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德庆帝看看倔牛一样的儿子,眸中划过一丝痛苦,又把目光投到了沈初蜜身上:“沈氏,你若是个懂事的、识大体的姑娘,就该主动把雍王妃之位让出来。”
  萧挚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想把自己心中的坚定和力量传递给她。因她平时一向懂事,而今在父皇面前,就怕她屈从。他想让她知道,这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若她此刻屈从便是一生的痛苦。
  沈初蜜转头看向萧挚,就那样看进他的眼底。静静的,四目相对,眸光从委屈、询问,到感染、坚定。“皇上,我不想做个懂事的姑娘,因为那样我会伤心一辈子,我只想跟挚哥哥在一起。也不想把王妃之位让给别人,若陛下实在不允,那……”
  她只能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就求救般的看向自己身边的男人。那眼神中的无助着实令人心疼,德庆帝看在眼里,心尖儿上都是一颤,脑海中朦朦胧胧的又出现了当年那个身影。
  他最心爱的女人,曾经也是这般,咬着唇,满脸无助的看着他。可是最终,他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还自欺欺人地答应放她自由,让她去找个好男人嫁了。可是当自己登上帝位之后才知道,心里根本就放不下,又千方百计的把她哄进宫里,困在自己身边,却也害了她一辈子。
  “那就请父皇将儿臣贬为庶民,儿臣愿放弃这王爷的尊位,和自己心爱的妻子浪迹天涯。”萧挚接过她的话,伏地恳求。
  德庆帝眸光涣散,眼前的一幕与当年的一幕幕交织变幻,颤声问道:“你们当真如此坚决,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雍王坚定说道:“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们到阴间去做一对鬼夫妻,相信阎王爷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儿臣本想在人间伺候父皇,尽尽孝心,看来不能如愿。不过也好,母妃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阴间多年。我们夫妻去阴间进孝,一家人和乐融融也是好日子。蜜儿,你说对不对?你怕死吗?”
  沈初蜜缓缓摇头,颤声说道:“不怕,三年前我就想跟着你去边关,那时我就想好了,要跟你死在一起。可是你却抛下了我,一个人走了。这三年,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想到这三年朝思暮想的牵挂,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到萧挚怀里,大哭起来:“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再也不要,哪怕是死也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
  雍王收紧双臂,抱紧了怀里哭的抖成一团的娇弱身子,用自己的侧脸轻轻磨蹭着她的鬓发,一只大手缓缓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自去年年底回宫,皇上便把军权交到雍王手中,皇宫中的所有侍卫也归他调遣,且特许他可以带兵器在宫中行走。在皇家,这是莫大的殊荣和信任。
  “沧啷”一声,玄铁宝剑出鞘,闪过一片寒芒。
  萧挚和沈初蜜相拥紧抱,把剑移到沈初蜜身后,用剑尖对准了她的后背:“蜜儿,这一剑下去,会贯穿我们两个人。从此,生生世世,魂魄纠缠,永不分开,你愿意吗?”
  决定生死的时候,沈初蜜不哭了,抬手擦擦脸上的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愿意!”
  萧挚眼眸颤抖,一向不落泪的男儿此刻热泪盈眶。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在抉择的时候,绝不会苟且偷生,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如花般的生命,只为和他在一起。
  雍王握着剑的手有了一丝颤动,他自然舍不得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也不想自己英年早逝。这辈子还没活够,他们还要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家庭,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圆圆满满的过完这一生。
  其实他是在赌,赌父皇的一颗心。父皇虽然软弱,被朝臣挟持,但是他的一颗爱子之心,从来没有变过。他不信,父皇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面前自尽。
  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德庆帝的声音,萧挚心里也有点儿凉。不得不朗声提醒:“父皇,您的养育之恩,儿臣来世再报,今生……”
  没等他说完,垂着头陷入回忆的德庆帝缓缓抬眸,忽然看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挚儿,你在做什么?快把剑放下,你是疯了吗?快放下!”
