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0)
  杨兼偷偷往膳房去,自从扎营下来,杨兼还没见过营地的膳房,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膳房并不宽敞,反而十足简陋,他走过去,便听到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此乃军营之地,也不知是甚么人如此放诞大笑,杨兼从背后一看,好像是认识的人,不过也叫不上名字,只是眼熟而已,应该是宇文直的亲信。
  卫国公宇文直被剃了秃瓢,又因着谋害韩凤的事情,被软禁了起来,最近都没有放出,所以无法捣乱,杨兼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宇文直的亲信。
  宇文直被关起来,他的亲信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不能在营中,都被发配去做苦力,这个亲信便被发配来劈柴。
  宇文直的亲信虽然是被发配过来的,但仗着自己是国公的宠臣,因此十足嚣张,膳房里又都是一些低等级的膳夫,没见过甚么世面儿,所以经常被宇文直的亲信吆五喝六的指使欺负,谁也不敢还嘴,加之杨兼有好些日子没进膳房,简直让他成了膳房的大王!
  宇文直的亲信哈哈大笑,笑声十足肆意,说:哈哈哈!我看他就是个痴子!
  旁边还有巴结亲信的仆役,说:可不是吗?平日里闷声闷气的,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但大有用处了,平日里咱们兄弟们谁受了气,只要给他一枚五铢,谁都可以揍他一顿,揍过之后气儿便顺了,而且便宜得很。
  宇文直的亲信立刻说:五铢?这么贱!
  随即又是哈哈哈一团哄笑。
  杨兼因为走得慢,只能远远的看过去,只见宇文直的亲信带着几个仆役,围着一个差不多二三十岁的男子,那男子比杨兼的年纪要大,生着一双狭长的上吊眼,鼻梁偏长,嘴唇薄而锐利,身材匀称偏瘦,面颊微微凹陷,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面颊和下巴上都带着青紫的痕迹,脖颈还破了,斑斑驳驳都是血痕,本应该是个冷酷的面相,双眼却露出一股子死水般的平静,好似一具尸体,面对周边的各种嘲讽,不说一句话,不眨一下眼,也不知皱一下眉头。
  宇文直的亲信和仆役喊他傻子、哑子,那年轻男子根本没有反应,宇文直的亲信便说:只要给财币,当真如此贱?这岂不是犯贱么?这么缺钱?好得很,老子就是多得是财币,这样罢,我给你一缗钱币!
  大手笔啊!旁边的仆役立刻拍马屁,说:这么多财币!果然是大手笔啊,真真儿厉害!
  宇文直的亲信指着旁边的马厩,继续说:哑子,你看到那些马粪了没有!我给你一缗五铢,你现在就把这些马粪给我食了!。
  哈哈哈!众人立刻哄笑起来,都赞叹宇文直的亲信会顽。
  那哑子目光仍然十足平静,他好像是个聋子,一点儿也听不到似的,宇文直的亲信哗啦一声,将绳子穿着的五铢拿出来,哐啷哐啷又晃了好几下,说:看到没有,我有的是财币,你把那些马粪食了,这些便是你的了,不需要你挨揍,是不是很划算?
  哑子终于动了,目光随着那一缗财币微微晃动着,似乎只有这个才能打动他。
  去啊!去吃屎啊!宇文直的亲信催促着,说:怎么还不动?不是给你财币了么?一缗难道不够?你这哑子也太贪婪了一些罢,不过是让你吃屎而已,快去啊!
  杨兼步履比较慢,这时候终于走了过去,他站在宇文直的亲信身后,面容温和的笑着说:那兼出两缗,请你吃屎,如何?
  宇文直的亲信还在叫嚣,哪知道身后突然冒出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看清了来人,脸色煞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他也就是狗仗人势,欺负欺负没背景的人,面对杨兼这个镇军将军,登时没了气焰,颤抖的说:拜见将军!小人拜见将军!
  身边的仆役也都跟着扑簌簌跪了一地,一个个筛糠似的抖着。
  杨兼的脸上还露着温柔的微笑,说:你是没听清楚兼的话么?给你两缗,为何还不进食?
  宇文直的亲信连连磕头,说:将军,小人小人知错,求将军饶命啊!
  本将军又没要你的命,杨兼说:兼不过请你吃点小零食儿罢了,看看你,磕甚么头啊。
  将军,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饶了小人罢,再也不敢了!宇文直的亲信怎么可能真的去吃屎,只好一个劲儿的求饶。
  杨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说:狗仗人势也要看看地盘儿,何况是丧家之犬,不食也可以,以后这马厩里的马粪,都由你来清理。
  将将军宇文直的亲信刚想继续求饶,便听得杨兼说:不得借用外物,就用你的手亲自扒马粪。
  怎么?杨兼挑唇一笑,说:原你更想食么?
  不不不!宇文直的亲信跪在地上,连声说:小人小人扒马粪!小人愿意扒马粪!
