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味仙 第17节
  辛婵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转身跑下楼,如落荒而逃一般,再也没有回身去看那楼上的男人一眼。
  辛婵原以为,
  她和烈云城之间的关联,便该终结在予南华的死。
  可小半月的时间过去,便又有消息传出,予南华之女予明娇并没有死,而是在予南华寿辰那日的大火里,被她的未婚夫,业灵宗的小少君赵景颜所救。
  此后她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直到前些天才醒来。
  作为烈云城的大小姐,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回到烈云城,照顾她那年仅十岁便登上城主之位的弟弟予明炀。
  回到烈云城那日,予明娇便含泪道出当日大火的真相,直言是昔日城主府的贱奴辛婵,盗走了烈云秘宝。
  同时她又笃定,是贱奴辛婵得到烈云秘宝之后,又回烈云城寻仇,杀了其父予南华。
  最令辛婵没有想到的是,她父母与亲弟辛黎虽然身死,但魂魄却并未入黄泉之境,反而是被予南华锁住,至今仍在城主府的地宫中忍受烈火焚烧之苦。
  再过几日,她父母与弟弟辛黎的魂魄便要从此消散,再也没有转生的机会。
  辛婵如何不清楚予明娇放出这消息的目的。
  踏出城主府的奴隶若是死了,那么她身上的魂钉就也会跟着消失,可钉在辛婵身上的那枚魂钉被拔了出来,予南华便知道辛婵并没有死,于是他才会在娑罗星丢失之后大规模地在城内搜捕她的踪迹,而予明娇应该也是知道了辛婵并没有死的事情,所以她此举,是要逼迫辛婵回去。
  而等在烈云城的,于辛婵而言,必将是千难万险。
  辛婵在热闹的客栈里待了半日,也听尽了那些来往的人口中所说的许多事情,最终她干脆借了乔大娘的纸笔,写了一封信。
  当初弟弟辛黎教她认字,她却从未练过字,写出来的寥寥几句话,便占了好几张纸。
  她趁着聂其他三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回去将自己所有的银钱取出来装在布兜里,但她想了想,却又还是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一些碎银子来,将那封信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用银子压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辛婵站在那儿,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每一寸屋檐,栏杆,花草树木。
  在禹州城的这间小院子里,辛婵从未这样轻松快乐过。
  但正如谢灵殊所说的那样,从她拔除魂钉,因娑罗星而活下来的时候开始,也许她这一生,便注定逃不开九州纷乱,也避不开这千万宗门的目光。
  也许在这禹州城半年多的平静岁月,便已是她这辈子最珍贵难得的记忆了。
  辛婵转身,踏着平坦的青砖地,推开院门再关上,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但她也同样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他们涉险。
  时间紧迫,为了辛黎,她必须要回去探查真相。
  而她也知道谢灵殊受了伤,那几碗治伤寒的药没有治好他,他的体温也一直居高不下,脸色也总是苍白的,她猜测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伤寒,而是原本就受了伤。
  辛婵不想再麻烦他。
  可她没有发现自己藏在衣襟里的那枚玉蝉又在闪着光亮,她或许也已经忘了这玉蝉的作用。
  彼时,
  躺在明巷的朱红高楼上的年轻男人盯着自己手里的那只酒盏片刻,再抬头望向长幔翻飞后的半边湛蓝天幕时,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声,轻柔稍低的嗓音里也不知掺杂了多少无奈:
  “小蝉,你还是不够听话。”
  作者有话说:
  谢灵殊:不听话的小蝉要抓回来多亲几口才行:)
  小蝉:可怕:)
  ——
  第13章 重回故地(捉虫)
  辛婵在城东买了一匹马,又买了些干粮,便牵着马出了禹州城门。
  可当她方才骑上马,走出几里地之后,便见不远处的茶棚里,早已坐着三人,旁边简陋的马槽旁,还绑着三匹马。
  穿着灰扑扑的道袍的小道姑那一头被火符烧过的卷毛令人无法忽视,而她身旁坐着的另外两人也在茶棚里尤为显眼。
  衣袍殷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端着一只茶盏,瞥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她时,便忍不住笑。
  他身畔的那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望见辛婵时,便当即站了起来,朝她跑去。
  小道姑后知后觉,转头才发现辛婵的身影。
  于是她也连忙跟着跑上去。
  “辛姐姐!你怎么能丢下我们,自己走呢?!”林丰站在马前,望着马上的辛婵。
  那马儿大约是闻到了他身上稻草的味道,不由往前走了两步,鼻子动了动,脑袋就要往他身上拱,吓得林丰连忙后退几步,脸色都变了变。
  “啊哈哈哈哈臭稻草!它那是想吃你呢!”跑过来的小道姑聂青遥正好瞧见这样一幕,于是她不由大笑起来,但当她再看见马上辛婵那样一副无措的模样时,她就又来了气,双手叉腰,开始质问她:“辛婵姐姐你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
  “你是不是就没有把我们当做过你的朋友?”
  聂青遥又回身指了指后头茶棚里,仍在喝茶的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你不在意我们,那谢公子呢?他可是你的恩人,你连恩人也不顾了吗?”
