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燕绥之一愣,转头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顾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沉声道:“算了没事,卷宗等回去再整理吧,你洗澡是不是没避开伤口?”
  燕绥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透过浴袍下摆可以看到靠近脚踝的纱布边缘皮肤有些发红。
  “……”
  他还确实没避开……
  燕大教授被抓包的第一反应就是拉住了门把手,嘭地一下果断把门关上了。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重新在落地窗边坐下,端着玻璃杯喝到一口凉透了的水,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伤口长我腿上,我心虚个什么劲……
  燕绥之一个人鬼混多年,因为地位声望的关系没人管他也没人敢管,冷不丁来一个人这么盯着他,感觉还挺新奇。
  他喝完那杯凉了的水,把今天从几家店里弄来的录像复件调了出来。
  这东西倒是他和顾晏一人一份,顾晏在光脑里,他的在智能机里。
  他把耳扣和电子笔拿出来,新建了几张纸页,开始从头到尾细看那些录像。之前在店里因为时间有限,只看了几个重要的节点,现在时间充裕,足够他把那案子前后几天的录像都看一遍。
  大半时间,他都用的是几倍速播放,在看到一些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人时,会放慢录像,在新建的纸页上记点东西。
  他记东西很跳跃,不是一字一句规规矩矩地写全。
  往往是写一个时间点,旁边简写两三个字词,有时候不同的时间节点不同的字词之间,还会被他大笔划两道弧线连上。
  大半录像看下来,纸页上的字并不多,分布在纸张的不同位置,长长短短的弧线把它们勾连起来,乍一看居然不乱,甚至还颇有点儿艺术性。
  但是细看……除了他自己,没别人能看懂。
  录像中的这片棚户区,生活跟双月街全然不同。
  这里面的灯光总是昏暗的,即便是白天,也因为巷道狭窄房屋拥挤而显得阴沉沉的,影子总是多于光。这里藏污纳垢,总给人一种混乱无序的感觉,可又夹着一些规律的重复。
  燕绥之前半页纸上所记的大多是这些东西——
  比如每天早上9点、晚上7点左右,住在约书亚家斜对面的女人会出门扔垃圾。垃圾处理箱旁的机器孔洞里会散一些热气,所以常会有一位醉鬼靠着这点热源过夜。于是有7天时间,这个女人扔完垃圾都会跟醉鬼发生争吵,一吵就是十分钟。
  而那位醉鬼一般会在争吵之后慢慢清醒过来,在周围晃一圈,然后揉着脑袋往家走,他住在吉蒂·贝尔家后侧方的小屋里。
  比如每天中午、晚上两个饭点,那个中年发福的黑车司机会在巷子外的路口停下车,然后把出租交接给费克斯。费克斯总会把车开进巷子里,去吃个饭或是抽一根烟,歇半个小时,再把车从巷子另一头开出去。
  他接替司机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会单独回来,有时候会在家呆很久,有时候不一会儿又叼着烟出去了。
  燕绥之看到这里的时候,原本想起身去隔壁跟顾晏讨论一句。他都站起来了,又觉得腿上伤口有点胀痛,太麻烦,干脆用智能机给顾晏去了一条消息:
  - 明天去找一下那个费克斯吧。
  顾晏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 在看录像?
  - 嗯。那辆车停的位置角度不错,去问问他装没装行车记录仪,装的是哪种,能不能拍锁车后的。
  - 别抱太大希望。
  - 万一咱们运气不错呢。
  燕绥之发完这条,想了想又摇头补了一条:
  - 我运气似乎不怎么样,这得看你。
  这回顾晏不知干什么去了,很久没动静。
  又过了半天,他终于回了一条:
  - 嗯。
  嗯个屁。
  客气一下都不会。
  燕绥之没好气地把消息界面关了,继续看起了录像。
  他纸页后半段所记的大多围绕着约书亚·达勒——
  比如约书亚·达勒每天早上6点多出门,十有八九会跟吉蒂·贝尔家的切斯特碰上,冤家路窄,要么一人走在巷子一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偶尔说上两句总会呛起声来,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每天中午11点,罗希小姑娘就会拖着一个方凳,坐在屋门口充当石狮子。
  11点半左右,切斯特会回家。
  神奇的是,他跟约书亚·达勒水火不容,却似乎对罗希不错。有两回经过的时候,还给了罗希东西,似乎是小礼物什么的。还有一回那个醉鬼在罗希附近转悠,切斯特一直在墙边威慑似的站着,直到醉鬼走远了他才回家。
  而约书亚·达勒一般到12点左右才回。回来后罗希就会乖乖拖着方凳跟他一起进门。
  切斯特吃完午饭就会离开,但是约书亚·达勒下午的动向却并不固定,有时候2、3点才离开,有时候早早走了到6、7点才回。
  切斯特倒是固定晚上8点左右到家。
  案子发生后的巷子倒是安静很多。没了约书亚和罗希的身影,就连切斯特也大多呆在医院,只有入夜才会回来。
  就连那个醉鬼都消停了几天没跌跌撞撞地睡在垃圾桶边,有两天甚至大早上在巷子里慢跑兜圈,拉着途经的好几个人都聊了天,甚至包括那个倒垃圾的女人。
  费克斯的出租倒是依然在在那两个时段停过来,再开走。
  燕绥之把录像当中几点又反复看了几遍,便开始靠着椅子看自己写好的那几页纸,在几个人身上勾了个圈。他又结合之前看过的案件资料,来回做了仔细的对比……
  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工作需要的关系,忙起来的时候这样过完一夜很正常,有时候会中间小睡一会儿,醒了再喝杯咖啡提个神。他每天会保证半个小时的锻炼量,所以身体算不上太好,但也还能负荷。很少会有看着案子,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情况。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他真的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困的,什么时候挪了位置。总之等他眯着眼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被子只搭了一角。
