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白秀才哈哈大笑:“小弟,快叫大哥!”
  谢子文叫道:“有说是几盘定输赢吗?这盘我眼看就要赢了,都怪我大意!再来一盘!”
  白秀才一抬下巴:“我祖父爱棋成痴,我是自幼摸棋的,对棋比诗书还熟呢!你的棋力我已经知道了,下几盘都一样,你干脆点认输罢!”
  谢子文哇哇叫道:“岂有此理!”他把棋盘上的子一扫而落:“再来!不来是小狗!”
  白秀才拈起一颗摩挲石:“好!来!”说着,他随手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乱扔的,让你一子。”
  谢子文怒道:“好哇,你输定了!”他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叼起一块枣糕,瞪着棋盘开始落子。白秀才依然随手应对。谢子文果然擅长布局,下到中盘以后,谁都能看出他大大领先。白秀才原本四仰八叉躺着,只伸过一只手陪他下,这会子也坐了起来,凝神看着棋盘。
  谢子文渐渐得意:“看到没,我棋力不输你吧!刚才那盘是我让你!”
  白秀才沉默不语。
  谢子文冷不防又吃了他一大块棋,笑:“你还行不行了,是不是还没吃饱?”
  白秀才冷着脸不理他。
  “哈哈哈,来来,先叫我一声大哥听听!”谢子文终于开始手舞足蹈了。
  白秀才巡视棋盘,发现了一个可做手脚的地方,不动声色和他对招。几回合后,他在对方的空里活了一点,反而赢了。
  谢子文瞪大了眼睛。
  白秀才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不服气是吧,奉陪啊!”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谢子文很顺当又输了第三盘,倒地在毯子上滚了又滚,捶地假哭,闹着要五十局定输赢,白秀才也应了。
  接下来的战局一局比一局惨烈,谢子文一回比一回输得快,却死犟着不肯认输。
  两人下棋都是以快打快,不假思索,饶是如此,下完第十二局,也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一局是白秀才平生得意之局,赢得尤其酣畅淋漓,连斩谢子文两条大龙,一砍四切了西瓜。
  谢子文下死力要在这盘翻身,妙手迭出,没想到依然败北。这一输,他也泄了气,头往棋盘上一栽,埋着脸不肯起,嘤嘤嘤哭起来。这回是真哭。他在土地庙摆棋盘,不知捉弄了多少旅人,还赢过东西,有好多年没输过了。
  白秀才安慰他说:“不是还剩下好多盘没下么?来日方长,你慢慢再练个十年,兴许能赢我一盘两盘的。”
  谢子文捶着地,哭得更厉害了。
  白秀才无奈道:“排行什么的,我也不在乎。不过认你做大哥,我肯定不答应啊。要不我们扯个直,彼此叫名字好了。”
  谢子文擦着脸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说:“也罢。先这样吧。”
  两人面朝庙门外的青天跪下,磕了三个头。
  白秀才看向他:“我白铁珊今日与谢子文结为兄弟,祸福与共,誓天不负。”
  谢子文一拍胸脯道:“今后你就是我谢子文的兄弟啦!你做好人,我便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你若做了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我会为你隐恶扬善,但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白秀才吓了一跳,回过味来才道:“这是拜把子,就不能说句吉利话么?”
  谢子文哼了一声,慨然道:“夫妇成礼,吉字当先。兄弟结拜,义字当头。仁人君子,为义可以舍身。而天下之义又重于兄弟之义。我看重你,才发这样的誓呢。”
  白秀才忙道:“好,说得对!”
  两人用漉梨浆当酒互敬了一杯。
  谢子文问他今后去处,白秀才说,他想去考试。
  “考试?当官?”谢子文兴奋起来,“好玩吗?是不是能让一堆人听你的话?你指东就东,你指西就西?我也想去。”
  白秀才微笑:“哪有那么便宜?当官还要应酬,还要跪拜上司,还要协调关系,比下棋难多了哩。再说了,你没有籍贯,也没有保人。”
  谢子文道:“那我跟你去吧!要跪拜要做事,你去;有美食有歌舞,叫我。”他得意洋洋挽起袖子,露出缝在里面一块布片:“看吧,前两天收到的调令,我要到汴梁去做土地啦!”
