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美人 第57节
  她问那个哭的最凶的姑娘,“你爹娘为什么打骂你?”
  那姑娘双颊红透,难为情道,“卑,卑职力气大,能吃饭,爹娘说,卑职不像个女人家,以后也嫁不出去,就是个赔钱货……”
  姬姮半边唇勾起,冷冽笑道,“女人家,这是他们嘴里定出来的规矩,女人就该畏畏缩缩的躲在家里,得娇柔听话,最好什么都不懂,然后嫁人,受丈夫辖制,遇到良人尚且平安一世,运气不好,遇上了中山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吁出一口气,接着道,“他们从来不会告诉女人,力气大了,也可以当家,外面的重活也能做,还能练武打仗,他们也不允许女人断文识字,参加科考,只说女人就不该这样,这是悖徳,可是悖的是哪门子德,这些人又不告诉女人。”
  陆韶呆呆望着她,她神色宁静,说的很慢,像是在思考,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讥讽,她在讥讽这世道,世道给女人套上了枷锁,她就想拆了这副枷锁。
  正如皇帝所言,姬姮从愿不受束缚9时光整理,她乖张暴戾,放肆任性,不受律法条规控制,这是她身上最让人艳羡的地方。
  姬姮的目光巡视着这些年轻脸庞,掷地有声道,“本宫不说什么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的话,本宫要告诉你们,他们骂你们,嘲笑你们,是因为他们怕你们站起来,这样他们就无法再奴役你们,他们说的所有话语,都是为了让你们自卑、自弃,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你们站直了身板,就能取代他们。”
  第49章 (一更) 殿下能一辈子只有……
  姑娘们都呆住, 她说的话在脑子里打转,新奇、荒诞,但竟有道理, 她在说教和训导。
  可是她们爱听。
  二十人悉数跪地上,齐声道, “卑职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往后若有机会建功立业,屹立朝堂边塞, 她们都不会忘记这位桀骜自负的殿下。
  姬姮仰望着天边星,一闪一闪,月辉也挡不住这星火, 她弯唇道, “都回去歇息吧。”
  二十人便都悄悄退走了。
  姬姮坐的不太舒服, 想挪身。
  陆韶自她身后托着腰扶正, 轻笑道, “这椅子太硬,咯着殿下身子,不然臣抱着吧。”
  姬姮木着脸盯他, “你可以闭嘴。”
  坐马车颠了一路, 车上还和他那般,一身粘腻,本就难受, 他站旁边还说着风凉话,若不是她有事要问, 估摸着早上手教训他。
  陆韶极拘谨的笑着,自腰包里掏出一颗玻璃珠放在手中把玩,指尖抵着那球体,向前滑动再缩回手, 任它滚回手心,那指头灵活的在玻璃珠上打转,戏弄的它转不动身。
  姬姮面色青黑,身体酸的撑不住,撑着胳膊才能维持姿态,她的神色很冷,可是眉梢染着风情,越是这般薄情就越动人,她笑了,“要本宫把你的手砍下来?”
  陆韶撩好袖摆,手背到腰后,瞅着她委屈,“臣一句话没说,您瞧臣不顺眼,臣站远些。”
  姬姮别过身,从胡娇手中扯过长鞭,照着他的胳膊猛一下挥过去。
  鞭子上身,陆韶没觉得有多疼,可能是衣服穿的多,只那么一下,她就将鞭子扔回胡娇,脸侧对他道,“本宫觉得,你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叫人看着很烦。”
  陆韶低着头,抿声未答,他是得意忘形了,想着她愿意跟他交缠,也容他近身,总该是念着情的,哪怕这情不是他奢望的,他依然妄想着她会爱上他。
  但陆韶忘了,是他亲口说的,做她脚下恶犬,链子拴在她手中,任她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犯贱,他活该。
  姬姮有一搭没一搭的翘着腿,问胡娇她们,“这两天事儿忙,你们打幽州回来后,本宫就没空来问事,一直耽搁到现在,那谣言能查出来源头吗?”
