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贺山亭望着少年,再次见面宋醉的表情永远是安静恬淡的,只有不开心的时候会紧抿着唇。
  下午忘了跟你说。
  贺山亭掀了掀眼帘。
  说什么?
  宋醉闻言抬头,下午阿亭连钱都没收就走了。
  这个角度稍微有些仰视,恰好望见对方流畅分明的下颌线,他正准备避开视线,对方俯下身把一杯奶茶递到他手里。
  原来是给自己的。
  他心里涌出莫名的滋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细长的手指陷在他柔软的黑发里。
  小朋友今天特别好看。
  宋醉其实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没长到一米八是他一生的痛,可对方总是会弯下腰同他平视。
  这让他不太反感阿亭摸自己的头,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抿紧的唇往上翘了翘,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气定神闲地把五块钱塞进了男人的包里。
  贺山亭啧了一声,神情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
  是位爱听漂亮话的小金主。
  宋醉不知道贺山亭心里对自己的评价,他小心打开奶茶的外包装,咬着吸管喝了小口奶茶,漆黑的眼睛眯了眯。
  甜津津的。
  *
  喝完奶茶宋醉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吴缜结束了社团活动在宿舍玩电脑。
  你除了上课就是看书吗?吴缜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也可以去参加点活动认识新朋友。
  开学以来他真没见过宋醉同谁走得近,说起来宋醉的性子也不冷淡,你和他说话也是温声回答,可同人的界限分得很清楚。
  宋醉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他今天还有群论的书要看,希望能在熄灯前看完。
  他听到吴缜的问题稍微侧了侧头。
  这个问题他也被阿亭问到过,刚要点头望见衣柜里的衣服,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的温度。
  准确地说他除了上课看书还有见阿亭,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在自己的生活里占了不小的比重。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拨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宋醉谨慎地走到阳台接通电话。
  而从运动场上下训的殷子涵提了袋水果在桌上:这是我队友送的水果,大家随便吃,千万别跟我客气。
  吴缜感觉殷子涵从医院回来后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他正要伸手拿个苹果,殷子涵打掉他的手。
  让你吃了吗你就吃,知不知道这是给宋哥的东西,宋哥挑完才轮到你。
  一个苹果至于吗。
  吴缜放下水果小声抱怨,一周不见他对殷子涵还是没什么好感,想到会和这样的人相处四年就窒息。
  下一秒殷子涵一手端着切好的水果,一手打开阳台关上的门。
  经历一白天的酷热,夜里的阳台终于多出那么一丝的凉意,从江上吹来的风刮开夜幕。
  他的语气软得不可思议:宋哥,天气这么热要不要吃点水果
  然而话音落下便望见少年握着电话转回头,漆黑的瞳孔一片冷漠,他像是被什么犬科动物在夜里盯上般。
  殷子涵立马打了个冷颤,宋醉的眼神如同斗兽场上的兽类无比冷漠,他迅速关上阳台的门,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阳台的门重新关上,宋醉握着手机转回了头,他面前是沉沉夜色。
  你以为去了沪市就能摆脱我吗?我告诉你是做梦!电话那边声嘶力竭。
  这个月你要是不拿五万块给我,我会来沪市找你,一寸地方一寸地方找,告诉你身边所有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找不到我就去找姓许的。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少年的神色骤然冷漠。
  分手了?你知不知道他家有多富贵,没了他你拿什么还钱,你以为这三年就还清了你欠我们家的东西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这个月必须给我五万块。
  少年听得似乎有点烦了。
  你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命?
