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美人 第19节
  沈清烟这一路都没说话,面白如纸,走路都感觉发飘,旺泉搁后边儿想上前握她的手扶人,被庆俞拉住,旺泉眼还黏着她的手,倒规矩的弓着背。
  沈清烟走了一段路,经过篱笆墙时,和荀琮等人遇见,他们显然才从学堂下了,今儿沈清烟没来学堂,都知道。
  这些学生还私下猜测沈清烟像刘章那样,回家去再不来了,谁知她在族塾内晃荡,看起来还挺悠哉,这些学生都是士族子弟,腌臜龌龊早有见识,不禁就酸不溜秋嘀咕着。
  “傍上小公爷果然就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连课也不用上了,逛园子呢。”
  “可不是,当这族塾是他家的后花园了,还上什么学,干脆让小公爷金屋藏娇得了,省得累着这金贵的身子。”
  他们的奚落声沈清烟都听不到,沈清烟只是茫然的往前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然后她被一个人从后面撞了,撞的太狠,她脚步不稳,竟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地上都是石子儿,她的手被磕破,腰间的那块玉珏也因此砸下来碎成了两瓣。
  沈清烟心底就像有根弦被折断了,她赤红着眼望着那碎掉的玉珏,忽然一抬头,正见荀琮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讥笑。
  “谁叫你走路这么慢,走的快只能不小……”
  话没说完,他就见沈清烟从地上爬起来往他跟前冲,握着小拳头朝他脸上挥。
  荀琮这人横惯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堂,只有别人敬着他的份,从没有人敢跟他对着干,沈清烟这一下倒让他愣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小拳头就打到他脸上了,随后便是她发疯似的对着他一顿锤。
  其实她手头力气小,打在荀琮身上跟挠痒痒没区别,甚至她手指肌肤绵软,荀琮被她打的发懵。
  在场的众位学生也呆住了,实在没料到她敢对荀琮动手。
  荀琮被她打烦了,要伸手掐她手腕,庆俞将两人隔开,微弯着背道,“荀二公子。”
  荀琮磨了磨牙,只得放下手,目光凶恶的瞪着沈清烟,只是沈清烟看都不看他一眼,蹲回到地上,颤着手将碎掉的玉珏捡起来,慢慢涌出来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那两只眼红的像兔子,凄婉苦楚,荀琮覷着她,不经意时见着她手破了,才意识到可能是刚刚那一摔,这贱兔子伤了手,才发疯咬人,他忽觉得跟个动不动就哭的娘娘腔一般见识属实没意思。
  他大步绕过沈清烟走了。
  其余学生没热闹可看,也都纷纷散去。
  是时,扫墨远远从族塾的正门进来,庆俞一见他人,便知顾明渊的意思,得带沈清烟回静水居。
  庆俞弯身跟沈清烟道,“沈六公子,您随小的回静水居吧。”
  沈清烟蔫头耷脑起来,脸上的泪勉强止住,起身要跟他走,旺泉却拦住他们道,“少爷已有小半日未进学堂,总得让他回去温书,要是缺课多了,老爷问起来,少爷得挨罚。”
  “小公爷勉强也能称一句是沈六公子的先生,有小公爷在,沈六公子缺不了课,旺泉兄弟不?????用担心了。”
  庆俞是笑着说这话的,话落冷了脸,旺泉连忙道着是,弯着腰退到后头,沈清烟便随着庆俞一起回了静水居,那旺泉也跟着。
  直进了静水居,她被安顿在顾明渊屋内,这时顾明渊还没回府,她一个人抱着手里的碎玉呆坐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雪茗陪在她身边,瞧她脸色不好,问都不敢问一句。
  直到顾明渊下值回府,庆俞与他说了些沈清烟的情况。
