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2)
  杨兼并不识得此人,身边的小包子杨广却已经停止了用食,眯着眼睛打量着晋阳使者。
  杨广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外挂,杨兼发现了儿子的变化,稍微侧头,借着给杨广擦嘴的动作,低声说:儿子,这人你识得?
  杨广点点头,说:白建。
  晋阳使者正好朗声说:外臣白建,特来献礼!
  果然让杨广说对了,正是白建。
  杨兼仔细思索了一下,白建?南北朝时期的人物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大多名不见经传,杨兼实在想不起来这白建到底是何许人也。
  杨广低声说:看白建如今的官衔应该不大,此子擅长养马,虽无大才,却忠厚老实,尽职尽责,在齐地也算是显赫一时,并州赫赫,唐白之誉。
  说起白建,此人在历史上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其实白建乃是后世大诗人白居易的六世祖。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纷乱的年代,这个年代最缺少甚么人?答案自然是老实人。
  杨兼摸了摸下巴,说:忠厚老实。
  杨广又给杨兼科普了一下白建,白建他们家是文人起家,白建的父亲乃是都官尚书,主管刑狱,白建早年典执文帐,就是管理各种文书,后来还做过中书舍人,就是给皇帝查资料,撰写文书的人,看眼前这个情况,杨广猜测他应该是骑兵参军的职位。
  之前说过,北齐有三贵,分别是高阿那肱、韩凤和他骆拔,其实北齐除了三贵之外,还有八贵,身份地位显赫一时,白建虽然不在这八贵之内,但是他和八贵之一的唐邕齐名,后来都封在并州管理,世人传颂并州赫赫,唐白之誉就是这个意思。
  白建没有太大的才华,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早年是被淹没在人潮之中的,就像他的大众脸一样,但是这个年代最缺乏的,也就是踏实肯干的老实人了。
  白建因为忠厚老实,踏实肯干,一路稳扎稳打的高升,在做中书舍人的时候就颇有名气,很多人对他称赞不已。后来突厥侵犯边境,对北齐大肆抢掠,白建奉命护送一批良驹撤退,避免突厥的抢掠,这些良驹不但没有被突厥抢走,而且被白建养的强壮矫健,从而白建也一跃成名。
  如今的白建的确是骑兵参军的职务,奉命前来献礼。
  宇文邕一听,不由笑了起来,虽这都是杨兼的功劳,但是晋阳主动来讨好他们,不说目的是甚么,都十足让人欢心。
  小皇帝宇文邕说:哦?不知白将军带了甚么礼物过来?寡人尝听说晋阳富饶,今日一定要大开眼界才是,来人,给寡人呈上来。
  哪知道白建却朗声拒绝了小皇帝,说:外臣奉命献礼,这礼物乃是献给镇军将军之贽敬。
  宇文邕一愣,随即脸皮有些发烧,干笑了一声,说:白将军,你怕是有甚么误会,这天下都是寡人的天下,镇军将军也是寡人授命的将军,难道这贽敬,只有镇军将军看得,寡人反而看不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白建却强硬的说:正是如此,外臣奉命前来,只知军令,此物乃是献给镇军将军之贽敬,除非镇军将军,旁人不得拆阅。
  宇文邕又是冷笑一声,杨兼则是镇定的很,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晋阳的使者只有白建一个人,显而易见,白建是来送死的。
  甚么贽敬,甚么送礼,其实都是幌子,晋阳必然听说了小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因此借着送礼的借口,前来分裂宇文邕与杨兼。
  宇文邕本就觉得杨兼功高震主,手中的兵权太多,白建又不认天子,只认将军,这话让宇文邕听了,能不熬心么?虽然宇文邕也清楚得很,这怕是晋阳的诡计,但清楚是一方面,情绪又是另外一方面,一个普通人都会有情绪,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宇文邕胸口快速起伏,忍住怒气,让自己看起来大度得紧,毕竟这是晋阳的诡计,再怎么说,杨兼也是自己人,北齐晋阳才是他们的敌人,小皇帝虽然有情绪,但是也不糊涂,分的清楚明白的很。
  宇文邕笑了笑,很是大度的说:即是如此,镇军将军拆阅便是了。
  杨兼没有多话,走过去拆阅,大漆木合一打开,当场众人哗然,整个燕饮营帐陷入了混乱之中。
  锦盒里并非是鲜血淋漓的可怕物件儿,但在场众人全都沸腾了起来,因着这盒子里,装着一件衣裳。
  杨兼轻笑一声,他以前也做过这等子缺德事儿,给兰陵王高长恭送过衣裳,让齐军误以为他们有一腿,暗地里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这会子报应来了。
  锦盒中的衣裳并非是中官的衣裳,衣料讲究,花纹繁复,乃是北齐宰相的官袍!