  老皇帝一时顾不上自己病弱的身体,从榻上急急地跑了下来,连鞋都没穿。一把抢过雍王手里寒光闪闪的佩剑,扔到了远远的墙根儿底下。
  “你这傻孩子,父皇不过是试探一下你们的心意,何曾真的想你死了,你怎么这么傻?”德庆帝老泪纵横,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颤声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何来历?为何取了一个挚字?”
  萧挚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父皇提起过自己名字的来历,不禁好奇问道:“为何?”
  老皇帝缓缓抬眸,悠远的眸光越过窗棂,似乎飘向了远方。眼中也涌上了一层水雾,颤抖着嘴唇说道:“因为你的母妃,便是朕一生的挚爱。你们都起来坐吧,别在这儿跪着了。”
  萧挚起身,扶着父皇,坐回榻上。又回身拉沈初蜜起来,一起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小蜜儿腿有些麻了,他轻柔地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挽起绣着金线的蟒袍袖子,抻出里面柔软的中衣袖口,轻轻帮她擦干了脸上的泪。
  雍王这才转过头,看向满脸凄惶的父亲,听他讲当年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特殊的求婚誓言:
  你愿意为了我,放弃生命吗?
  我愿意!
  第56章 赐婚
  “原本, 朕是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皇兄们为夺帝位互相残杀, 朕资质平庸, 体弱多病,原本是没打算参与夺位之争的。但是身为皇子,又莫名其妙的被卷了进来。年少时,朕便与你的母妃约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威逼利诱, 坐上了这龙椅。为此, 不得不娶了曹氏为皇后,严氏为贵妃。而现在曹家已倒, 严家把持朝政。朕这个皇帝, 做了几十年,却从未真正的开心过。”
  萧挚幼时丧母,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却总是哭的梨花带雨。而今,他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却记得母亲时常哭,哭着把父皇推出门去,不肯让他宿在自己殿中。父皇舍不得走,就在庭院中默默的站着。有时从黄昏, 一直站到天黑。
  母亲就在屋里哭,用被子蒙住头,哭得极为压抑。那时候他不懂, 母亲去世之后,父皇就把自己交由皇后抚养。皇后总是对他说,你的母妃是一个懂事的女人。
  后来他才明白,那懂事不过是自己强忍的委屈吧。提起母妃,萧挚对父皇便有了一些恨意。“父皇,实不相瞒。这些年,孩儿始终不明白。您是一国之君,为何却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
  被自己的儿子质问,德庆帝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如满心的委屈一般夺眶而出:“挚儿,你可知道?父皇有多想保护好她,可是,朕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年轻时政令不出金銮殿。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现在才有了一些实权。你……你今日能如此坚决,父皇甚是欣慰。的确,你若让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一辈子都在让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天下百姓?”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忍不住悲伤,呜呜的哭了起来。儿子的心里又如何能受得了,萧挚默默垂着头,压制着心里波涛翻滚的心绪,听父皇继续念叨:“如果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朕一定会如你一般坚定,宁可做个闲散王爷,和自己的妻儿共度一生,温馨快乐。也不会为了皇权,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萧挚嘴角抽了抽,哑声道:“自母妃过世之后,父皇把我丢给皇后,便不闻不问。难道是因为对母亲的思念,才不愿意见儿子吗?”
