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人参原本被其他药草盖着, 十二跑动的时候篮子里的药草移位,那一簇人参浆果就这么露了出来, 被潘大夫看到。
  大猫挖出来的人参仅根部就有一尺长,这还不包括向下延伸的根须以及向上的茎叶浆果,整个人参植株是少见的完整和新鲜。
  看到摆在篮子里的人参根须茎叶都极不讲究的弯折着,潘大夫直呼赵小禾暴殄天物, 心疼的不得了。
  赵小禾干笑,没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了看起来整齐一些还动过把人参根须都剃干净的念头。
  潘大夫问:“道长是要卖了这株人参吗?”
  赵小禾点头:“是,不过浆果我要留着,潘老要吗?”
  潘大夫满脸遗憾和不舍, 望着一身泥巴躺在桌子上的人参叹气:“老夫倒是想要,可惜没有足够的银子。”
  赵小禾心说我还没定价呢您老就知道买不起啊?
  潘大夫下一句又道:“上一次有人卖人参,比你这个要小一半,一株都卖了一千两银子吧?若是一千两, 老夫想想办法还能拿得出来,你这个只怕五千两都不止。”
  赵小禾:“……”我去!
  别说赵小禾,医馆里除了潘大夫还真人知道人参的行情,听到五千两都惊掉了下巴, 张实秋这种从来不缺银子花的都咋舌不已。
  赵小禾瞄了眼张实秋的表情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本来嘛, 潘大夫买不起她下一个想到的是张实秋, 撇除个人恩怨不谈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是吧?要是卖给熟人以她的性格肯定按最优惠的价格卖, 但卖给张实秋再贵她也不会觉得不踏实。
  但张实秋这个表情, 估计没戏。
  赵小禾挠挠头:“要不然我切开了卖?”
  潘大夫慌忙道:“道长可莫要如此, 切开了就不值钱了!”
  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都跟看辣手摧花的禽兽似的。
  赵小禾满头冷汗,她就是随口一说真不是认真的,连忙摆手:“不切不切,我真不切。”只是人参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卖不出去的,再值钱对她来说也没用啊。
  潘大夫买不起也就不想了,想的多了容易有执念,老大夫倒是看得开,见赵小禾皱着一张脸,便主动帮她解忧解愁,笑着说道:“小赵道长也不必烦恼,你若真的想好了要卖它,老夫可以帮你留意留意。好东西还怕没人要吗?只怕到时候一群人争着抢着来买,你才要发愁呢。”
  赵小禾露出个笑容,真心实意的感谢潘大夫:“那就麻烦您老帮忙留意着,我这段时间会经常进城,谁想要您到时候再告诉我。”
  人参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篮子依然挂回十二的脖子上,谁要是想偷偷摸摸的顺走她的药材,那恐怕得先问过十二的牙齿和溜溜的爪子是不是同意。
  别的药草潘大夫虽然不认识,不过赵小禾都说是药草了,潘大夫便留了心,叫她先把其他药草留着,承诺这两日会帮忙看一看。
  那壮汉先前不敢打扰他们,眼睛一直盯着人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赵小禾要卖人参,眼睛立刻亮了,等潘大夫说这一株人参最少要五千两的银子,神色又黯淡下来,眉头紧锁。
  等赵小禾和潘大夫说完,壮汉才肃容问道:“大夫,我兄弟的身子骨若是人参养着还有救吗?”
  潘大夫还记着这人刚刚差点打了自家弟子的仇呢,他不迁怒病人,但对这汉子可没什么好脸色,冷淡道:“那要看什么年份的人参,就算年份够了,吃一回两回也没大用。”
  壮汉直指灰十二:“这种年份的呢?”
  潘大夫摸着胡子道:“立竿见影,大有裨益。”
  灰十二一脸莫名其妙,换了个位置呆着,低头嗅了嗅篮子里的药草,扭过头又打了个喷嚏。
  它吸吸鼻子,盯着篮子里红艳艳的人参浆果,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被大猫一爪子拍到脑袋上,马上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壮汉斩钉截铁道:“我买了!”
  赵小禾挺惊讶的:“你买了?呃,你想好了,最便宜也得五千两,你……”
  壮汉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掷地有声道:“我没钱!”
  众人:“……”
  你特么逗我?没钱你买什么?