  晋阳使者突然送来了一件北齐宰相的官袍,这拉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白建一点子也不意外,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很平静的说:镇军将军兵法如神,神机妙算,我主敬仰将军多时,因此想邀请将军前去做客,这乃是一些小小的贽敬。我主说了,将军何苦在西面做一个小小的将领呢?只要将军带着五万大军投效,在整个齐地,除了我主,再找不出比将军更尊贵之人。
  齐贼无礼!宇文邕看到官袍的一霎那,再也忍不住怒火,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这可是明晃晃的撬墙角。
  唰!小皇帝带来的禁卫立刻亮出兵刃,长枪直指白建,白建仍然面不改色,捧着锦盒说:将军意下如何?
  来人!小皇帝宇文邕已经抢先说:给寡人将这齐贼拿下!就地砍头,看他还如何猖狂!
  是!人主!
  禁卫一拥而上,直接将白建按倒在地,哐啷!一声巨响,盛放着宰相官袍的木盒掉在地上,官袍从里面散落出来。白建被押解在地上,却不见一点子狼狈和惧怕。
  杨兼眯了眯眼睛,看白建这个模样,应该是来送死的,必然早就知道锦盒里的贽敬是甚么,所以并没有惊讶。
  北齐晋阳的目的,也就是用白建来挑拨离间,所以杀一个白建,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并没有甚么大碍。
  杨兼突然开口,说:且慢!
  小皇帝宇文邕立刻看向杨兼,何止是宇文邕,其他人也全都看向杨兼,白建刚刚提出让杨兼归顺北齐,这会子杨兼突然站出来,大家难免想多了,难道杨兼真的想要归顺北齐?
  宇文邕死死盯着杨兼,杨兼则是平静的说:人主,这齐贼之心,人尽皆知,便是想要分裂我朝廷内部,因此才派遣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前来送死,倘或今日杀了这小小的参军,确无不可,但对于齐贼来说,此参军不过一个弃子,就算是断头死了,也并未有甚么损失,不是么?
  白建听杨兼把自己比喻成弃子,并没有一点子动容,还是那副模样,的确,看来他也清楚自己的地位。
  宇文邕幽幽的说:哦?那按照镇军将军的意思呢?
  杨兼看着白建,说:两军交战,如果斩了来使,恐怕给齐贼留下口舌,倒是遂了他们的心意,还不如暂且将此子扣押起来,也能打乱他们的阵脚。
  宇文邕的确生气,因着这次晋阳的贽敬戳在了他的伤口上,但也不是没有头脑,白建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杀不杀都是那么回事儿。
  杨兼又说:兼还有一事,想请天子首肯。
  宇文邕说:甚么事?
  杨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好像故意避战,所以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
  杨兼便说:兼听闻大冢宰的母亲阎氏流落北齐,一直不得归还,因此兼有一计,可使阎氏归还。
  宇文护听到这里,霍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杨兼。
  日前杨兼对杨广说过,他有一个计划,可以拉拢大冢宰宇文护,其实这个计划正是如此。
  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早年因着战乱,滞留在了北齐的地界,北齐的人扣押了宇文护的母亲阎氏,还有宇文护的侄儿宇文胄,因着高阿那肱觉得他们有阎氏这个王牌在手,所以便肆意虐待宇文胄,并没把宇文胄当回事儿,对宇文护来说,母亲自然大过侄儿。
  巧的是,大冢宰宇文护乃是个大孝子,多次对北齐提出想要迎接母亲回归,北齐捏住阎氏自然不肯放手,多次谈判都没有结果。
  如今北周与北齐的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宇文护正在为这个事情着急,北齐早晚会祭出阎氏这个撒手锏,到时候自己可以不顾母亲安危,依旧攻打北齐么?
  加之宇文护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侄儿宇文胄,宇文胄伤痕累累,走路微微有些跛足,面上带着伤疤,最重要的是,宇文胄竟被齐贼宫刑折磨,哪一条不都显得齐人心狠手辣么?如果北周执意攻打北齐,阎氏不只是死这么简单,还会受尽折磨,宇文护根本于心不忍。
  杨兼知道,宇文护是个大孝子,因此他打算用阎氏来牵制宇文护,如果自己能把阎氏从北齐要回来,那么宇文护自然会承情自己,这个人情便大了去了。
  小皇帝宇文邕知道杨兼想要拉拢宇文护,但不是宇文邕看不起杨兼,朝廷多次向北齐讨要阎氏,甚么样的法子都用过了,金山银山全都给了,阎氏是他们手中的王牌,北齐又怎么会轻易把阎氏送还给他们呢?尤其还是打仗的当口。
  宇文邕说:哦?大冢宰乃是寡人的兄长,阎氏乃是寡人的长辈,寡人思念长辈多时,若是镇军将军能有法子讨要阎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
  宇文邕话锋一转,说:只不过,怕是镇军将军也不得成功。
  杨兼笑笑,说:成功与否,兼都想一试,尽一尽绵薄之力,都是好的。
  宇文邕说:不知将军是甚么法子?
