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浓情 第46节
  江晋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点头,“好,你忙。”
  “不好意思。”许意浓跟他打了个招呼,疾步离去了。
  江晋手中攥着的那瓶几分钟前才买的加热瓶装奶茶随着臂膀的放下微垂在身侧,任凭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奶茶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许意浓重新抵达后操场时王骁歧已经第一个跑完了,此刻那老师早就不见了踪影,但男生们并未因此放弃,他们倔强地,一鼓作气地陆续坚持跑完了整整十圈,用他们的方式捍卫着整个班的尊严且无声地向枉为人师的社会败类做着抗议。
  有人一到终点就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宛如脱离了水塘的鱼,急切地汲取着新鲜的氧气。
  周邺是不知是第几个到的,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半弯地双手撑着膝盖,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奶奶个腿!以,以后,谁再,再说我体力不行,老子他么就,就,neng死他!”
  许意浓马不停蹄地第一时间给他们送去了矿泉水,这个时候有水便是娘,他们也顾不得看是谁递送来的,一个个拿了水就往嘴里猛灌,一下就解决了一瓶,接着再拿一瓶,拧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自己头顶一浇而下,随后像是活过来了些地甩甩湿漉漉的头,仰天长啸一声,“爽!”
  水被送到王骁歧面前的时候他正倚靠在操场看台的廊檐下阖眼休憩。
  忽地感觉眼前有光影一晃,睁开眼与许意浓四目相交。
  她把手往他跟前一伸,“喏,给你。”
  他看着那瓶水却没接,要换平时她肯定就不管他了,可今天他不接,她就固执地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也不说话,静等着,她能听到他跑步后沉沉且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热烈并灼灼。
  只是她一直垂着眸,因为刚刚来回跑而略微散乱的头发从她耳侧滑落,掉在额前,令王骁歧的角度更加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两人僵持了半晌,她才看到王骁歧落在地面的斜影动了动,耳边有他放低的声线和他带着商量的语气,跟平常的拽样大相径庭,“你能不能帮我开,我再缓会儿。”
  此时的他许是剧烈运动后被脱了一层皮,安静的样子比平日里要讨喜多了,许意浓拧开了手中的那瓶矿泉水,重新送过去,这次他抬手接了,他的指腹与她的微微一碰,虽然只是小小的,不经意的一下,可在她的心底,那个他永远看不见的地方,却已随之泛起了数道涟漪,她呼吸发紧,压抑且克制着收回了那只险要颤抖的手,默默地隐藏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仰头跟其他男生一样一口喝了精光,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许意浓手足无措地错了错视线,生怕多看一眼自己会生生暴露出什么。
  喝完他徒手捏了捏那空瓶,塑料瓶噼啪作响中突然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许意浓仰头,他手中那空荡荡的矿泉水瓶已朝她的脑袋直直落下,以为他要借此敲打她,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东西触碰到自己。
  眼睛悄悄眯开了一条缝,细密的视线里他的手只悬在她头顶,整个人收起了玩世不恭,浅薄的嘴唇正一张一合。
  “你是不是,永远只会对我凶?”
  她完全睁开了眼,脱口而出说,“才不是。”
  他注视着她,眼神带着似有似无的窥探,“那做体前屈的时候,平时怼我的那股狠劲跑哪儿去了?”
  她又不说话了,可他的话好像从侧面印证了什么,让她的心脏更为跳动不已,甚至有一丝本不该有的狂喜,它热切又难以按捺,令她的大脑不禁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所以,他是故意打那球的对吗?是因为看到了她被欺负。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深沉的瞳孔里映着的是自己的影子,可她又胆怯地怕一切只是幻觉,那迫不及待的,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破壳而出,让她竟开始无意识地动唇,连睫毛都微微颤动。
  他近在咫尺,也触手可及。
  “你都,看见了?”