  他的声音格外平淡,仿佛只是在说吃饭喝水,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却尤为惊恐。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母亲过去对你多好,她在病床上醒不过来,你忍心看她在病床上受苦吗?下个月 。电话里的人软了下来,下个月我要见到钱,以后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宋醉抿唇答应后挂了电话,一只手放在细细的铁栏杆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
  他以为考上名校可以开始新生活,可以摆脱过去的影子,好好学习尽力生活,以往的经历还是在他生命里打上烙印。
  每当他想好好生活总会有声音告诉他你有什么资格好好生活,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在泥泞挣扎久了还是带着泥,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夜风将太阳花连枝吹起,他小心地将花重新埋回浅层的土里。
  *
  宋醉洗干净手回到宿舍,熄灯后他没有像往常般用平板浏览文献,他开始找同城的兼职信息。
  大学生兼职里时薪最高的是家教,不过他不擅长和小孩儿打交道,在图书馆兼职清闲但工资低。
  他看来看去都没有满意的,最合他心意的还是在工地上打工,只用埋头卖力气,可惜他没时间干一整天。
  眼看着到了睡觉的时间,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宋醉困倦合上眼,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明天。
  次日他们起早上课,经过公告栏时围了一群本科生,他对凑热闹向来没什么兴趣,没有停住脚步往前走。
  吴缜挤去人堆里看了一眼,回来后兴奋对他开口:公告里说院里多了笔资助,听说比经院一年获得的资助还多。
  沪大有校友捐款的传统,每年经院获得的资助只能用力压群雄来形容,物院还不及经院零头。
  这次竟然没想到他们学院生生压了经院一头,作为物院的学生吴缜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是吗。
  宋醉心不在焉地听着吴缜的话,下了课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挣到五万块,从前在许家只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但如今距离遥远。
  吴缜还在继续讲着:这次院里专门出台了对本科生发表论文的奖励制度,发表一篇核心的话奖励五万块。
  因为要添置昂贵实验器材,物院的经费一直抠抠搜搜的,以往发表核心不过是报销版面费。
  这次对本科生科研的奖励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在院里不胫而走,大家都怀疑校长的孩子是不是来物院读书了。
  不过奖励和绝大多数本科生也没什么关系,光是毕业就很艰难了哪有时间搞科研,他下意识问宋醉:你要写论文吗?
  宋醉的脚步停住了。
  如果能获得五万块他就能寄钱回西南 ,不用再花心思兼职,他必须要拿到论文奖励。
  吴缜听到少年嗯了一声,他不免好奇问:你准备写什么论文?
  大一太早了连书本上的知识都没摸清楚,大概率是写文献综述,可他听见少年随意开口:场论吧。
  场论?
  吴缜眼里透出惊讶,这可是数学的子学科,不过他突然看出少年在学术上的野心。
  诚然物理研究不需要顶尖的数学功底,但顶尖的物理学家都是顶尖的数学家,场论正好是量子场论的奠基石。
  量子物理是国内外炙手可热的研究方向,也是前沿物理学的难点所在,光是宏微观理论的统一便有无数研究。
  不过他也摸不准宋醉的心思,少年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看书学习,像是生活里只有学习。
  宋醉想起上次张老师的话,掉头向办公室走去,当手机屏幕上浮现阿亭两个字时,他犹豫了很长的一阵。
  最后他接通电话飞快开口:我最近忙着看书,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你不要的东西记得放网站上,不要送过来了。
  下一秒电话便挂断了。
  另一边的贺山亭望着熄灭的手机拧眉,方助理不知道是谁敢挂贺山亭的电话。
  他硬着头皮开口:周校长夫妇打电话说很感谢您的援助,问需不需要给您送蔓越莓饼干。
  有时间我会去拿。
  方助理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他总感觉贺山亭在周校长夫妇面前格外有礼貌,像是家长面对孩子的老师有种莫名的客气,如果换个人肯定会轻蔑问我跟你熟吗。
  贺山亭的手放在办公桌的边缘轻轻敲了敲,泛着股思考意味。
  明明上次见面还对他十分满意,这次就恨不得一句话不说,像是好不容易从垃圾桶里勾出的小狐狸又缩了回去,一头扎在破破烂烂的书里。
  *
  宋醉挂了电话走到张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传来中午吃什么的议论,两三个年轻老师结伴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老师一人,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里面的张老师望见他说:你进来吧。
  是不是想写群论方面的论文。
  张老师打开电脑问。
  少年点头。
  写论文需要大量的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张老师勾画了长长的书单给他,这些都是你写初稿前需要看的资料,理工科大部分都是英文的,如果英语有问题的话可以借助翻译。
  没问题。
  张老师听见宋醉的话笑了,大一刚进来的新生还是低估了看 文献的难度。
  看英文文献是需要克服的一个问题,英文再好也不如母语熟练,加上大量的专业词汇可以说是天书,在翻译器的帮助下依然令人头疼。
  当宋醉拿着书单离开后,他继续在电脑前看写论文。
  在非升即走的制度下,年轻老师的学术压力十分大,这已经是他聘用期最后一年了,如果不能升上去只能离开沪大。
  少年整整一周都没有敲开他的门,张老师对此倒不意外,群论对于本科生而言太晦涩了,大三在课堂上也不会教得太深入。
  一直到周末宋醉才敲开办公室的门,对着张老师礼貌说:张老师好。
  文献看完了吗?
