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他并不难猜,只是太强。左弦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眯了眯眼,对普通人来讲,强得蛮不讲理。
  木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歪了歪头,这个姿势是左弦习惯做的,大概是呆在一起久了,两个人的行为变得有些相似:厉害,猜得一点都不错,他就是来找你一起下站的,说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
  怎么,吃醋了?左弦将半张脸藏在牛奶之后,隔着玻璃展露那双笑眼,被玻璃扭曲得像是外星人特效。
  木慈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他使劲儿想了想,迟疑道:不知道,我只是很好奇,不过应该有一点吧,因为我对他本人没什么兴趣。
  他所好奇的,是左弦看见的清道夫,却不是清道夫本人。
  左弦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一口牛奶呛进气管,用手捂了半天都没能阻住,尴尬地冲进卫生间去洗手了。
  奇奇怪怪的。木慈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将地板拖了拖,站在外头问他,喂,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左弦咳得像是二十年烟瘾的老烟民:没事。
  很快,门被打开,左弦眼睛都咳红了,加上肤色比较白,看上去简直像是只能踹鹰的红眼兔子,他沉默片刻后道:你一直都是这样讲话的吗?
  我也会委婉一点。木慈想了想,我学过,老板以前为了这个还特意找我谈过话,说来健身的客人有时候受不了真话,让我包装一下,不过那样讲话很辛苦,而且你都听得懂,干嘛非要费那劲儿。
  左弦:咳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同情那些人,还是同情我自己。
  等回到桌子前,左弦又再继续之前那个话题:所以,是健身教练?
  现在是。木慈点了点头,他的清汤面这会儿连清汤都没有了,只剩下瓷白的碗跟一抹翠绿的葱花,他把筷子放下,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你的身体。左弦道,就连艾巧把你拽脱臼那里,你的身体都没出现过任何意外,说明你退役很久了,久到身体足以恢复成正常人的水平,起码不是一身伤病,只除了一点心理疾病。
  木慈赞许:难道你当时猜裁判、教练之类的,我还以为你是根据年纪跟名气猜的。
  你现在可还不算大。左弦捧着脸看他,我知道你会游泳,很有天赋,讨厌放弃,还有什么是我要了解的吗?
  木慈叹了口气: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只除了天赋那样,我简直实在想不通你还要再怎么了解我了,总不能要我跟你说那些小时候的训练吧,都是些老黄历了,看体育竞技方面的小说都指不定比我的人生更热血沸腾,好歹人家还有起承转合,我就那样。
  就哪样?
  木慈想了想:你真的想知道?
  想。
  就小时候在那个小小的鱼塘里,我还算是有点本事的一尾小鲤鱼,游得足够快,所以也挺骄傲的,很多人坚持不下来,我只觉得是他们心态不佳。木慈沉默片刻,又很快继续下去,后来跳到了湖里,开始吃力,可日子还过得去;再后来,就是河,再是海,我也终于明白,自己不是越龙门的那条鲤,无非是技不如人,就这样的一个故事。
  技不如人,这四个字何其简单,轻易抹消一个人付出的无数努力。
  努力不过是基础,天赋是一条令人绝望的天堑,横跨在无数努力者的头顶上。
  木慈有足够的天赋触摸到那座只欢迎天才进入的殿堂,却不足以留下任何痕迹,半步之遥,他永远无法跨入那扇门。
  木慈说起来口吻平淡,听不出任何不甘:不过好歹也算见识过龙,知道差距,后来也就看清楚,早些退了,我比一些人好,一些人又比我好,哪怕是现在称霸的人,以后也会有后来者赶超。我仍然喜欢体育,只是不想绝望地消耗自己,不如急流勇退,做些喜欢的事。
  这样啊。左弦若有所思,那你助人为乐的爱好呢?是家庭培养吗?