  之前不清醒的时候他觉得很热,烧得难受,这会儿突然醒了又莫名很冷,而且头脑依然昏沉。
  顾晏找酒店的人强行刷开房门时,燕绥之正裹着白色的被子睡得很不踏实。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后,下意识把脸往枕头里又埋了几分,不动了。
  过了两秒,他又眯着眼眨了眨,强撑着不清醒的意识闷闷地问:“谁?出去……”
  语气非常不耐烦,跟平日里带着笑的感觉相差甚远。
  而且那嗓音又哑又低,听着就感觉烧得不清。
  顾晏大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贴了一下燕绥之的额头。大概是他的手有些凉,冰得燕绥之眉心皱得更紧了,人倒是略微清醒了一些。
  “……你怎么进来了?”燕绥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半睁开眼,咕哝了一句。
  额头都烧得烫手了,还有瞪人的力气。
  只不过刚瞪完就又闭了起来,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了。
  可能是他烧得难受,而顾晏的手掌凉凉的很舒服,所以在顾晏准备收回手时,他闭着眼朝前压了下额头,那动作极小,却有点像主动朝顾晏手里埋的意思。
  以至于顾晏手抽到一半又停了一会儿。
  “怎么样?”跟上来开门的,是前台那个满耳银钉的年轻人。
  两分钟前,顾晏跟他要副卡开门的时候,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差点儿把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吞下去,硬是抻长了脖子才把它留在喉咙口。
  匆匆忙忙赶上来的时候,他那心脏就跟下水的蛤蟆似的,噗通个没完。
  小毛小病也就算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这酒店生意基本就交代了。
  “发烧。”顾晏收回了贴着额头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把燕绥之下半截被子掀开一角。
  他看了眼又重新捂上,转头问银钉:“有消炎药么?”
  银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脸色顿时变得特别精彩。他缓了缓,才摸着脖子道:“有,那什么消炎药退烧药都有,等着啊。”
  说完,他就眉飞色舞地跑出了房间。
  “……”
  顾晏觉得这人八成有病。
  被这两人的声音一吵,燕绥之又蹙着眉眯起了眼。他这次微微抬了头,盯着顾晏看了好一会儿,又倒回枕头上含糊道:“非法侵入住宅啊顾晏,让出去还不出去,三年以下……”
  顾晏:“……”
  还能认得人,记得法条,不错了,就是好像没搞清楚自己身在哪里。
  他由着燕绥之又睡过去,没再吵他,径自去接了一杯温水搁在床头柜上。
  银钉再上来的时候抱了个医药箱,箱子里堆着七八种消炎药和十来种退烧药,还有两支家用消炎针剂,活像个人形贩卖机,“酒城这边的药按理说跟你们那边差不多,但是产地可能有点差别,也不知道有没有你们吃得惯的。”
  顾晏在里面挑了两盒副作用比较小的,又拿了一支针剂,“谢谢。”
  “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吗?”银钉问了一句,“我以前学过两年护理,至少打针剂没问题。”
  其实这种家用针剂操作很方便,就算没有护理知识也一样能打。不过顾晏还是让他帮了一把。
  把燕绥之被烫伤的小腿和脚踝露出来的时候,银钉才知道自己之前误会大了。他扭头咳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眼那明显发炎的伤口,道:“这可真够受罪的。”
  银钉拆了针剂包装,在燕绥之腿边比划了两下,“这位还真是不把自己的腿当腿啊,帮我按一下他的膝盖,我怕过会儿他半梦不醒一缩腿,再把针头撅进去。”
  ……
  燕绥之真正意义上清醒就是这时候。
  毕竟被人冷不丁握着膝盖和后弯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本能地收了一下腿,然后一脸不耐烦地撑坐起上身。结果就跟按着他的顾晏来了个眼对眼。
  “居然醒啦?”银钉及时出声,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针,“你这炎发的啊……过会儿得沿着伤口打几针,可能有点儿疼。呃……实际上可能非常疼,你忍着点儿。”
  燕绥之垂下眼睫,懒懒地“嗯”了一声。
  这种消炎针银钉自己也打过,一针下去鬼哭狼嚎,不开玩笑。几针打完他门口就围了一圈来围观的人。
  谁知他按着这位客人的伤口打了一圈下来,除了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绷紧了几下,就在没别的反应了。
  “不疼吗?”银钉把一次性针头收进处理箱。
  燕绥之很敷衍,“还行吧。”
  顾晏握着他膝弯的手松了开来,燕绥之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直到感觉肩背有点儿酸,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肩背筋骨肌肉一直绷着。
  银钉把药抹在纱布上,顾晏接了过来。
  燕绥之动了动腿,“刚才睡迷糊了帮我弄也就算了,现在既然醒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晏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坚持,把纱布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