  白秀才点点头:“我到得迟了,过几日就要参加解试。之后若能进京赶考,便与你同路。”
  谢子文越想越开心,拍他肩道:“你可一定要考中啊,我就要进京了,你抛下朋友可不仗义!”
  听得“抛下朋友”四字,白秀才心里猛地刺痛一下,眼眶红了。
  谢子文见他不对,忙问:“怎么了?”
  白秀才揉揉眼睛,轻笑:“没事。只是看着你,想到了我的鲤鱼朋友。说来可笑,我跟它第一次见面,也饿着肚子,是它带我去吃东西。呵呵,呵呵呵呵……”
  谢子文追问不停,他便把鲤鱼的事都说了。谢子文“啧啧”两声:“我说呢,你也太不仗义了!那么条小鲤鱼,没人保护多危险,你真的放心让它独个儿去?被渔人捉了怎么办?被大鱼吃了怎么办?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不得内疚死!”
  白秀才捶了两下胸口,只觉那里闷痛,简直想咳出血来:“我已经悔得要死了!如今江大河大,不知它去了哪里,也不知有没有再见的一天。”
  “会的。”谢子文说,他飞扬的笑容此刻明朗耀眼,“只要你们彼此想着对方,缘分就不会断。只要缘分不断,哪怕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十年二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总有再见的一天。”
  第40章 试炼
  “你怎样才肯放我走!”鲤鱼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我不高兴留在这里!我还要经运河北上,去龙门呢!”它被困在瘦西湖,已经第三天了,想尽办法,都无法离开这片水域。
  “昀羲。”它听见白雾中的巨人叫它。
  “我不叫昀羲!”它愤怒地说,“我是江河湖海自由自在的鱼,我不要被人的名字束缚!”
  “名字可是个好东西呀。”白麓荒神轻笑着说,“世界上有那么多湖泊,可只有一个瘦西湖是我最爱。世上有那么多男子,可你只喜欢一个白铁珊。世上有那么多小鲤鱼,可只有一条叫李昀羲的,是水仙的鲤鱼,白铁珊的兄弟。”
  鲤鱼默默无语,潜进了深水。可这水太清澄了,它鲜红的脊背依然太过分明。
  白麓荒神悠然叹道:“其实,你想要走,也不是不行。”
  鲤鱼暗暗倾听。
  “只要你能做到三件事,我就立刻放你走。”
  “哪三件?!”它立刻蹦出了水面。
  “第一件,要把瘦西湖的水对半剖开,维持一日不变。”
  “天哪!”鲤鱼惊叫,“你不如关我一辈子得了!我只是鱼,我不是神仙!”
  “那你是同意留下来了?”
  “当然不!第二件是什么?”
  一个光团裹着一枚玉指环,飘在鲤鱼头顶。“此物名嫏嬛。玉京嫏嬛,是天帝藏书之处。这枚指环,上与玉京嫏嬛相通,持有这枚指环的人修炼到了什么地步,就能阅读什么书。地仙可以阅读地仙以下的书,罗汉可以阅读罗汉以下的书。像你这样没多少修为的,可以阅读凡间所有的书。”
  “天帝也会读凡间的书吗?”
  “当然。除了不值一收的糟粕,嫏嬛何所不包?”
  “那第二件事,不会是让我把这些书都看完吧!”鲤鱼预感到了危险。
  白麓荒神罕见地大笑起来:“不,只要在经史子集挑选三千册背完就行了!”