  “先欠着,一年之内一定还清。”壮汉目光如炬的看着赵小禾,声音响亮,“我乃西北大营沈穿云将军麾下百长周奔,有将军亲笔书信为证!原本我是要拿着将军的推荐信去禁军的,现在不去了。我与道长签订身契,十年之内受你驱使,若一年内可以还清所有的银子,十年后你还我自由,若我超过一年还没还清,终身为奴,绝无二话!”
  众人闻言为之震动,看这汉子的目光也起了变化。
  赵小禾也被震的一时之间没了声音。
  原本躺在病榻上的病人,被周奔唤作良子的汉子挣扎的坐起来,着急:“周大哥,不可!”
  周奔满脸不容拒绝的固执,一副铁了心肠的冷硬语气:“有何不可?你冒死救过我多少回,两肋插刀的兄弟,命都能给你,区区十年又算什么?”
  良子气怒,哆嗦着说道:“那也不能让你牺牲前途卖身为奴!那我,我宁愿死了也不要你帮忙!”
  “说什么浑话,能活着谁想死!”周奔粗声粗气的说道,大手盖在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脑袋上,“你死了你家小虎子还能靠谁?再说了,老子大字不识,除了一把力气屁也没有,就算去了禁军能有什么前途?我光棍一个,对女人没兴趣,更不知道爹娘是谁,用不着传宗接代,卖身为奴怎么了?跟着谁混不是混,你怎么就知道我跟着人赵道长以后没大造化呢?”
  赵小禾:“……”
  良子被他这番不管不顾不讲道理的浑话堵的没话说,气的直哆嗦,越气越说不出话来。
  赵小禾咳嗽一声:“这位,周大兄弟,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又没答应你。”
  周奔一愣。
  赵小禾哭笑不得:“你就没想过,比起一个不知道能用十年还是一辈子的奴仆,我更想要那五千两的真金白银吗?我要是有五千两多少奴仆买不到?还缺你一个啊?”
  周奔傻眼了。
  其他人都同情的看着这个只有蛮力的傻大个。
  良子倒是松了口气:“周大哥,如果不是赵道长出手相救我只会死得更快,把诊金和药费给了,我们回去吧。”
  周奔有些无措:“良子?”
  良子哀声道:“周大哥,求你听我的吧。”
  周奔红了眼眶,他嘴唇动了动,回头问:“诊金多少?”
  小药童低声道:“除非出诊,我们济世堂从来没收过诊金。”
  周奔从身上摸了一块碎银硬塞给小药童,看看明如大夫和德鸿大夫,抱拳道:“今日实在太对不住二位,我周奔不该对二位动粗,我先送我兄弟回去,改日一定登门请罪!”
  两个大夫唯有叹息,到底原谅了他。
  周奔转头又问赵小禾:“道长,你这个药……多少银子?我想买一瓶。”
  赵小禾大致算过成本,人工费暂时没算进去:“加上瓶子二十文,不要瓶子十文三钱。”
  一个肉包最多才五文钱,可见赵小禾给的价格是多么便宜了。
  廉价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怕三钱的分量只够一个人一次所用,可这种药粉一次就能把寄生虫全部排出体外,所以足够用了。
  在他们离开之前,赵小禾对周奔道:“留个地址吧,如果我改变主意了会去找你们的。”
  这是赵小禾的托词,她主要是想知道良子家的住址,人参她不会给周奔,但要救良子未必没有别的办法,她已经想到一个,只不过还得等她回去验证一番才行。
  周奔灰暗的神情顿时一亮,不顾良子的阻拦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了赵小禾。
  良子来医馆是周奔背着来的,脸上罩着一层命不久矣的死气,离开的时候仍然很虚弱,却能在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动,脸色完全缓和下来,再也没有之前时时刻刻被寄生虫折磨的不适和痛苦。
  先前见过良子的病人惊讶极了,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忍不住上前询问,周奔心中感激赵小禾,加上对济世堂有愧疚,当然不会说任何不利于他们的话,再者他心里也盼着兄弟能好,所以不管谁问都肯定的回答:
  “治好了,回去养一阵子就行了!”