  张老师随意问。
  少年点了点头 。
  看着费力吗?
  不太费力。
  看来这名少年英文功底不错,他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间问:之前除了高考接触过英语吗?
  考过雅思托福。
  张老师拿起水杯喝水:多少分呢?
  雅思八分。
  托福一百二。
  听到宋醉的分数张老师差点被水呛到,他对这个分数着实惊讶。
  如果简历好点申请麻省理工都没问题,即便沪大是国内物理最好的大学,和麻省理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张老师没让这份遗憾显露在人前,他思索了一阵对宋醉开口:这样吧,你回去把初稿写出来。
  第一次写论文不会写是正常的,你别有太大的负担,不会写的时候梳理下文献。
  可下一秒他听见少年柔声开口。
  初稿也写完了。
  他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直到他看见少年的初稿,完全不像出自大一学生之手,论证的方向令人眼前一亮。
  短短一周时间就交出媲美成稿的初稿,连他也对这份还未完工的论文刮目相看,经过合理的修饰上核心完全没有问题。
  如果说之前他还可惜宋醉没上麻省理工,但当张老师看到少年手上的初稿时,那份遗憾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注定要在学术上留下名字的人。
  这可能就是做学术的五味杂陈之处了,尽管付出的努力一样多,所谓天才便是天生光彩夺目。
  张老师压下心里的感叹:你先回去吧,有问题我会给你改,你先别急着发。
  为什么?
  这篇文章如果好好写的话可以上核心。张老师开口说服了他,总之你先回去吧。
  宋醉从办公室离开后走到图书馆,他习惯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这个高度会让他有安全感,只不过夏天太晒晃眼睛。
  而贺山亭手里拎着校长夫人送的曲奇,经过图书馆时瞥了眼落地窗,少年坐在窗边看书,是离出口最安全的距离。
  宋醉没有察觉窗外人的凝视,他手机放在桌上,过了阵子翻开书。
  上次以后两人没有再见过面,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疏远没再打电话过来,倒是不差五块钱,只是这周实在太忙,加上两人的关系有点近了。
  他并不喜欢开展一段太近的关系,对方总会以各种方式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他喜欢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宋醉冷静地在大脑里分析,正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接通电话。
  另一边传来男人的嗓音:看完书了吗 ?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下,对方的语气完全没有疏远的意思,反而真的在等他忙完,半晌他低声说了句:还没呢。
  隔了一阵。
  别看书了。
  宋醉从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如芒刺背,他慢半拍转过头。
  容色出众的男人站在窗外夺目的日光下,混血的深邃眉目有种说不出的肆意,在电话里语气松散对他说:你看看我。
  第五十章
  仿佛记忆里也出现过这样的画面,可宋醉能想起的只是炙热的日光,那时的西南炎热得像是无法呼吸。
  他收回不清晰的思绪朝窗外扫了一眼,走到无人的楼道迅速说了句:看了。
  这便是没有要见面的意思了,然而对方完全没有领会到:这算什么看?
  宋醉只能慢吞吞走出图书馆,图书馆建在行路漫长的山上,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来往的人并不多。
  他刚一走出图书馆的门口,忽然尖瘦的下巴被人抬起,男人双手捧起他的脸,他撞入对方蓝灰色的瞳色里。
  这才叫看。
  因为被迫仰头个子矮的他下意识踮起脚,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还亲昵捏了捏他的脸。
  宋醉猛然挣脱了对方的束缚,可脸上在悄无声息升温,大概是天气太热了,他低下头避开男人的注视。
  每次从图书馆出来也不是办法,他委婉开口:你还是找别的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