  胡娇和胡灵互视一眼,胡灵出声道,“幽州鱼龙混杂,奴婢两人入幽州探寻了十多天,只隐约摸出来,这谣言一夕之间传出,但源头不确定,奴婢们认为,能煽动整个幽州百姓,民间没那么大势力。”
  “幽州离燕京最近,幽州的藩司和中军都督府都是直属京中,尤其是中军都督府,直接从京军中调任,这两衙门绝对不敢做出这种事,”陆韶慢慢说。
  姬姮眼眸微沉,稍微思索后,冲陆韶抬起手。
  陆韶嘴边泻出笑,轻捏住纤指,悄声在她耳边道,“夜深了,殿下受不得冷,臣抱殿下回去吧。”
  姬姮轻哼一声,飘过京墨。
  京墨当即掏出早备好的钱袋子递给胡灵,然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往练武场走,“殿下在府里就念叨要给姑娘们制备武器,两位姐姐先带我去看看,她们趁手的兵器是哪些,我记下来,改明儿就叫人做了送来。”
  胡娇和胡灵笑咯咯,同她转道入了练武场。
  等三人没影了,陆韶才抱起姬姮上了马车。
  ——
  入夜后,偶尔能听见寒鸦凄叫,窗台上降了一层霜,姬姮侧躺在海棠榻上,她才洗过澡,松松垮垮的披着薄绡绛紫色宽袍,衣襟半开,细粉肌肤在灯火下灼灼生辉,她搭着两条腿在陆韶膝盖上。
  陆韶力道和缓的给她推拿,侧目见她眉心蹙出结,红唇半咬,脸埋一半在枕头里,看表情有些难挨。
  陆韶心里一片柔软,张开手掌顺着她的背道,“臣不是有意的,不勾出来,您会生病。”
  姬姮睁一只眼望着他,眸中含水,表情莫名。
  陆韶猜不出她的情绪,手便要移开。
  “……本宫没让你撤手,”姬姮说道,她的嗓音有些破碎,像经过撕扯后重组,带着脆弱感,很招人。
  陆韶唉一声,手接着拍她的背,“幽州臣想过,藩司和中军都督府肯定不敢散布您的谣言,但挡不住那边有守备太监。”
  姬姮翻过身,他干脆把人搂到怀里,躺倒让她趴身上,慢慢给她顺背,“幽州的守备太监,臣查过,是从御马监调过去的,原先是御马监的随堂,瞧着刘乾想提拔他,才将他先下放到幽州磨练,估摸着等个三五年回京再升职。”
  这就顺理成章了,守备太监手上可以没人,但能放人进幽州城,想传个谣言轻轻松松。
  “你不是抓了一批缇骑?”姬姮闭着眼嘟哝道,她开始困了,意识还在,她喜欢被人顺背,也喜欢被人抱着,哪怕她反感陆韶,她依然抵挡不了他的怀抱,分明他跟父皇不同,父皇抱她的时候,像天,像家,他抱着她的时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归是舒服。
  这让她可以勉为其难的忍受陆韶。
  陆韶沉顿片刻,低头看她,“缇骑都经过特殊训练,想从他们嘴里撬开话没那么容易,要等些时候,臣尽快把他们审出来。”
  姬姮抬起头瞧他,视线相碰,她又懒懒的趴回去,这回真的想睡了,“过段时间,那些姑娘大抵能调用,本宫想分出十人,你把她们安排去关中。”
  陆韶迟疑道,“不太好办。”
  姬姮面色转差,摁他胸口道,“整个大魏兵力全在你手里,安插人进军营怎么不好办?”
  陆韶肃声,“她们到底是女人。”
  营地不允许女人入内,这是规定,他送姬姮二十个姑娘,原本是打算给她做侍卫用的,哪知她心这么野,真想让姑娘进军营。
  姬姮猛地起身,滚进榻内,狠瞪他道,“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你攻下关中时,本宫也在军营里,本宫不是女人?”
  陆韶叹气,“他们都当您是臣的女人,您只是临时被臣带在身边,不会一直住在军中,自然没人提出异议,那十位姑娘进军营,先不说将士们同不同意,您有想过她们的安危吗?”
  军中的男人们常年不见女人,这陡然送来十个鲜活的女人,他们必定虎视眈眈,先不说姑娘们能不能上战场,只怕进了军营就出不来。
  姬姮撇过脸,咬牙道,“你想办法。”
  她真像个难缠的孩子,总给他出难题,不答应就生气,连抱都不让抱。
  陆韶再三思索,笑道,“关中离塞外近,常有牧民驻扎,牧民有男有女,个个身体健朗,殿下若愿等待,不如让那十位姑娘伪装成牧民暂住边塞,横竖鬼臼在关中,断不会叫她们有多遭罪,眼下女真人时常在边地试探,正好让她们练手,等真立了功,臣再请奏陛下给她们设职,往后她们想招女兵也看她们自己的能耐。”
  陆韶托抱她回身上,哄着道,“她们又不是三岁孩子,总不能老让您筹备好一切,臣当时可吃了不少苦头才长起来,她们想成才,也得靠自己去拼。”
  姬姮把头栽他颈旁,精神气耗的差不多,还能想着其他事儿道,“你跟杜雪荷把八皇姐弄进了掖庭。”
  “没通知殿下,殿下不要生气,”陆韶说,脸上布满笑意,他已经等着她高兴了。
  姬姮鼻息渐沉,眯了会一下清醒,当真笑起来,“你们把父皇当傻子糊弄,你眼里还有父皇吗?”