  木慈的神情顿时古怪起来: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吧。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说,好人做好事,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这地步。木慈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是想要这个答案,倒是也无所谓,也省得我解释了。这件事说来其实挺可笑的,现在我还不想说,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告诉你吧。
  听起来,真是个令人心动的秘密。
  第110章 第五站:死城(01)
  左弦休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假十天。
  这种时长的假期放在其他人身上不足为奇,可落在五六天就要下一次站点的左弦身上就有些怪异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
  拿到车票的这个清晨,左弦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对木慈笑道:仔细想想,这件事跟上班倒也没有什么差别,上班的时候想着放假,放假了又想着怎么还不上班,更不用说有些老板比鬼怪还要恐怖。
  木慈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还担心你要是回去了,会没办法融入现实社会。
  这句话让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左弦才微微一笑:这倒是提醒我了,火车上待久了,我都快忘记买东西要付钱这个常识,要是回去了也拿了东西就走,说不准会被抓住暴打一顿。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尽管众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火车上,可在站点偶尔也能过几天正常生活,还不至于把常识忘记了。
  这个点发车票,应该是下午走。左弦开始打背包,食物跟绳子,还有手电筒之类的,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尽量轻装上阵是最好的,免得到时候跑都来不及,他一边跟平板下单,一边看着木慈,你到时候要来送我吗?
  木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也跟你下去吧。
  左弦的手一顿,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反正我待在这里,也是一天天耗时间。木慈耸耸肩,以前是不知道干什么,能多活一天算一天,现在既然都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干耗着在车上等反而心里着急,既不知道你们在站点里怎么了,也不知道还有人打算没有加入。要是运气够好,我直接休假一个月,看着时间一点点倒数,愣是没人加进去,还不知道那时候的火车算是安全还是不安全呢。
  回程服务里只提到参团者死亡才能刷新时间,却没有说报名加入也会刷新时间。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在一个月内凑不满九个人,肯定会有人选择杀人灭口。
  尽管众人对回程服务还不算太了解,可总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火车,毕竟按照之前的推测,他们对火车就是备用能源,比起送他们走,火车肯定更想直接送走他们。
  左弦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遇到过最长的站点有一个月,最短的站点则在十几个小时之内,可是在下站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会停留多长时间,总不能把木慈的性命赌在火车的随机安排上。
  人们辛辛苦苦建立和平,构造文明,努力让活下来的人保持体面跟道德,可火车只需要野蛮地带来死亡,就足够撕开他们体面的口子,将所有人都拖入炼狱。
  好,你跟我一起下站。
  左弦没再多提什么,他多要一个背包,递给木慈准备,顺道将下车的消息发给清道夫。
  另一头
  清道夫放下手机,靠在门边的苦艾酒才刚划过火柴,点上一根烟。
  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变化,总是有人突然好起复古风,带着潮流倒行逆施,苦艾酒作为时尚达人也不例外,一口蓝紫色的烟雾袅娜逸出,他长出一口气,牛仔帽松松垮垮斜在脑袋上:左弦?
  讲重点。
  清道夫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放入背包,他万事准备周全,房间里贴满恐怖海报,对满墙凄厉诡异的女鬼无动于衷,继续在地上做卷腹运动,仰头就能看见一个怪诞无比的大头娃娃,顺带锻炼心肺。
  整个房间看上去简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苦艾酒只是在门口略略一瞥,已然心有余悸,自认还没怪到清道夫这种离谱的程度,不愿意享受是一回事,折磨自己是另一回事,于是侧过身道:我想跟你合作,你应该看得清楚,左弦跟那位木先生现在已经是刀跟叉的关系了,等到上大餐的时候,可不会记得一道出现的盘子,我们俩怎么说也算是知根知底
  你想帮那个女人?清道夫完全没有停下说话的打算。
  可以是她。苦艾酒笑道,也可以是别人,我们有同样的目标,都是为了离开这辆火车,我知道你比所有人都更迫切,毕竟当年可没有一个像木先生这样的好人帮助你,谁都不知道你到底在火车外看到了什么
  清道夫停了下来,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别紧张,我也不知道。苦艾酒举起手,我只知道一件事,比起相处不久的那位老好人跟幸运儿,显然还是知根知底的我更可靠吧。
  清道夫沉思片刻:木慈是个好人,我很欣赏他,而且考虑到人品方面,恐怕车上很少人没你可靠。
  苦艾酒摸摸鼻子,没想到自己讨了个没趣,耸肩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好吧,那就当我来聊聊天,别太在意,说实话,比起男人,我也的确更喜欢跟女孩子们合作,起码她们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你在说温如水还是陆晓意?清道夫似笑非笑,又或者,尹艳?
  说得有道理。苦艾酒当场悔过自己的失言,随后闲散地挥挥手,既然这样,那我们有缘再见。
  清道夫却道:你不来吗?
