟。
  这两者都是遗弃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瓦罐坟则是满六十的老人),基本上大同小异,只是在方式略有所区别。祭死窑是将山上挖一个坑洞出来,将老人放进去,送点食物,任由他自生自灭;而瓦罐坟则是修一个圆形的墓穴,子孙每送一顿饭,就加一块砖,直到封死墓穴为止。
  左弦喃喃道:饥荒、弃老,这剧情倒是越来越像《楢山节考》了。
  至于剩下的七个男人,抖腿男直接以一声响亮的冥婚夺得房钥匙,苦艾酒甚至没来得及拦住。
  如无意外,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饥荒吃人、鬼听戏、祭死窑、冥婚。
  众人才商议完,左弦忽然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一盏破旧的灯笼,以完全不是他本人的口吻开始说话:趁着月还光,咱们赶紧回村,太晚了,太晚了
  他反复念着,然后往山下走去。
  众人看得骇然,很快却发现自己也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拉扯着跟随在左弦的身后,齐齐往下走去。
  在被山体微微覆盖的阴影里,慢慢滚出两个极立体的字来。
  永夜。
  木慈跟那两个浓雾般形成的字擦身而过,那两个字像是毛笔刚蘸饱了墨写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的潮意,空气里湿润地散发着墨香。
  象征着一个故事即将开幕。
  作者有话要说:  祭死窑其实是有两种不同的说法,这里取用了比较流行的一种。
  《楢山节考》是一部日本电影,讲得是由于生产力不足而导致发展出弃老弃婴等悲惨习俗的剧情片,非常压抑,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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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5)
  众人披星戴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望见一个看上去荒废多时的村子。
  村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黄土垒的老房子,纸糊的窗户破败不堪,散发着令人反感的霉味。几间房子的门外摆着薄薄的萝卜灯,黏了点草絮,勉强烧起来,在月光下像是忽闪忽灭的鬼灯。
  原先没人看得出来那是萝卜灯,还当是个木桩子,直到四人组里说话比较冲的妹子蹲下身观察了下,才说:这是萝卜灯,元宵节有时候会做的,这么小的,一般是以前给穷人家的尸体点的,人刚死那两天得让灯不灭,免得找不着路,也算是祭品。
  说来也怪,进了这村子之后,所有人就能自由活动了。
  既然有萝卜灯,那就说明有尸体了,十来个新人瑟瑟发抖,都缩在了苦艾酒的身后。
  左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众人,然后转头对木慈道:我们进去看看?
  木慈点了点头,这时长腿妹子忽然道:等一下,把豆饼分一分吧,这地方诡异得很,要是冷不防出个什么意外,大家手里有粮,心底不慌。
  新人里有人嘀咕了一句:那东西喂猪都不吃呢。
  杨卿卿大概是怕闹僵,忍不住拉了拉长腿妹子,她却只是看着左弦,左弦笑了笑:好啊。
  长腿妹子接过面饼后点点头道:谢谢,有事就喊我们。
  左弦这才跟木慈推开木门走进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豆饼,掰成两半分别递给了苦艾酒跟长腿妹子,其实口袋里的豆饼本来就不多,加上刚开始还有不少人都吐了,浪费不少。
  这里的泥房子基本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别说桌椅,就连最起码的草席都没有,大概都被拿来当柴火烧了,地上躺着一个老妇人,瘦得可怜,皮肉贴着骨头,伶仃的四肢垂挂在身体上,像只剩一把骨头。
  偏偏腹胀如鼓,皮肤撑开来几乎透明,微微泛青,像是吹过头的气球,几乎能看到内部的器官。
  她似乎连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连呼吸都轻微得几乎听不见,月光光,透过窗口照在老妇人的身上,照出她瘦黄的脸,花白的发,高耸的肚子跟嶙峋的四肢,乍一看,像个畸形吓人的怪物。
  这种情况,木慈只在书上偶然看到过,他知道饥荒时的人会吃一种叫做观音土的东西,吃多了肚子就会胀开,因为这种东西不消化,很快人就会活生生地胀死。
  眼前这个老妇人虽然还没断气,但实际上离断气已经不远了。
  木慈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他忽然觉得全身发凉,面色发青,低声道: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饿死是最折磨人的。左弦淡淡道,你还没发现吗?我们走过来的这一段路,地上几乎都是干干净净的,草皮树皮都掘尽了,地上连一点粪便都没有,说明人已经像蝗虫过境一样,把能吃的都吃光了。情况已经到了食无可食的地步了,只能吃土吃石粉,而这种东西又没有营养,吃多了就只能活活胀死。
  木慈喃喃道:粪便?
