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耳边“砰”的一声轻响,似有若无。陆晋心中一凛,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他神色平静:“不了,你们去吧。”
  “……啊。”韩嘉宜闻言有些轻微的失望。
  陆显应道:“好,那大哥你先忙。”他说着拽了拽韩嘉宜,两人先后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陆晋才收回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其实也没什么。少看少听就是了。
  他就不信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对他产生多大影响。
  然而到了吃晚饭时,陆晋隐约发现,他想的可能有些简单了。
  一家五口人一起用饭,她就坐在他斜对面。他不经意间就会看见她。
  这感觉很不好。
  他干脆埋头吃饭,格外专注。
  韩嘉宜隐约察觉到今天的大哥似是有些异样,她寻思着可能是公务太忙的缘故,以至于一家人难得团聚,他也绷着脸。
  饭后,陆晋停箸,说一声:“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就起身欲离去。
  正好,韩嘉宜也吃的差不多了,她跟着放下筷子:“我也好了。”
  陆晋身形微顿,脚步不自觉放慢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大哥最近很忙么?”韩嘉宜快走几步,追上了他。
  陆晋轻轻“唔”了一声,心跳似是漏了半拍,他轻声道:“还好。”
  “那大哥可要注意安全。”韩嘉宜想了想,“大哥,我现在没危险了,大哥之前送我那件衣裳……”
  她素来惜命,有宝物傍身自然很好。但是相较于她,显然大哥更需要它。
  “你自己留着吧。”陆晋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事么?”
  “啊?”韩嘉宜下意识摇头,“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大哥好像有些不耐烦。她心念微动:“哦,对了,有事的,还有一件事。”
  陆晋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心说,不是我常想她,是她找我有事。他垂眸,沉声问:“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就见少女冲他摊开了手心。
  借着廊下灯笼的光芒,他看出那是一个油纸包。他皱眉:“怎么?”
  “刚才我留的祭灶糖,很甜的,大哥要不要尝尝?”韩嘉宜笑意盈盈,眼含期待。
  京城风俗,腊月二十三祭灶时,要用祭灶糖,为的是粘了灶君的口,使其不在天帝跟前告状。
  此刻少女手托着祭灶糖,笑得温暖好看,声音也像浸了糖一般,甜滋滋的。
  陆晋的心不由地快跳了几下,似是受了蛊惑,不由自主伸手去接。
  然而伸出手后,他又觉得好像不对。但是手已伸出去,再收回来也奇怪。他干脆心一横,快速接过,轻咳一声:“这次就算了,下次这种东西,自己留着,不用给我。”
  “好呀。”见他收下,韩嘉宜心情大好,眉目舒展,浅笑嫣然。
  陆晋能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他垂眸,视线稍移,轻声问:“你这几日怎么样?可还习惯?”
  “习惯呢。”韩嘉宜点头,“等再过几天,我就回我原本的院子了。”她想起一事,犹豫了一瞬:“对了,大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韩嘉宜思考着措辞:“是这样,我那些天住在梨花巷,大哥帮我添了几身衣裳。我回来的匆忙,有的落在了那边的柜子里……”
  “我知道了。”陆晋抬眸,打断她的话,“我下次带回来。外边冷,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韩嘉宜怔了一瞬,从善如流:“好啊,那大哥也早些休息。”
  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陆晋则托着油纸包着的祭灶糖,站了好一会儿。他双目微阖,心说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是想着离她远些,不受影响的么?
  怎么还因为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心里欢喜起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对自己说:“下不为例。”
  韩嘉宜不知道大哥此时心中所想。腊月二十三,大哥回府祭灶,二十四一早,就不见踪影了。她不由地在心里感叹,大哥可真够忙的。而且做锦衣卫还危险,真不知道大哥图什么。
  少不得过几日,再给他求个平安符。
  不过年前是不可能了。
  陈静云今年十五岁,是及笄之龄。可惜她的生辰在腊月二十六。年关将至,各府忙碌。沈氏虽有心大办,但真正来观礼的客人并不甚多。
  第一次做宴会的主角,陈静云不免有些兴奋。她一整天都提着精神,直到晚间才显出一些疲态来。
  她将白天收到的贺礼都收起来,格外珍惜,复又慢慢卸去钗环。她正要收拾着入睡,却听到母亲的敲门声:“阿云,睡下没有?”
  灯还亮着,自然是没有睡下了。
  陈静云开门,将梅姨妈迎进来:“娘,有事吗?”
  梅姨妈借着灯光打量女儿,见其不施脂粉,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她心里的那团火气,滋啦啦被浇灭了大半,面上却不由地带了几分颓意:“娘心里头有些闷,过来跟你说会儿话。”
  “好,好。”陈静云连连点头,“娘怎么了?为什么会心里头发闷?”
  梅姨妈斜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娘——”陈静云有点慌了,“是不是我今天哪里做的不好?”
  她今天及笄,有相熟的姑娘来观礼,她自觉表现的还行,没出任何差错。然而母亲这么一说,她也不由地心中慌乱。
  梅姨妈摇头:“也不是,你已经够好了。”她轻叹一声,眼圈儿微红:“你唯一不好的,是你的命。”
  陈静云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轻轻叫了一声:“娘……”眼窝有些发烫。
  “如果你爹活着,咱们孤儿寡母有依靠,不用投奔别人。如果你有个舅舅,或是你姨妈还活着,咱们都不会是眼下这光景……”对外一向爽朗的梅姨妈说到这里,开始掉泪。
  她们母女在侯府这么多年,名不正言不顺,小心翼翼,唯恐惹人不快。
  陈静云匆忙给母亲拭泪,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只能一声又一声唤着“娘。”她想了想,轻声道:“娘,其实眼下也挺好的啊,侯爷大方,沈夫人贤良,老夫人也慈爱善良,比起小时候受人欺负,已经好很多啦。”
  她隐隐约约记得那个时候,爹刚过世,那些族人们就上门欺负。娘抱着她哭。
  后来到了长宁侯府,那种场景再也没有经历过。她们在这里,虽是寄人篱下,但安稳而富足。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见女儿单纯痴傻,梅姨妈心中暗叹:“傻子,你都没想过以后么?”