  苦艾酒的脚步一顿。
  枪打出头鸟,再凶狠的捕食者也有可能成为猎物。清道夫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我下车之后,你就是最具有威胁的人。
  苦艾酒又继续行走起来,他懒散地挥了挥手机:到点通知我。
  下午一点。
  坐在餐厅里吃下午茶的左弦跟陪同的木慈等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嗨!苦艾酒笑眯眯地跟他们两人打招呼,别摆着这样一张脸嘛,大家都是一个团的人,没必要这么生疏。
  左弦立刻反应过来:你带来的?
  嗯,他来招安我。清道夫言简意赅,我想没必要浪费。
  所以你就反招安了他吗?!
  在木慈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刻,左弦已经笑开来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我以前就很想知道我们三个人要是下同一站会是什么样,没想到今天终于有这个机会实现。
  这个站点没有提示,说明必定要死人,按照现在推测出来的新情报,往日期望全员存活而抱团的做法已经不再合适了,毕竟死道友不死贫僧。
  左弦跟清道夫没有好心到普度众生,可也不至于麻木到将人当做自己的垫脚石,那么四人小队足以保证前期的稳定。
  没过多久,列车准时响起广播:亲爱的乘客,本次列车即将到站,请带好随身物品,到前端车门等候下车,天气炎热,出行请注意防暑防晒。谢谢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苦艾酒默默地把头发扎起来,皱眉道:炎热?我们要去的地方季节正处夏天,还是地理环境的缘故,是在沙漠或者火山这些地方下车?总不可能是夏威夷吧。
  难道这次要去见木乃伊?木慈隐约记得自己年少时曾经看过相关题材的电影,不过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木乃伊,而是一堆堆见人就吃的虫子,想到那些粗糙干燥的沙砾,他赶紧喝了口白开水补充水分,如果是沙漠,我们要不要多准备一些水?
  清道夫显然同样看过这部电影,摇摇头道:我想火车不至于和善到给我们放历史记录片,木乃伊也好,那些圣甲虫也好,都需要下到金字塔内部才能见识到。总不可能火车打算直接撞毁世界七大奇迹之一,把自己填上去。
  不过火车真的能撞毁金字塔吗?左弦看热闹不嫌事大,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如果能看到这种景色,其实我倒也不介意去一次。
  苦艾酒兴奋地赞同道:没错,这个叫什么?英雄所见略同?
  木慈:我开始觉得这个队伍有点不靠谱了。
  清道夫倒是习以为常,反倒看了木慈一眼:确实,只不过我们最多只是上贼船,你上的大概是海盗船。
  木慈:
  这时候木慈突然发现,这个队伍里不太会说话的人可能就只有自己。
  为了方便逃跑,大家对衣物的选择基本上倾向运动风格,如果是冬天确实要多加几件衣服,免得失温而死,可夏天就没那么麻烦了,倒是苦艾酒还定了个手持电风扇夹在背包上,呼呼地往马尾上吹。
  这让木慈眼神怪异地看了他很久。
  怎么了?苦艾酒问道。
  木慈想了想,诚恳地说道:我以前玩过一个丧尸游戏,里面有个怪物,就是头被按到快速旋转的风扇里
  苦艾酒:
  左弦看了一眼窗户,略有些感慨:我开始怀疑这个队伍能走多远了,我们还没下车,就已经开始互相伤害了。
  几分钟后,火车停靠,四人才离开车门,就感觉到了一阵闷热,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头顶上,热意几乎要凝为实体在眼前浮现,木慈拭去额头沁出的汗珠,观察四周,却发现大街上意外的空无一人,四处都是低矮的平房,看上去像是国外电视剧里的街道,空气里传来腐烂的气息,混合着热气,简直烧灼鼻腔。
  清道夫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很快就决定了有利视野的建筑物,沉声道:不对劲,你们跟我过来。
  众人跟着他离开人行道,来到一家长方形的餐馆外头,这家餐厅附近还停着几辆车,上面积满了落叶跟鸟粪,灰扑扑得像要洗车,玻璃窗外是几张室外餐桌,可有可无的太阳棚什么都没能遮住,如今已经遍布灰尘,看上去很久没人打扫,角落里积攒着默默流动的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