  “什么呀,我还有好多字都不认识!”鲤鱼快要哭出来了。
  白麓荒神不为所动:“还有第三件事,就是完成这个试炼。”
  几行晶莹剔透的水字自湖面飞起,飘在风里,熠熠生辉。
  鲤鱼怀念地、目不转睛地昂首看着它们。
  “丫鬟、舞姬、小唱、酒博士、剑客……一百贯、两百贯、三百贯……这又是什么?!”
  白麓荒神道:“给你的新身份。你若能干好这些活计,赚到这么多钱,就可以完成试炼。”
  鲤鱼整整一刻钟都没说话。
  白麓荒神眯着眼,快要陷入沉睡之际,鲤鱼愤怒地吵闹起来:“大坏蛋!大坏蛋!天底下最破的神仙!我最讨厌你啦!我最讨厌你啦——”
  白麓荒神微微一笑,躺了下来,幻成一片白雾,笼罩了湖面。
  玉指环依然裹着一团幽光,飘在湖面上。鲤鱼绕着它游了一圈,又游了一圈,呆呆地盯着它看。半晌,水里伸出了一只洁白的小手,抓住了玉指环。
  她下潜到湖水深处,将这只发光的指环戴在同样幽然生光的手指上。这团光温软地照耀在她胸口,引得无数小鱼来亲近这只指环。
  “嫏嬛吗?”她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亮颗两簇小小的星子,像是燃烧着斗志,“一件也好,两件也好,三件也罢!我管你是神,是魔还是鬼!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我一定会离开!”
  晨光熹微,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浮出了水面,踏着碧波走向湖畔。
  雾气流水般散开,一个青蓝衣裳的中年妇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到彼此,她们都吃了一惊。
  妇人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她:“原来神仙托梦是真的!你就是李家小娘子李昀羲吧?”
  鲤鱼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你是?”
  妇人拉住她一只手,把她引到岸上。鲤鱼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屏障上岸了。妇人和气地说:“我是附近李家村的巫婆,神仙托梦,让我带你去郭大官人家做烧火丫鬟。”
  鲤鱼像被烫着了一样缩回手,对着瘦西湖大喊:“谁说我答应了?谁说我要去了?”
  白雾茫茫,无人应答。只有波涛带来她的回声。
  “小娘子?”巫婆迷惑不解地问。
  “没事。”她泄气地耷下了肩膀,“那个郭大官人,是什么人呀?”
  郭大官人是这村里的一个巨贾,他做行商发了财,便衣锦还乡做了地主,在城里还有若干间大铺子,是村里人人歆羡的人物。巫婆把鲤鱼带到郭家庄大管事面前,随口扯谎:“这是李家村李大家的女儿,叫昀羲,今年十六了。”
  “十六?可看着还不到十四。”大管事皱眉道,“李二婶,灶台可是要紧的地方,年纪小的做事不牢靠。”
  鲤鱼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连忙站好,又差点碰落了身后柜子上的东西。
  大管事摇摇头:“笨手笨脚的,看着也……”
  “哪儿能呢!”巫婆用起了一张巧嘴,“这孩子可是个福星,她娘生她之后,便连生了两个弟弟。那回她爹险些被狼吃了,是这孩子用镰刀把狼打跑了!”
  “哦?”大管事来了兴趣,“那就,先留下试试。阿庆,带昀羲进去吧。”
  仆妇答应一声,对鲤鱼说:“跟我来吧。”
  巫婆拍拍她的肩:“别怕,在这儿要好好的,多看多学。”
  鲤鱼答应一声,迈步走进了未知的天地。
  “放榜了吗?”谢子文比白秀才还要着急,在人群中跳起来看。
  大门打开,几个兵丁护着贴榜的人,在墙上贴起榜来。
  挤在榜前的人,有的颓然叹气,有的失声恸哭。白秀才远远地站着,想等人少时再过去看。
  “到底有没有呀?”谢子文扶着他肩膀,跳着脚。
  “这回不中也没什么。”白秀才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过想为百姓做些事情。在凌波县治水后,我才发现,我一个毫无依仗的平头百姓,能做的事太少了,如果有了官身,也许可以入世做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