  顾明渊还穿着官服,进房后没先惊动人,兀自更衣后,踏着步子走至她面前。
  屋里静的什么声儿都听不见。
  “你和荀琮打架了,”顾明渊陈述道,眸光凝视在她脸上,她在来时就哭过,眼睫上还落了水雾,面色惨白,粉润的唇也失去了色泽,她缩在那儿,失了活气,像个精致的假人。
  顾明渊没等来她回话,见她手上有伤,跟雪茗道,“你给他上药。”
  正待他准备进隔房,把这里让给她。
  “……表兄,”她的嗓音轻细而低哑。
  雪茗擅作主张的没有听他话,悄悄出了屋子,避开旺泉缩旁边抱厦里去了。
  顾明渊垂着眸,蓦然挪步,身后的小影子跟着他进了内室,木木愣愣的爬上象牙金丝软榻。
  顾明渊找了药膏欲给她涂伤口,她缓缓仰头瞅他,脸上有未干的泪痕,“我姨娘没了。”
  她姨娘没了,以后再也没人会像姨娘那样疼她,她成了没有娘的野孩子。
  顾明渊抿紧薄唇。
  沈清烟开始哭泣,眼泪落在绒毯上,晕染出一片水迹,她的脸都哭红了,眉头皱着,鼻尖通红,她抖着肩膀,毫无一个公子该有的体统,她像是被强硬剥离母兽怀抱的幼兽,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赖。
  尚未长大,就要被逼着独自舔舐伤疤。
  可她这样的无能软糯。
  她站不起来。
  她需要有人给她依靠。
  顾明渊坐在她身旁未动,看她哭的发晕,一点一点的往他身上靠,她像依赖她的姨娘一样,依赖着他,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胸前,嘴里小声的喊着姨娘,脸埋进了他的衣襟里,温热的呼吸吹在他颈间,泪水将他的衣襟打湿。
  他应该立刻将她推开。
  但他始终静默着,耳听她的哭泣从小声逐渐放大,她喊着姨娘,最后喊娘,再到后面又哑了嗓子趴在他怀里不断发颤,浑浑噩噩时她把他当成了她的姨娘来撒娇。
  “呜呜呜……要姨娘疼。”
  顾明渊还是没动。
  她没等来姨娘疼她,哭到后面终于昏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顾明渊才将她从身上抱下来放到榻上,她眼睛哭肿了,唇也发干,无意识的在梦里叫了声姨娘。
  顾明渊看了会儿,目光移向她的手,她还抱着碎玉,手上磨了几道伤,沾着脏,血都凝住了。
  他走到窗下,叫扫墨送了热水进来,扫墨进来后见沈清烟睡着,看样子这下午也回不去学舍,便对顾明渊悄声道,“小公爷,那旺泉一直守在外头,问着沈六公子几时回,说怕沈老爷责怪。”
  顾明渊淡道,“打发走。”
  扫墨会意,放下水盆出去,三言两语哄走了旺泉。
  顾明渊坐下来,将沈清烟攥在手里的碎玉抠出来,原来是块玉珏,室内暗,点着灯,这玉珏还是晶莹剔透,即使碎了也看得出是块好玉。
  触之温凉,应是用岫岩玉石雕刻成的。
  岫岩玉名贵,非寻常人买得到,大凡公府权贵才用的起,她为了这块玉珏敢跟荀琮打架,这玉珏大概是她姨娘的遗物了。
  可惜摔成这样,也修不成了。
  顾明渊端量了一眼碎玉,发现在玉珏内侧刻了字,非常小,一般时候很难观察到,是这玉珏碎了,才将字露出来。
  是个“熙”字。
  熙从火,几乎没有女人用这个字来做名,沈清烟还没及冠,也不可能有字。
  他沉思了片刻,将碎玉收起来。
  随后给沈清烟清洗手上的伤,她睡熟了,这么点动静都没把她惊醒,等到上完药,她仍保持着手里握着东西的姿势。
  顾明渊顿然,随即踱出门,须臾雪茗手捧着一个木雕小人进来,轻轻放进她握空的手里。
  沈清烟这一觉睡到后半夜才醒,醒来的时候雪茗守着她,她手里还有个小人,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极了她的姨娘,还跟她笑,她却没忍住哭了两声,随后也冲小人儿笑了一下,喊她一声姨娘,没有回应,她的难过似乎也真的减轻了。
  雪茗用帕子擦干她脸上的眼泪,听她小声问,“我的玉珏呢?”