  杨兼幽幽的说:用一个人,换阎氏回来。
  阎氏可是北齐大冢宰的母亲,要用甚么样的人,才能换阎氏回来?众人心中都觉得不可能,能和阎氏对等的人,恐怕也只有当今太后了罢!但太后尊贵至极,又怎么可能用太后去换阎氏呢?
  杨广则是恍然大悟,倘或他没有猜错,这个人怕是冯小怜!冯小怜不见得尊贵,但胜在美貌无双。
  日前杨广犯坏,带着突厥之女阿史那把冯小怜给撑胖了,杨兼很是着急,令人控制冯小怜的饮食,还让医官去给冯小怜针灸,赶紧让她瘦回原本的模样,其实为的就是用冯小怜去交换阎氏。
  北周甚么样的法子都用过了,北齐就是不归还阎氏,杨兼此时却拿出一卷画轴,笑着说:兼的法子就在这里,只要把这卷画轴交给齐贼,齐贼伪天子必定会交换阎氏。
  这便叫做美人计。
  加之冯小怜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儿,生的眉眼如画,又祸国殃民,冯小怜入了北齐,可以换回阎氏,另外一方面还能瓦解北齐内部,何乐而不为呢?
  这画轴可是杨兼特意准备好的,找了全军营最顶尖的画师,倘或三弟杨瓒在这里,杨兼一定便让杨瓒来给冯小怜画像了,可惜的是,三弟人在平阳,无法画像,因此杨兼便请了同样文武双全的兰陵王高长恭过来给冯小怜画像。
  用杨兼的话说,这副画像是关键,一定要画的又纯又欲,清纯又不失做作,特别能激发大男子保护欲的那种。
  高长恭听了十足不解,实在不能明白何为又纯又欲,杨兼解释了半天,奈何高长恭在旁的方面都很通透,唯独这个事情上十足木讷,最后杨兼干脆说:要不然,老四你画一张秘戏图罢。
  想他兰陵王一世英名,从没做过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结果却要画如此不堪的秘戏图,打死他也不会画。
  杨兼一把拉住高长恭的袖袍,劝慰说:老四,好小四儿,咱们这里面指数你画功了得,这荒郊野岭的,为兄哪里去找画师?你就画一张罢,这有甚么可害羞的,人家唐伯虎还画秘戏图呢。
  兰陵王额角一跳,说:唐伯虎何许人也?
  杨兼:
  杨兼把画轴拿出来,高长恭一看,眼皮猛跳两下,赶紧垂下头,假装不是自己画的,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杨兼信誓旦旦的说:大冢宰不防派出使者,出使邺城,只要献上这幅画卷,不说十成十的大话,九成还是有的,齐贼伪天子必定会交换阎氏。
  宇文护也是将信将疑,到底是甚么画卷,竟然如此厉害?
  杨兼还附上了一封书信,大意就是想要用第一美人儿冯小怜去交换阎氏,阎氏本是北周的人,流落在了北齐,冯小怜本是北齐的人,流落到了北周,所以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而且冯小怜年轻美貌,用冯小怜这样的美人儿,去交换阎氏这个老太婆,怎么看都是你们北齐占了便宜。
  宇文护虽不太相信北齐会因为一张画轴放人,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宇文护都不会松懈,当场便派出了使者,拿着杨兼的画轴和书信,准备出使邺城。
  因着白建的事情,燕饮不欢而散,白建暂被收押,小皇帝宇文邕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很快离开了营帐,说是一路奔波劳累,回营帐歇息去了。
  宇文邕一走,其他人很快也就散了,杨兼让杨广推着自己的轮车,离开燕饮营帐,准备回去休息。
  两个人刚走在半路,便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独自站立在黑夜之中,竟然是方才已经离去的大冢宰宇文护。
  杨兼笑着说:晚辈好大的面子,竟然让大冢宰在此相迎?
  宇文护站在黑暗中,显然不是在散步,而是在等待杨兼,这条路是杨兼回营帐的必经之路。
  宇文护凝视着杨兼,说:你的法子当真管用?
  杨兼说:左右所有的法子都被大冢宰试过了,也不差晚辈这一件法子,尽力总比不尽力要好。
  宇文护轻笑一声,说:说罢,你想要甚么好处?
  大冢宰当真是快人快语,杨兼也不矫情,说:倘或晚辈真的能将阎氏换回,只需要大冢宰一个人情。
  人情宇文护一笑,说:说得好啊,一个人情,这种人情债,可比财币债更令人费心,不是么?
  杨兼说:对于大冢宰来说,这都不算甚么。
  宇文护上下打量着杨兼,说:许久不见,镇军将军越发的会承算了。
  大冢宰谬赞了。杨兼拱手。
  宇文护收敛了笑意,说:好!一言为定,如果此事能够成功,老夫便欠你一个人情,镇军将军可要尽心尽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