  别人一问他到底是什么病,周奔脸色忍不住发青,和良子两个都不大想说话。
  然而肚子里生虫子这种病症就和感冒发烧一样十分常见,尤其是小孩子最容易因为这个病死,现在有药可治是大好事一桩,虽说周奔和良子都挺难受没能早点遇到赵小禾,却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心里不平衡不告诉别人。
  于是经他们两个一宣传,当日跑去求药的人差点没把济世堂的门槛给踏破了。
  赵小禾做的那么点药粉哪里够卖,再者和济世堂合作的章程还没拟好,现在就开始卖太仓促,容易出乱子,因此赵小禾借口没有了,叫众人过几日再来。
  奈何人们太热情,打发走了一波又来了另外一波,赵小禾实在应付不来,把篮子里的药草给潘大夫留下后带着差点人群晃的头晕眼花的灰十二和大猫从后门跑了。
  张实秋跟着一起出来,对她喊道:“道长请留步!”
  第62章 布衣之怒
  赵小禾转头笑道:“张统领, 天色已晚,我事情还没办完, 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谈吧。”她斯斯文文的抱了抱拳,“告辞。”
  赵小禾转身就走,走的大步流星,衣袍飞舞, 长发飘动,背影颇为潇洒帅气。
  可惜现场只有一个直男和猫狗,谁也不懂欣赏。
  张实秋伸着手臂,瞠目结舌, 脸上一个大写的懵,呆了一呆才反应迟钝的迈开步子继续追:“道长!”
  赵小禾走的再快也不及张实秋跑的,没表情的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青年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张统领此举, 是不是有些无礼了?”
  张实秋神情尴尬,手脚都十分不自然,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模样,硬着头皮道:“人命关天, 求道长相助。”
  赵小禾指着医馆后门:“大夫在那里,张统领自便。”她绕开张实秋, 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张实秋脸皮再厚也不能继续阻拦, 神色颇为懊恼和难堪, 胸口起伏几下又压下去, 回过头冲着赵小禾喊道:“太医说宣景侯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昨日回去又发作一次,今日我陪他上门请罪但是扑了个空,他现在就在医馆外的马车里等着,连路都走不了了。只有你的药能救他的命!道长,你到底怎样才肯救他?!”
  赵小禾猛地转身回来,面色愠怒,大步走到张实秋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推着连连倒退。
  张实秋没防备才被她推的后退两步,回过神后也怒从心起,下盘一沉,双脚定在原地。大猫却从赵小禾身后扑来,一跃而起,如同一颗威力十足的小炮弹一脑袋撞在张实秋的肚子上,赵小禾趁机发力,主宠两人默契合作,“砰”的一声将这个自幼习武的大男人压在了墙上。
  十二已经放下篮子,身上肌肉暴起,不复大狗笨拙顺从的无害形象,嘴角微微露出森白的獠牙,做出攻击的姿态,无声且冰冷的凝视着这个男人。
  大猫站在赵小禾的肩上,神色不如十二外露可怖,但它的眼神完全是真正的猎杀者,张实秋丝毫不怀疑这只猛兽会在第一时间咬碎他的喉咙。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跟在赵小禾身边的猫狗,一直都是真正的野兽,而这两只战斗意识和机敏程度,乃至和赵小禾配合攻击他表现出的聪明与智慧……根本就不正常!
  张实秋深恨自己大意,没把表弟讲过的被蛇戏耍的经历放在心上,完全低估了这道士的危险程度,以至于落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
  赵小禾……完全没想这么多,把张实秋砰的怼上墙后心里顿时舒爽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十二和溜溜干得好!
  “张统领。”赵小禾余怒未消,冷冷的直视张实秋的眼睛,“你听好,第一,我从来不干以德报怨的事情,有句话帮我问问你那位尊贵无比的小侯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第二,他生病不是我害的,我们非亲非故没有交情还有矛盾,我没义务去关心他拯救他,请你们摆正自己的位置。敢用身份压我……”
  “布衣之怒尚可如白虹贯日彗星袭月,何况我非凡人。”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
  张实秋全身紧绷,神色紧张的看着赵小禾,后背已完全被汗水打湿。
  似乎只有在这种完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他才真正把对方的话听进耳朵里,听到心里去,才不得不放低姿态,以普通人的身份去思考这些言语的含义,反思自己的过错。
  扪心自问,若被宣景侯冒犯的是国公府中的任何一个人,他还会这样堂而皇之的上门提人,还会把对方赔罪的要求不当回事,带着自以为客气实则理所当然的态度一再要求对方救助冒犯自己却不以为意的人吗?
  不会。
  张实秋看着赵小禾的眼睛,终于明白这个年轻的没有任何背景的道士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发怒,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态度都如此冷淡。
  不是小肚鸡肠,不是心胸狭窄,而是可亲不可劫,可近不可迫,可杀不可辱的刚毅气节。
  赵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