  萧挚阴沉着脸,儿时受过的种种委屈涌上心头。
  “当然不是,是为了保护你。若是让人知道,父皇对你疼爱,你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了。是父皇没用,活该……被你恨。”老皇帝一边抹泪一边哭,浑浊的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怎么擦都擦不净。
  沈初蜜看着老人家这么难受,自己心里也跟着伤心。摇摇萧挚胳膊,轻声道:“陛下心里是十分疼爱你的,只是迫于无奈才……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现在连爹娘都见不到了,你还能见到父亲,已经很幸福了。”
  “小蜜儿,你的……”老皇帝欲言又止,摆摆手让福全送她回清源宫。
  萧挚拉着她的小手,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柔声道别:“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去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初蜜抬眸一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哭的有些红肿,明明娇弱的玉软花柔,眼神中却又透出一股子执着的倔劲儿,让人又爱又心疼。
  福全把她送到大殿门口就告辞回去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可是殿中的秀女们全都竖着耳朵听见了。“沈姑娘,您请吧,老奴就先回去了。”
  宫中的太监最是势利眼,碰上身份低微的就自称咱家,碰上身份高贵的便自称老奴。他这一个谦称,令殿中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沈初蜜要飞黄腾达了。
  众人再一次把同情的目光抛向了严奴儿,瞧得她浑身冒冷汗,气的肺都要炸了,却不敢发作。
  沈初蜜这一路上都在想念自己的爹娘,半路偷偷掉了几滴泪,怕别人瞧见,装作揉眼睛掩饰过去。送走了福总管,她缓步走进大殿中,周围顿时变得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她轻轻的脚步声。柔软的千层底绣花鞋踩在汉白玉地面上,本没有什么动静,可是此刻,却像是一颗颗巨石,激起众人心中的千层浪。
  走近了,人们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她双眼发红,眼周略肿,脸上虽是没有水渍,却与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似乎有些泪痕。而且她的神情也没有欣喜,似乎是满心忧伤。
  严奴儿盯着她的脸一看再看,到她坐稳之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都以为沈小姐被传到御书房是要捡一块天鹅肉呢,原来是得了一顿训斥。怎么?跟皇上也敢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没砍了你的头,还真是圣上仁慈啊。”
  众人的猜测也都跟她差不多,只是没人敢说,此刻她说了出来,大家都紧张的看向了沈初蜜。见后者垂着头,并未反驳,人们都信以为真,一个个脸色骤变,还有几个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林咏絮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好,只轻声问道:“蜜姐姐,你真哭了?”
  沈初蜜点点头,表示承认,对严奴儿的话也没有反驳。
  安静的大殿中就像一个闷雷滚过,很快就变了天。严奴儿趾高气扬的抬起了头,卢焕云正襟危坐,期待地瞧着门口。看来少年情深也没什么屁用,最终还是要靠家族地位定输赢。
  “穆泽、穆泽,我要的药水呢?”方太医正在演示用药水揉搓经脉,伸着手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穆泽递到手心里的药水罐子。
  转过头去一瞧,穆泽正傻傻地盯着沈初蜜,手里的药水罐子已经掉到了地上,紫色的药水流了一地。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穆泽,他慌乱的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狂喜的表情,一边收拾地上的药水,一边说道:“我不小心打翻了罐子,马上拿一罐新的出来。”
  严奴儿哈哈大笑:“是不小心打翻的吗?是因为太惊喜了,所以失了手吧。捡一个人家不要的剩货,就这么高兴吗?说不定是被人家玩腻了……”
  严奴儿得意忘形,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她的座位在头排居中的位置上,左边是沈初蜜,右边是卢焕云。此刻她张狂的已然失了分寸,笑的花枝乱颤,却没想到沈初蜜突然走到自己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响亮的声音响起,众人都震惊了!
  严奴儿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姑娘。这么多年,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儿,何曾挨过打?
  “沈初蜜,你竟敢打我,你活腻了吧?”
  “严小姐的嘴歪了,我帮你正过来。”
  严奴儿霍地站了起来,左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右手高高地扬起……
  “圣旨下,沈初蜜接旨。”大殿门口光影一晃,刚刚离开不久的太监总管福全高举着明晃晃的团龙金秀圣旨步入殿中,身后一队宫女太监紧随其后。
  沈初蜜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走到福全面前,对着圣旨行大礼参拜。殿中之人全都规规矩矩的跪到地上,聆听圣训,严奴儿也捂着脸跪在了沈初蜜身后,满眼怀疑的神色。
  “圣上诏令:太傅沈言嫡女沈初蜜,端庄贤淑、德才兼备,自幼在宫中行走,朕与太后甚悦之。今沈氏已到适婚之龄,特赐婚为雍王萧挚正妃,择吉日完婚,钦此。”福全高声宣读完毕,沈初蜜接旨谢恩。
  众人缓缓起身,艳羡的目光聚拢到沈初蜜身上,没等开口祝贺,就见福全朗声说道:“尔等还不行大礼恭贺雍王妃么?”