  “嗯。”
  “那你,为什么帮我?”等这句话出口,她才惊觉是自己问的,却已覆水难收。
  他那悬空而挂的手终于落下,矿泉水瓶尾无声抵在了她的发丝上,语调云淡风轻,“班长的作用不就是这个。”
  明明他的动作很柔很轻,可她却如同当头一棒疼得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就算不是她,换了班上任何女生他都会站出来。
  前一秒还在脑海里搭建得栩栩生动的海市蜃楼顷刻轰塌,现实地揭示着一切只是假象罢了,本就虚无缥缈,本就不该有所期待的。
  她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喝完水垃圾别乱扔。”几乎一秒回到了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仿佛那是她逃避一切的面具,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保护得无坚不摧。
  王骁歧欲要再开口,她已经先行一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体力尚未恢复的他眸光渐深,毛孔里都含着热气,双腿如铅重,只能看着她没心没肺地离去,连个谢字都没有。
  许意浓往教室狂奔,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逃之夭夭,一路上好像有什么在蚕食着她的躯干,胸腔内郁结着密密麻麻的钝痛,这一刻她又似荒凉沙漠中一只掉了队的骆驼,只知道拼了命地往一个方向走,却终是逆着风踽踽独行,落寞不已,见效甚微。
  就像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没有女生气的男人婆和手下败将罢了。
  很快,冲刺一班全体男生体育课被罚跑十圈的事在全校不胫而走,同时学校贴吧上一条有关实习体育代课老师违师德的匿名帖一夜之间被刷置了顶,许多学生在下面匿名留言陆续作证,这下宛如惊天炸雷,迅雷不及掩耳地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立刻展开了深入调查。
  等再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惊奇地发现体育老师已经换了人,所有女生如释重负,犹获新生,只有许意浓远远望着篮球场里挥汗如雨的高挑身影,若有所思。
  下课被林淼拉去小卖部的路上,她突然被林淼撞了下肩示意她往前看。
  又跟江晋不期而遇了,他远远跟她颔首打了个招呼,让她蓦然想起上次的匆匆见面。
  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她露着愧色,“上次,真不好意思,是有什么事吗?”
  江晋豁然一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许意浓微微失语,又听他道,“那天听说你课上到一半突然吐了,本来想请你喝杯热奶茶暖暖胃,不过后来你说有事。”
  闻言,许意浓偷瞥了林淼一眼,她回馈她一个鬼脸。
  “已经没事了,谢谢。”视线重新看向江晋,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看自己,许意浓有些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要照顾好自己。”不过江晋似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许意浓点点头,刚想找个借口溜走却被林淼抢了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她对着江晋,“那你今天请呗,反正我们刚上完体育课,正口渴呢。”
  许意浓暗自扯了她一下,江晋却已欣然接受,“好啊,你们想喝什么?”
  许意浓推拒,“不用了,我,不渴。”
  “别客气,而且这次期中考试多亏了你借我的英语笔记,我成绩上去很多,作为感谢请你喝个东西也不为过吧?”
  林淼一听宛如发现了新大陆,拖了一声又长又耐人寻味的“哦~”,“原来你们俩还有私交啊?”再故意打量一下许意浓,表情颇为暧昧,“借笔记本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如果可以,许意浓真的想送给她一个白眼。
  江晋似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替她挡下话茬,“是我麻烦她的。”再一转话锋,朝小卖部那儿抬了抬下颚,“走吧,你们看看想喝什么。”
  许意浓不好在林淼跟前拂他面子,硬着头皮去了,林淼要了一瓶水蜜桃味的脉动,她则选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
  林淼又撞她一下,“你要不要这么客气,选最便宜的给江大帅哥省钱呐。”
  “不是,我真不渴。”
  林淼转而又嬉皮笑脸起来,“不过也好,说不定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他不客气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这话让许意浓拧了拧眉,这时付完钱的江晋重新靠了过来,她只得将刚到嘴的话硬生生吞咽。
  三人一道走出小卖部,往教学楼而去,走了几步许意浓觉得左侧林淼的胳膊总是若有似无地剐蹭着自己,越走越挤,令她不得不往自己右手边靠去,直到右手臂碰到了江晋,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三人的最中间。
  “对不起。”她为自己无意的触碰向他道歉。
  江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嗯?”