  粪便。左弦重复了一次,排泄物跟呕吐物里都会有一些没消化完的食物,晒干了可以挑拣出来食用。
  木慈听得脸色大变,喉咙忍不住泛上来一股酸水。
  这个站点跟他之前遇到的两个站点都不同,几乎是完全将人性道德放在饥饿面前活生生剥离下来,光是看着这样的惨状,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这个阶段的情况再往下恶化,就是吃人了。左弦低声道,倒在街上的尸体会立刻被人瓜分,而人死在家里,亲人也不敢哭,生怕被人知道这家死人了,半夜就
  停木慈颤着嘴唇道,别说了。
  左弦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他们没再继续看那位老妇人,很快又去了另一间房子,在门外的苦艾酒问道:什么情况?
  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左弦道。
  接下来的几间房子也都差不多,都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还有个老人还有点力气,发得出叫唤,声音细得像是猫叫,他的肚子完全凹陷下去,仿佛内脏早已萎缩,只剩下两排明显的肋骨,躺在地上仿佛是只枯瘦的老猫,在这明亮的夜晚显得异常诡异。
  等到所有人把房子都转了一圈,发现总共有九名老人被遗弃在这里,村子里头不见人影,连墙都像恨不得刮下来三层一样干净。
  几个新人正在擦眼泪,不知道是被吓哭还是觉得难过,不过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沉着声道:等一下,你们这群老人互相抱团,让我们这群新人怎么办?我们身上可没有一点吃的。
  你们放心,我正好要说这个问题,我身上还剩下一块半豆饼,加上苦艾酒跟许娅身上总共一块,我们只有两块半豆饼,我到时候会平均地分给你们,所以我希望所有人能准许其他人吃自己的尸体。左弦转过头,冷淡地看着他们,我不是在开玩笑。
  这句话让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之前跟左弦吵架的小姑娘忍不住道:那要是你先死呢?
  如果我真的最先出事了,你们当然也可以吃我的尸体。
  小姑娘愤愤道:谁要吃啊。
  木慈也下意识看向了左弦。
  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忌讳的,你看到这个村子还有什么东西了吗?在这里待下去,食物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们很快就会饿到丧失理智。左弦嗤笑一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到那时候你们就不会觉得我的这个提议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了。
  生理达到极限的时候,心理就会开始崩溃,人会堕落成最原始的野兽。
  木慈顿了顿,他有些犹豫,人生在世总是期望自己能够入土为安,过了好半晌才道:我也是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又出事了,你们也可以吃我的尸体。
  这次就连一直都嬉皮笑脸的苦艾酒脸色都严肃不少。
  新人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远要比自己想得更加严重,不少人低声抽泣起来。
  不过很快,新人里就有人出声道:其实也没必要吃我们啊,不是还有那九个老人吗?
  这句话顿时引起不少人的恐慌,跟左弦拌嘴的女生立刻尖叫起来: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已经预设自己要吃人吗?!
  对方恼怒道:我又没有说真的要吃人,我只是假设一下啊!