  杨兼幽幽的说:趁着兼心情好,滚。
  宇文直的亲信和几个仆役再不敢多话,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便往前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杨兼看着那些人跑走,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那被欺负的哑子,哑子满身都是伤痕,有新伤,也有陈年旧伤,仔细一看,脸上也有很多伤疤。
  杨兼低头看着掉在脚边的一缗财币,说:你便这么爱财么?
  你哑子竟然开口了,原来并非是个哑子,只不过平日里一天都不开口说话,所以旁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哑子。
  哑子的声音平静,也犹如一团死水,毫无波澜的说:爱财,因着能活下去。
  杨兼心头一震,说实在的,他也有些共鸣,毕竟当年的自己,也面临活下去的问题,被送到地下拳场去打黑拳,也是因着没钱。没钱的确是个难题
  眼看着伤痕累累的哑子,杨兼突然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当年在地下拳场,杨兼也是如同这般一样,任人宰割,被打的鼻青脸肿,肉屑横飞,都是为了那两个破钱
  只不过杨兼学会了爬起来,而哑子还躺在地上。
  杨兼慢慢俯下身去,因着腿和手臂还未恢复,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手指微微有些打颤,从地上捡起那串五铢,随即抬手哗啦一声扔出去。
  啪!哑子抬手接住五铢,平静的看向杨兼,眼神中仍然没有丝毫的波澜,但杨兼看的出来,他似乎在询问自己。
  杨兼抬了抬下巴,说:你应该得的。
  哑子没有再说话,把天文数字的财币塞在自己袍子里。
  杨兼不再多话,转头走进膳房,他是来理膳的,只是半途没忍住,多管了一下闲事而已。
  杨兼进了膳房,打算做点简单的,如此不必累坏了伤势,也可以解解手痒,还可以拿回去投喂便宜儿子。
  杨兼似乎已经想到了,便宜儿子取了披风回来,但是没找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板着小肉脸,抱臂叉腰,一副很冷漠很冷漠超生气超生气宝宝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模样,所以杨兼打算把做好的吃食投喂给杨广,这样也能哄一哄儿子。
  杨广喜欢甜口,而且不要太甜,杨兼看到木俎上放着一些糯米面,便走过去,稍微偷了一块现成和好的面,也免得自己和面费劲了。
  杨兼弄了面,又找来一些馅料,因着儿子喜欢吃枣花糕这等子小点心,所以膳房里常备着各种馅料,杨兼把甜滋滋的馅料包进面团里,揉成一个个小汤圆,但是并没有下锅煮,而是用小签子在汤圆上扎了几个小窟窿,然后烧上一锅油,竟是准备下锅炸!
  无错,杨兼想要做的,正是炸汤圆!
  杨兼知道儿子喜欢吃垃圾食品,尤其是炸制的食品,上次的豆沙炸糕便食的津津有味,小肉嘴上油花花的。
  因此这次杨兼打算不煮汤圆,反而把汤圆下锅炸熟,炸熟的汤圆外焦里嫩,外皮焦黄,内心柔软,掰开一颗热气腾腾,甜蜜的馅料流沙一样向外流淌出来,别提多幸福了。
  杨兼以前不常做炸汤圆,因为有一个问题,就是炸汤圆容易迸溅,而且还爆锅。汤圆油炸的时候如果受热不均匀,里面的内陷很容易爆裂出来,不但不美观,而且油腥飞溅的到处都是,迸溅在皮肤上疼得很。
  杨兼将汤圆扎开一个个小孔,就是为了避免爆锅,不过说实在的,这种方法只是理论上避免爆锅,其实多多少少还是会被油腥迸溅到一些。
  果不其然,汤圆下了油锅,油腥很快便开始飞溅,就在此时,有人从身后走过来,接过杨兼手中炸汤圆的长筷箸,杨兼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哑子。
  哑子也是膳房里的人,他接过筷箸,一句话没说,活脱脱像是个哑巴一样,开始帮忙炸汤圆。
  哑子的动作很利索,虽然没有做过炸汤圆,但是有杨兼在旁边提点,动作麻利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很快便将汤圆炸制的金灿灿,捞上来控油,然后放在承槃之中,一个个码放整齐。
  杨兼倒是乐得清闲了,看着哑子把汤圆炸好,杨兼又在膳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坛酸菜,这酸菜也是杨兼日前让宇文胄帮忙腌制的,如今便排上了用场。
  哑子一直在膳房里做活,因此理膳的事情他都懂得一些,但是看到杨兼抱着一大坛子酸菜走过来,还是有些诧异,诧异的都让平日里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小哑巴开了口。
  哑子奇怪的说:腌菜和牢丸,如何能一起食用?