  许意浓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伸出手欲拉着林淼跟她赶紧调换位置。
  正拉扯着,迎面走来了一行人,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挂着涔涔的汗珠,手捧着篮球来回抛着,传来朗朗喧笑声,一看就直奔小卖部去的,而为首的那个正是王骁歧。
  两拨人由远及近渐渐缩小了距离,许意浓可以清晰看到班上男生们从她和江晋身上扫过时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还有那互相咬耳的姿势,全然不知在说什么,让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百般滋味齐涌上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虽然一直在有意避开与某个人的对视,却还是一个没忍住,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投去了一眼。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吹乱了所有人的发丝,许意浓从自己飞舞的碎发中看到,少年一如既往地高傲扬着下巴,笑从眉眼生,只留给她一个如被线条勾勒过的侧脸轮廓,从头至尾未旁看一眼,而后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如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就此擦身而过。
  几秒后,风散了,许意浓揉了揉迷朦的双眼,细心的江晋发现,问她怎么了。
  她攥握着矿泉水瓶低声说没事,“被风尘吹了眼,揉出来就好了。”
  第37章
  体育实习老师品行不端的事经过学校深入调查最终被证实,校方当即对其做出开除且永不录用的处理,并以橱窗公示书形式公开向全校学生进行道歉与深刻检讨,针对受过伤害的学生,学校表明如有需也会积极帮助,采取绝对保密地心理疏导,同时郑重承诺日后学校在师资人才储备挑选方面不仅仅会注重老师的学历出身等,也会更加慎重考察其个人行为品德,恳请全校学生进行共同监督,与校方共创一个优良的学习环境。
  此事一经公开迅速传遍正个c市,社会舆论沸沸扬扬,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市一中作为驰名已久的百年老校,教师品德却参差不齐,给曾经受过创伤的学生造成了心理阴影,影响了正常的学习,没有做好身为全市高校之一的表率,很是失望。有人却觉得事发后市一中第一时间展开了调查,查实后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顶着社会压力公开结果并承认错误,及时止损,说明校方本身是高度重视这件事并诚心纠正道歉的,至少从校方的处理态度看还是值得信任并认可的。
  外界的各种声音让吴老师得知后也紧张一时,有段时间回家还旁击侧问许意浓,“听说那体育老师也给你们班代过课是不是?”
  但许意浓却置若罔闻,只闷头在房间自顾自地写作业。
  吴老师觉得自上次家中闹得鸡犬不宁后,女儿跟她的话越来越少了,她便缓了缓语气,踏进她房间尝试沟通。
  她立在书桌旁,伸出手想轻抚女儿的头,“浓浓,妈妈在跟你说话。”
  桌上的台灯将她的动作都在墙上投射成了一道影,就在手掌快触及到许意浓的发丝的时候,墙上那稍矮一截的身影兀地往后一让,似有意躲之。
  吴老师手悬空,动作一滞。
  只见许意浓头也不抬,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落入吴老师耳穴。
  “妈,我没事,也很好。”
  她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毫无起伏的态度不禁让吴老师蹙了蹙眉,“浓浓,妈妈,妈妈是在关心你。”她又趁着这个话题解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能放太多精力在你身上,你从小也很听话,知道爸爸妈妈忙,从不让我们操心,我们都知道,也很欣慰,但是你也要明白,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爱你的,我们努力地工作,往上爬,都是为了你。”
  她语落,许意浓已经懂事地点头,“我知道,都知道。”
  所以她从没奢望过什么,一直按部就班地做了一个不吵不闹的乖乖女,这也是他们潜意识里所期待的不是吗?
  女儿这样平静自若,反倒让吴老师话语突止,沉默蔓延在房间,母女俩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疏离,最后她叹了口气,只说,“别太累,早点休息。”
  “嗯。”
  当房门被轻轻阖上,许意浓在纸上写字的笔才停下,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面具戴久了,慢慢就变得习惯了,连面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躲在后面应对自如。
  头微微一偏,她又面向书桌旁的那块落地镜,镜子里明明还是原来的自己,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她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却孤独黯然不已,她渴望做自己却不知镜里镜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念及此,她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中,如同一只被紧紧包缠住的蚕,无处不在的枷锁让她无所遁形,只差一个破茧而出的契机。
  只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教师风波闹了一阵总算逐渐平息了下去,大家一直在猜测的曝光匿名帖到最后也没有查到究竟出自谁人之手,那人似有备而来,登陆贴吧时ip地址进行了加密处理,一般人还破解不了,有人因此断言一定不是学生所为,正常高中学生的计算机能力哪能到达那水平,这事也一度成了市一中的不解之谜。
  而学生们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各种考试冲散了注意力,学习都来不及,这事便被抛之在了脑后。
  不久,学校发布了一则市里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数学竞赛消息,报名表统一交给班长王骁歧,再由他递交数学老师,班上不少人积极地报名了,许意浓却不在列,因为她觉得数学不是自己的强项,而且竞赛的题目尤为变态,刷题很费时间和精力,她对数学的热爱还没到达那个地步,如果换做是英语她可能会考虑一下。
  数学老师原以为王骁歧会参加,谁知道报名单拿回来一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于是课间找他谈了话,“怎么数学竞赛没报名?就算是市级的小竞赛也是可以参与一下的嘛,这种参赛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以你的水平,无非是刷几套卷子的功夫。”
  师生俩面对面站教室门口,王骁歧立在走廊视线却始终落在教室里,他兴然索味,实话实说,“我没什么兴趣老师。”
  数学老师抬了抬眼镜,表示不理解,“这话说的,这种能为自己和为学校争光的事怎么能没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