  刚刚起身的秀女们重新跪下,趴在地上给沈初蜜道喜:“恭喜雍王妃、贺喜雍王妃。”
  严奴儿憋气憋的满脸通红,虽是极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大礼参拜,捂着左脸的手索性放了下来。这一巴掌的仇,莫非永远都讨不回来了?
  沈初蜜的眸光越过跪在地上的一群人,看向了庭院中那个魁梧的身影。他站在一棵古松之下,高大挺拔,含情脉脉的眸光望了过来,比这五月的阳光还要灿烂温暖。这是给了她一生承诺的男人,此刻终于兑现了诺言,心情轻松愉快。
  一对有情人遥遥相望,痴缠的眸光诉说着多年的情意。
  “太后口谕:传雍王殿下、雍王未婚妻到永寿宫叙话。”没等沈初蜜让大家起身,太后的口谕紧追着圣旨而来。
  萧挚微笑着走向自己娇小的未婚妻,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牵起未婚妻小手,并肩走出殿门。
  那一对相携的身影,一个窈窕婀娜,一个高大有力,是每一个怀春少女曾经幻想过的旖旎梦境。
  第57章 更衣
  雍王和沈初蜜离开之后, 严奴儿又成了众人目光的靶子。然而此刻, 她心中一片焦躁, 并没有关注旁人的目光,只皱巴着一张脸,紧紧盯着福全大总管:“福公公,今日皇上只给雍王殿下赐婚,却没给安王殿下赐婚吗?”
  这个问题问的如此直白, 福全有些想笑, 但面前这位毕竟直严相千金,他不愿得罪, 便温声答道:“圣上差遣老奴来清源宫宣旨, 老奴只知这一道圣旨,至于有没有其他圣旨, 请恕老奴实在是不知。”
  这话说的没毛病,人家出来办事来,不知道其他情况,你能把人怎么着?
  严奴儿神情凄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双手有些颤抖,一时不知该回家问问父亲,还是该进宫问问姑母严贵妃。
  众人的目光再次深奥起来, 有不少人已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想看看这位一直高高在上的孔雀,如何变成秃毛的野鸡。
  接下来, 方太医讲授的医术,已经没有人认真听了。好不容易,宣讲结束,严奴儿失魂落魄的走出大殿,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东樱殿。刚到宫墙下,她的贴身丫鬟三彩,脚步轻快地追了过去:“小姐,小姐,我刚刚听说,有宣旨官带着圣旨去咱们严相府了。”
  严奴儿惊喜地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三彩胳膊,拼命摇:“你说什么?去相府宣旨了?”
  “对,对呀,小姐,我听一个认识的侍卫说的,不会有错的。”三彩笃定说道。
  严奴儿紧绷的表情乍然盛开,眼眸中焕发出两道寒光,呼啸着割裂天际的乌云,那重见天日的感觉,令她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哈,哈哈哈……看谁还敢瞧不起我?沈初蜜,你竟敢打我一巴掌,咱们走着瞧。长嫂如母,以后,我有的是教训你的时候。”她转身要走回东樱殿,三彩赶忙跟上,却没想到严奴儿又忽然转回头来,两个人的脑门儿啪的一下撞在了一起。
  “蠢奴才,你要死啊?”严奴儿厉声喝道。
  “小姐恕罪、恕罪,奴婢该死!”三彩吓得赶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严奴儿不屑的瞪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傲慢说道“起来吧,随我去西门,等到沈初蜜回来的时候,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被人惦记的沈初蜜,此刻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太后宫中,喝了馨香的龙井茶,又得了几句让人害羞的玩笑话,小情侣甜甜蜜蜜的回了清源宫。刚进宫门,沈初蜜就看到仪门处掩映的一角水红色的衣摆,上面明晃晃的金线,刚好就是今日严奴儿所穿的样式。
  他转回身,对着萧挚说道:“殿下请回吧,我已到宫中,自己走回去便是,不敢劳殿下久送。”
  萧挚将要拒绝,却忽然看到她的小手在胸前握成了拳,小拇指抬起来一勾一勾的,心下即刻了然。这是他们自幼养成的习惯,若是发现了什么令人疑惑的事情,便会用这个动作来表示,自己所说的是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