  杨兼神秘一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牢丸炸着吃,焦黄酥脆,软糯甜蜜,还可以和酸菜炒着吃,酸菜炒汤圆口感酸甜咸香冲撞,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哑子从没食过如此怪异的牢丸,但还是接过杨兼手中的酸菜坛子,按照杨兼所说的步骤,将酸菜切成小段,和炸好的汤圆一起炒,很快酸菜的咸香便飘散出来,如果不咬开,只是这么看着,完全想象不出这汤圆里面竟然是甜口。
  一承槃金灿灿的炸汤圆,还有一承槃酸菜炒汤圆很快出锅,杨兼又拿了一只小碗,将炸汤圆和酸菜炒汤圆分出来一些,递给哑子。
  哑子没有立刻去接,奇怪的看了一眼杨兼,杨兼说:这是你帮兼理膳的酬劳,也是你应得的。
  哑子这才慢慢伸手接过杨兼递过来的小碗,他还是没说话,也没道谢,徒手捏起一颗金黄的汤圆,粗鲁的一口咬开。
  酸菜炒汤圆外皮焦黄,裹着一层碎碎的酸菜末,一咬开软糯拉粘,里面甜蜜的馅料一瞬间爆出来,带起滚滚的热气,烫的哑子嘶的抽了一声。
  杨兼说:味道如何?
  这酸菜炒汤圆是毕节菜,算是小众菜,倘或有人接受不了这个口味,也是常有的事儿,杨兼刚一问出口,哪知道那哑子眼圈一红,竟然堕下泪来。
  杨兼挑眉说:就算是不好食,也别哭啊。
  哑子捏着手中半只汤圆,嗓音滚动了好几下,说:好食,我从未食过如此美味的牢丸。
  哑子眼眶发红,杨兼看得出来,他怕是因着这些炸汤圆,心中激起了万千感叹,所以才一时不忍落下了眼泪。杨兼却只当不知情,毕竟人活在世,谁还没有点委屈事儿呢?也没有拆穿哑子,只是笑了笑,打趣说:原来是好吃哭了?
  呵!
  杨兼刚说完,便听得一声极其讥讽的冷笑,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丁点大小的小包子杨广,抱臂靠在膳房的门框上,一副高冷的模样,凝视着自己。
  杨兼心里咯噔一声,完了,便宜儿子上膳房抓人来了。
  杨广抱着肉肉的小胳膊,唇角斜斜的一挑,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偏生他的脸蛋儿太肉呼了,一笑起来竟然露出一抹甜蜜的小酒窝,奶奶的,冷冷的说:父亲偷跑出来,还有心情说笑?一会子的汤药,必然也好喝哭了。
  第48章 欺负老实人
  儿子要上天?
  杨兼发现, 自从儿子露馅以后,越发的要上天,如果不振一振父纲, 他都不知道谁是爹,谁才是儿子!
  杨兼肃穆的凝视着小肉包一样的杨广,长得如此可怜, 却冷酷威严的抱着手臂。杨兼张了张口, 挤出一个温柔好父亲般的微笑, 说:儿子, 食一颗炸汤圆?
  杨广:
  杨兼偷偷甩掉杨广, 跑到膳房来解手痒,杨广取了披风找不到人,便知道杨兼肯定是偷跑了, 立刻往膳房来找人,果然一找一个准儿。
  杨兼只好端着炸汤圆和酸菜炒汤圆跟着杨广回了营帐,又说:你保证没吃过,炸汤圆, 又甜又软, 还黏黏糯糯的,比炸糕还好吃。
  杨广瞥斜着杨兼手中端着的炸汤圆,竟然还有腌菜炸汤圆, 好生古怪,不过杨广知道, 父亲理膳的手艺根本是无人能及, 因此还是伸出小肉手, 捏了一只炸汤圆送入口中。
  杨广吃之前, 还净了净手, 干净整洁的厉害,十足讲究,咬汤圆的动作也没有哑子粗鲁,小肉嘴很是优雅,先小口咬了一口,他知道里面会漏馅儿,因此小小的咬了一口不会被烫到。果然,馅料好似岩浆一样翻滚而出,浓密粘稠的往下淌,带着一股子甜蜜,却不齁人的香气,是杨广喜欢的口味儿,甜而香,却不过分甜腻。
  关键这炸汤圆,外表酥脆油香,内里却软糯拉粘,双重的口感比炸糕还要软糯,滋味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杨广食了一口,眼睛登时亮了,却咳嗽了一声,说:儿子可不是个小娃娃不过,这炸汤圆当真极致美味。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便宜儿子吃炸汤圆,小腮帮子一嚼一嚼,肉鼓鼓的来回动,频率还挺快,果然是不能再可爱,他本身就像是一颗大汤圆,白白嫩嫩,不知道咬一口小脸蛋是不是也这么软糯。
  杨广食着汤圆,便发现杨兼的目光一直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的脸颊看,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擦了擦,又低头看了看手背,完全没有甚么污迹。
  杨广还说:父亲?儿子的脸上可沾上了甚么污物?
  杨兼的脸皮果然非同凡响,一个磕巴也没打,说:沾上了炸汤圆的油,这边不对,那边,再往左一点不对不对,儿子你太笨了,父父帮你擦。
  他说着,伸手在杨广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不过瘾还弹了一记,那小脸蛋弹力十足,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两下。
  杨广:
  杨广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调戏了,眯起眼目,眼神愈发危险,杨兼立刻见好就收,笑着说:儿子,还有酸菜炒汤圆,一样好吃,也尝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