  西装女看上去也很是六神无主,不过还是努力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看,不是还有萝卜灯吗?这也算是食物啊,说不准我们能撑过去的。
  不过这话一出,所有新人几乎将那个说要吃老人的男生排挤了出去,木慈打量了他一下,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遛鸟的倒霉蛋,叫做丁远志。
  你忘了我们还有个题是什么了?左弦解释道,祭死窑,这九名老人应该就是接下来的题目。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木慈于是提议:我们找个空房子休息吧,先节省一些体力再说,避免没意义的消耗。
  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不过丁远志打算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新路,左弦也没阻拦,分给了他一小口豆饼,对方很不满意,不过由于想留下来的人更多,倒也不敢说什么,很快就走出去了。
  饥饿的滋味非常难受,月亮始终挂在天上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肚子叫得越来越响,本来还有点力气的脚也开始发软,吃了豆饼的几个人还好,新人们几乎都快要晕过去了。
  这次左弦把布口袋里的豆饼都拿了出来,分成十八人份,这次几乎没有人抗拒,所有人都吃了进去,甚至恨不得多吃两口,小姑娘还喃喃了两句:香,真香。
  没有人笑话她,每个人都狼吞虎咽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倒是左弦把自己那一口豆饼藏了起来,他几乎不会无意义地消耗力气,继续坐下来闭目养神,因此看上去比绝大多数人看上去情况都要好一些,加上管着食物,让新人们有点怀疑他之前是不是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吃独食。
  不过没有人傻到说出来。
  在所有人里,以抖腿男饿得最夸张,他本来只是比较清瘦的身材,这会儿饿得几乎连眼窝都陷进去了,看上去活像具苍白的干尸,一直忍不住喃喃着:饿啊,饿啊
  声音在喉咙里咕噜噜冒出来。
  你不是吃了你那一份了吗?
  其他人听得心浮气躁,几乎要跟他吵起来,可抖腿男只是重复着饿啊,饿啊,他的声音很快衰弱下去,变成跟老人一样又细又长的猫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吃不饱的人本来就容易心烦意乱,加上抖腿男还跟催命一样喊饿,不少人都上火了,说着就动起手来,要把他丢出去。
  就在推搡的时候,丁远志回来了,他走路已经开始有些打摆了,气喘如牛,仿佛不是去探路,而是去干了一整天的力气活,见着几个人推搡抖腿男,忙道:你们干嘛?
  众人饿得话都没力气说,把人往地上一掼,又坐下等死了。
  抖腿男直着眼,看上去明显是饿得快丧失理智了,丁远志好心蹲下身要把他扶起来,哪知道他一张口咬在了丁远志的手臂上。
  丁远志反应也不慢,立刻把他脑袋一推,抖腿男一头撞在门框上,又消停了。
  喂丁远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众人,声音都在发颤,他他死了吗?
  还没。木慈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他腿直发软,干脆坐在门框上休息,现在还没。
  丁远志也累得不行,他刚刚走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地上要是长棵草都能把自己绊倒,不,地上要是长棵草,指不定他就真趴在地上吃完再回来了。
  他坐下来跟木慈靠在一起,虚弱道:有没有人知道,这是饿了几天的状态啊?
  新人里有个女生呜咽着哭起来:应该是是不吃饭不喝水饿了三天,我以前减肥的时候饿过,也是这样,手软脚软,身体很冷,眼前发黑,呜呜我我以后再也不减肥了。
  木慈看过去,发现这个减肥的女孩子长得也很瘦小,她的情况显然要严重得多,很可能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找到出路了吗?木慈又问他。
  没。丁远志摇摇头,他终于知道不想再多说哪怕一个字是什么感觉了。
  饥饿过头的感觉并不是真的非常饿,而是冷,身体里的能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着,四肢都变得非常沉重,要是猛然起身,就跟电脑突然黑屏了一样,有时候闪跳恢复,有时候就可能就直接黑到底了。
  这样下去不行。
  别说七名老乘客,就连不少新人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左弦之前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早有预料。
  就在这时候,左弦又突然站了起来,仿佛有一只神秘的手操控着他继续推动剧情:好了好了,大家都歇够脚了,是时候回村子了。
  是时候回村子了?难道这里还不是村子吗?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木慈大概意识到了,这个剧情里,他们被安排了某种身份,而左弦大概是这支队伍里负责领头的人,所以干粮跟灯笼都在他的身边。
  一群人被强迫着走出门外,左弦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居然在村子下方还有一条小路,只是黑漆漆的,他提灯映照,也照不亮附近。
  木慈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吹过自己的脖颈,他听见队伍里有人惊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他们都又累又饿,那种阴冷的寒意却还顺着身体慢慢往上爬。
  很快,一座巨大的客家土楼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座圆寨的墙壁呈现出一种已经开始腐朽的枯红,仿佛干涸的血液在片片剥离,天上分明没有光,阴惨惨的,却足够照清所有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