  以前府里除了世子和显儿只有静云一个姑娘,无从比较。今年来了一个韩嘉宜,是沈夫人的女儿。沈夫人待静云同往常一样,她心里暗暗欢喜,告诫女儿要懂分寸,提醒女儿,她和嘉宜是不一样的。
  今日静云及笄,来观礼的客人极少,教她的心凉了半截。表姑娘,毕竟占了一个表字,而且还是已逝的第二任侯夫人的外甥女,说起来,身份确实尴尬。尤其是还有一个亲娘站在那里的侯府继小姐做对比。
  “你和嘉宜年纪相近,是好,也是不好。好的是,有人同你作伴,不好的是,她样样将你比下了……”梅姨妈轻叹道,“别的倒也罢了。等到说亲的时候……”
  只怕是要先紧着嘉宜了。
  “娘——”陈静云脸色微红,“这有什么好比的?她是她,我是我。她是沈夫人的女儿,也就是侯爷的女儿。我只是寄居的表姑娘,不一样的。”
  而且,她和嘉宜关系亲厚,不希望被人拿来比较。
  这有什么可比的呢?
  陈静云又道:“说亲的时候,有娘做主,有侯爷夫人、老夫人帮衬。娘不用太担心。”
  她不让母亲担心,可梅姨妈怎么可能完全放下心来。想了一想,梅姨妈轻声道:“你没事多和你表哥说说话。不是说亲不隔疏,后不僭先吗?你们是嫡亲的姨表兄妹,又一起长了这么多年,怎么反不如他和嘉宜亲近?我前几日听说,他从书院回来,特意给嘉宜带了东西呢。”
  实在不行,显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或是他同窗里有出色的也好。
  “是有这么一事。可是,娘,嘉宜,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宜喜欢读书写字,所以表哥给她带了笔墨纸砚。我不大用那些,他送我做什么?岂不是浪费?他不是也赠了我及笄礼吗?”陈静云心说,是否亲近也要看性格是否相合的。而且就亲疏来说,嘉宜是他继妹,并不比表兄妹的关系疏远多少。
  梅姨妈看女儿这般,颇为无奈。她按了按眉心:“算了。你以后多长点心。说起来,这府里和你最亲的,除了娘,就是你表哥了。”
  梅夫人早逝,她们母女在长宁侯府真正能称得上亲眷的,只有二少爷陆显。
  陈静云连连点头。好不容易等母亲离去,她已经没了多少睡意。在床上躺了好久才勉强睡去。
  次日看见嘉宜,想到母亲的话,陈静云不免有些尴尬。
  韩嘉宜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盈盈同她打招呼。
  昨日静云及笄,韩嘉宜也跟着忙活了许久。可惜时候不巧,临近年关,观礼的客人并不算多。
  “静云,好像又有人来送年礼了。”韩嘉宜笑道,“我让人收下,去给娘说一声。”
  沈氏教导女儿,当然也不好只教女儿一人,就唤了静云一起。两个姑娘一起教。
  这次送年礼的是平安郡王府,和以往不同的是,来送礼的不是下人,是平安郡王郭越本人。
  门房不敢大意,直接禀报主子知晓。
  陆显正好闲着,一琢磨,郭大送年礼是假,来见自己是真,干脆亲自去见郭越。
  郭越怕冷,出门裹了一身纯黑的皮大氅,颈子处一圈毛茸茸的滚边,更显得他面白如玉,眸似朗星。
  长宁侯府厅堂暖洋洋的,郭越怕染上风寒,仍穿着大氅,鼻尖、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郭大,你才几天不见我,就又想我了,是不是?”陆显笑呵呵问道,“还打着送年礼的名头,专门跑这一趟。”
  郭越乌黑的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他摇了摇头:“倒也不全是为了你,嘉宜妹妹在家吗?我有事找她。”
  陆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找她做什么?我可是跟你说过啊,别打她主意。”
  尴尬自郭越脸上一闪而过,他摆了摆手:“不是,我找她有正事。”
  “正事?”陆显心里一喜,“太后要见她?太后要给《宋师案》写序?”
  郭越神情微僵:“也不是。”
  不过确实是和太后有些关系。
  他那日将她是澹台公子一事告诉太后,回去之后,细细思索,委实失礼。毕竟是他答应她在先,他欠了她一句道歉。
  这次过年长休,郭越或是陪着怀孕的姑姑,或是进宫拜见染恙的太后。今天终于闲下来了,他就趁着送年礼的机会,来当面对她道个歉,把他当时的想法说清楚,顺便再商讨一下,她的新文写作事宜。
  《宋师案》很精彩,他同样期待她其他精彩作品。
  这些天太后因为明月郡主的事情郁郁寡欢。若嘉宜妹妹又创作了新作品,太后看了,说不定就会心情好转。
  若能使得太后开心,那嘉宜妹妹也少不了封赏。
  陆显有些不耐:“那是什么?”
  郭越却不能告诉他,只含糊说:“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