  “玉珏小公爷让人去修了,过两天就能恢复原样,小的再给您打根络子挂腰上,”雪茗道,转而告诉她,“这木雕小人也是小公爷给的。”
  沈清烟知道玉珏没丢还能回来,又得了这个小人,心底对顾明渊更添了感激,她姨娘说顾明渊是她的贵人,姨娘现在不在了,顾明渊对她好像比之前好一点。
  她要听姨娘的话,好好儿的跟着顾明渊。
  ——
  庆俞将沈清烟送回了学舍,这会子天还没亮,沈清烟抱着姨娘的小人躺在床上,将要沉入睡时,忽觉一阵热流涌出。
  她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忙手忙脚的找月事带系身上。
  外间旺泉听见里边儿响动,下了榻走到里间门前,鬼使神差的一抬手将门推开。
  入目就见沈清烟神色慌张的往床上爬,她睡觉后散着头发,浓黑墨发顺着细腰滑落,那两只白生生漂亮的足一下钻进被褥里,她故作镇定,冷着脸道,“我没叫你!你出去!”
  旺泉盯着那张哭过后异常糜艳娇柔的脸,咽着口水,脚步没动,与她憨笑。
  “少爷是不是一个人睡怕黑,小的陪您睡吧。”
  作者有话说:
  渊爹:我这一身技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第二十二章
  沈清烟鼓起脸,斥他,“滚出去!”
  这个旺泉是她父亲派来的,她只要一看到他就生烦躁,姨娘不在了,才三天时间,父亲就娶了新姨娘,还是伺候过她姨娘的水珠,父亲这般心狠。
  连姨娘没了都没叫人来告诉她,她甚至不知道姨娘现今葬在何处。
  她当然厌恶父亲的人。
  尤其是这旺泉的眼神总是让她毛骨悚然。
  好在她这一声呵斥,旺泉虽眼睛还盯着她,倒没敢入内,只道,“那小的在门口守着少爷,少爷别怕。”
  他当真关了门,搬过杌子坐在门口,心里却还回味着,亏得是少爷,他才有机会这么近的看到这么美的人。
  门关上后,沈清烟睡不着了,缩在床上抱紧小人,小腹一阵一阵的疼,要是以前雪茗在,她还能喝到红糖水,现在什么也没有。
  这个学舍,她一点儿也不想待了。
  她在紧张怯惧中渐渐沉入睡眠。
  醒来后,肚子更疼了,但她必须得去学堂,便一早上忍着,旺泉看她脸白身子微弯,想搀她,被她骂了一顿,她愣是不让他碰,走路上都跟他离一大截,直进了学堂,发觉被荀琮看着她,随后他狠狠剜了一眼,沈清烟方记起昨儿跟荀琮打了一架。
  她是有点后怕的,荀琮这人睚眦必报,刘章跟他玩的那么好,都被他折磨了一顿赶回家,她本来就跟他有过节,现下两人梁子彻底结下,他指定恨不得她死。
  所幸她还有顾明渊,才不怕他报复,只是……若以后她不甚暴露了身份。
  那她一定要捂紧自己的身份,谁也不告诉!
  沈清烟慢吞吞坐下,因着腹疼,在桌上趴了会儿,在周塾师来之前坐直身,她竟然看到原先刘章的座上坐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学生,清秀白皙,似乎有点害羞,一直低着头。
  是新送进来读书的,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下学后,那学生低着头收好书袋,跑的比她还快。
  沈清烟在学堂内稍微慢走了一步,就在那些学生里听到了他的身家背景。
  这人叫林逸景,是英国公的妾室林姨娘的外甥,这林家就是个普通人家,林逸景能进这族塾,靠的就是林姨娘。
  这些学生提到他的语气里隐有鄙夷,又碍于英国公的面子,不敢说的太过分。
  沈清烟是个听话不听音的,又急着走,便也不当事儿的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