  “我,不是……”
  辛婵有些慌乱地摆手,想要解释,却又见那边茶棚里的谢灵殊已经站起身来,迈着轻缓的步子朝她走来。
  “你抛下我们,只留下这么一封……”他话说一半,走近时,便已从怀里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书信来,一张张信纸被风吹得微翻,他瞥了一眼上头那一行又一行大小不一,像鬼画符似的字,以拳抵唇,轻笑两声,又轻轻叹气,“小蝉,看来我日后还需费心再教你练字。”
  林丰也点头道:“是啊辛姐姐,你的字比我的还丑,我拿着看了好半天也没看明白……”
  此刻辛婵整张脸已经有些泛红,她有些窘迫,但垂下眼帘时,她仍不忘解释,“我这次要回烈云城,我曾经服侍过的小姐……她在那里等着我回去。”
  “她是故意引我回去,所以那里很危险,这原本就是我的事情,为了我的弟弟辛黎,我只能回去,但你们……我不能让你们陪我冒险。”
  辛婵来自烈云城,曾在城主府做过婢女,这些事她之前就跟聂青遥和林丰提起过,只是她听从了谢灵殊的话,隐去了娑罗星的事情未提。
  “小蝉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谢灵殊也许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此刻他眼眉间笑意敛尽,神色便显得有些过分疏淡。
  辛婵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她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受了伤,那原本就不是风寒。”
  谢灵殊听见她的这句话,那双眼睛里又在此刻忽然漾开几分笑意,好像方才的冷淡不过只是她的一时错觉,他笑起来,“小蝉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我的伤不碍事。”
  他忽然定定地看着骑在马上的她,“我只问你,这烈云城,你是不是一定要去?”
  辛婵答得没有犹豫:“我一定要去。”
  谢灵殊“嗯”了一声,转而又去看另两人,“你们确定要跟着去?此行艰险,也许会丢了性命。”
  “我那管得了那些没影的事情,我只知道我是绝不可能让我辛婵姐姐自己去的!”聂青遥才懒得考虑那么多。
  林丰也连忙点头,“辛姐姐要去,我也一定得去!”
  眼前不过是一对少年少女不知无畏的一腔孤勇,他们生于这宗门林立的当世之下,也仅仅只是凭着他们年轻的倔强去走每一步路。
  他们也许从未想过“后悔”这两个字。
  于是辛婵的一人行,到底还是成了四人行。
  马蹄卷起层层烟沙,踏破的是夕阳缓缓西下时的残霞。
  再回烈云城,辛婵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孤单的人了,在她走出烈云城,来到禹州的这些岁月里,她已有了珍贵的朋友。
  烈云城外的世界,果然很美好。
  于风烟之中,辛婵不由地偏头去望与她并辔而行的红衣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永远神秘,且令她始终没有办法窥见他半分真实,但也是他,送她玉蝉,祝她重生,也带她离开了那座风雪深处的牢笼。
  她才能有这样的机遇,认识身畔的这些人。
  时隔许久,辛婵再一次见到了曾经在烈云城替她量体裁衣的“简夫人”,她站在码头,望着“她”殊丽漂亮的容颜,又有些回不过神。
  “你……”她也许是想说些什么,但也没说出口。
  被幻术包裹的谢灵殊如今看起来便是一位锦衣华服的美妇人,他轻笑一声,刻意逗她,“小蝉是不是许久未曾见过这副皮囊,便有些疏远了?”
  旁边的聂青遥早已换下了一身的道袍,与辛婵一样作了婢女的打扮,而林丰则戴了一顶帽子,穿着粗布麻衣,作小厮打扮。
  “谢公子你这样真好看诶……”聂青遥朝他竖起大拇指。
  林丰却有点不大敢看谢灵殊的这副幻术所致的皮囊,他大约是同辛婵一样觉得别扭,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烈云城如今仍然戒备森严,我既好不容易弄了一个这样的身份,又何必要浪费不用?”谢灵殊顶着这样一副女子的模样,说话时,嗓音也是属于女子的柔和。
  辛婵点了点头,但当她看清不远处在水波之间越来越近的玄鹤船时,她便又偏头去望他,“又是正清派的少陵长老?”
  谢灵殊看她那样一副忽然警惕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我不用这船,行腾云之术便能一日抵达,但你,和他们却是不便。”
  “那,”
  辛婵又问他,“那你又答应少陵长老了什么?他总不能白白借你这船罢?”
  如今他外貌身形皆是女子模样,此刻他索性也就如女子一般掩面轻笑,那双柔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姑娘,他忽然稍稍俯身,凑在她耳畔时,他的声音仍是女声,“自然是答应他……花前月下,正清一会了。”
  见她的那双眼睛瞪大,他便趁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轻飘飘地一句,“骗你的。”
  说罢,他便也不理她,径自登船去了。
  辛婵气得瞪了他的背影好久。
  最后还是被聂青遥和林丰拉着上了玄鹤船。
  船上早已备好了锦缎布匹,也有一些专人看管着,谢灵殊接了一名正清弟子递过来的少陵长老的手书,只略微看了两眼,便揉成了碎纸,松开手指时,便散尽烟尘。
  聂青遥和林丰都是第一次去烈云城,他们方才靠近碧晴海旁的小镇上,就已经冷得直哆嗦。
  从碧晴海到烈云城还有六日的路程要走,几个人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日,最终抵达烈云城外时,聂青遥和林丰想要再多裹两层冬衣也是不能。
  因为生在这里的人,天生便要比别处的人耐寒一些,他们为了不露端倪,便也只能忍下来。
  “我就不信我这一身正气还御不了寒……”聂青遥吸了吸鼻子,颤声嘟囔着。
  车马辘辘声中,辛婵终于再回到了烈云城。
  城门处的守备比往常更要森严,外头还贴了许多她的画像,偌大的“贱奴”二字就在那些画纸上,鲜红刺目。
  可辛婵如今顶着一张特意伪装过的蜡黄的脸,就坐在谢灵殊的身旁,与那画像上的人没有半分相似。
  车帘被人从外头拉开的时候,谢灵殊手指间有淡光涌动,那些正往马车里张望的予氏弟子就这么看了一圈,又在看方才林丰交到他手上的户籍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