  陆韶脸一凛,立刻放开她退下榻,恭声道,“臣对陛下万般敬仰,并没有鄙薄的意思,但是八殿下欺负了殿下,臣不舍得看殿下伤心,所以才出此下策。”
  姬姮支起身,那宽袍乱了,坠些许到胳膊上,削肩隐在发里,泼墨一点白,衬着这张冷媚的脸,像是黑夜里的精怪现行。
  陆韶的眼神发愣,半晌回神,他屈膝跪地,“但听殿下责罚。”
  姬姮轻嗯声,浅浅笑道,“你能一辈子做臣吗?”
  一辈子忠于皇族,忠于她,不生谋逆心,只做大魏臣。
  她笑的这样好看,却是为了让陆韶匍匐在脚下永不翻身,陆韶紧握住手,心中陡然有一种豁出去的念头,他也问她,“殿下能一辈子只有臣吗?”
  将他当做夫君,不再看一眼旁人,她若答应,他愿俯首称臣。
  他紧盯着姬姮,姬姮唇角弯出的笑在一刹那闪过讥讽,快的让他以为是看错了,不等他再细看,她趴到榻边,缓慢近身,将他吻住。
  陆韶的瞳孔震颤,未几合眸,喉间发出一声叹,沉迷进亲吻中。
  ——
  气候渐寒,人也越发懒,姬姮清早醒来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由着京墨进屋来给她洗漱。
  “陆总督天还没亮就走了,交待奴婢,让您多躺躺,怎么就起了?”
  姬姮有些疲倦,搭着她的手往外走,“昨儿去了草场,本宫不能厚此薄彼,去雅都园看看韩小姐。”
  京墨随她出了园子,乐着道,“得亏您想得起来凝月姐姐,她这些时日忙的团团转,起早贪黑的,奴婢想找人帮她,她又不愿意。”
  姬姮弯了弯唇,止步在雅都园前,稚童的读书声响彻了整个园子,她探身朝里看,那三十来个小萝卜头手拿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跟着韩凝月念,一个个的小脸都忒认真,看的人不舍得进去打搅。
  “奴婢去叫凝月姐姐吧,”京墨欲进院子。
  姬姮忙拦住她,嘘了一声。
  两人就站在院外听着朗朗读书声近一个时辰,直到韩凝月叫了声停,那些孩子放下书全跑出去玩耍。
  姬姮踏过门槛,韩凝月在每个小桌子上理书本,她瘦了许多,眼下也有青黑,瞧着累的很。
  韩凝月一瞅见她,急忙给她行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姮笑说,“本宫丢了一堆小家伙给你,总得来瞧瞧。”
  韩凝月腼腆的揪着帕子,“我正有事想要跟殿下商议。”
  姬姮凝住眸,随她一起进了茶厅。
  韩凝月往炉子里添几枚炭火,搓了搓手,请她上座。
  姬姮提裙坐倒,笑看着她,“韩小姐有什么事请讲,只要是本宫能帮上忙的。”
  韩凝月摇摇头,轻声说,“殿下,我这几日前思后想,这批孩子固然聪明,悉心教导定能长成才,但她们都是女儿家,有公主府护着尚且没事,离了公主府依然要遭人指责,殿下想让她们进朝堂,这一朝一夕没那么容易,入庙堂不如入坊市,我想带着她们离开公主府,寻一处书舍安心教她们,就像向徳书院那样。”
  向徳书院不过是个启蒙书院,却培养了朝中大半臣子,这名声也是这些臣子散出去的。
  她想复制一个女子向徳书院出来。
  很难,只要皇帝不变革,女人不能参加科考,她培养再多的女学生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们等的起,那些孩子才几岁大,皇帝现在变不了革,往后寻到契机也能变革。
  有朝一日女人能从军,有朝一日女人也能入仕。
  炉子上水煮沸了,姬姮拎起来茶壶给她倒茶,温笑道,“韩小姐考虑周到,但你太累了,本宫给你找两个人来帮衬吧。”
  韩凝月苦着眉,“并不是我不想让人帮衬,实在是她们帮不了,教这些孩子读书写字都是细活,得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上手。”
  前些天王欢还嚷嚷着帮她,结果一天下来就被孩子们折腾的鬼哭狼嚎,还把孩子都吓到了,这两日韩凝月都不准他进园子,只能她自己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