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陆显一脸神秘:“到了,到了,我们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韩嘉宜看看“博华寺”三个大字,再看看寺庙前热闹的人群。她瞬间明白过来,笑问:“庙会?”
  陆显神秘一笑:“不止是庙会这么简单。”
  韩嘉宜点了点头,心想在睢阳时也是这般,大年初一有庙会,会有腰鼓、要旱船、有大戏,还有……舞狮。
  正想着,只听锣鼓声响,爆竹声大震。陆显拉着她往前凑。
  只见几张四方桌上堆成的长桌上,几头狮子摇头晃脑不停跳动。那狮子做的威风凛凛而又带些福态。大狮两人舞,小狮一人舞,争着狮球,做出各种动作。
  韩嘉宜看的得趣,心下暗赞,而一旁的二哥已经不停地高声叫好了。
  少时舞狮结束,围观者四散开去看其他活动,陆显拽着韩嘉宜大步往前走。
  韩嘉宜不解:“做什么?结束了啊。”
  “我知道结束了。”陆显急道,“我是去跟人打声招呼。”
  “啊?”韩嘉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一个舞狮者。那人个子不高,穿着舞狮专用的红衣黄裤,背对着他们收拾狮头,也看不清模样。
  两人走到跟前时,正好舞狮者转过了身。
  韩嘉宜轻轻“咦”了一声:是个姑娘?
  只见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白嫩嫩的脸庞,乌溜溜的大眼睛。大概是为了方便,她一头长发编成一个粗辫子搭在胸前。一看见陆显,她就笑了,两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陆显,你还真来了?你刚才看我舞狮没有?是不是很威风?”
  韩嘉宜看了二哥一眼,心想,这姑娘和二哥关系匪浅啊。
  “威风,威风。”陆显低咳一声掩饰尴尬,他指一指韩嘉宜,“这是我妹妹。”复又低声对韩嘉宜道:“这是我的一个好友,袁姑娘。她是舞狮的好手。”
  韩嘉宜忙道:“袁姑娘。”她心知舞狮需要不少体力,得知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擅长舞狮,她不由地暗暗佩服。
  袁姑娘灿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细白的牙齿以及两颊的梨涡:“我叫袁佩秀,叫我秀儿就好。”
  韩嘉宜从善如流:“秀儿。”
  陆显忽道:“这么不见廖夫子?你跟谁一块来的?这些行头怎么带回去?用不用我……”
  袁佩秀笑着摆一摆手:“这就没必要跟你说了。你说话算话,我很开心。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啦。”
  她抱着布做的狮头,大步追上其他舞狮者,也不回头,只冲陆显他们挥了挥手。
  韩嘉宜有点懵,下意识去看二哥,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显神色古怪,好一会儿才道:“走,咱们去看划旱船去。”
  可惜划旱船与舞狮同时开始,他们刚看了一会儿,划旱船就结束了。
  韩嘉宜随着陆显又转了一会儿,两人方打道回府。
  回去途中,陆显时不时瞄一瞄韩嘉宜,慢吞吞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了,不要憋在心里。”
  韩嘉宜故意说道:“我没什么想问的。”
  其实她很想知道,那个袁姑娘和二哥是什么关系啊。二哥今天带她出来,其实是为了看袁姑娘舞狮吧?
  陆显却不相信:“你可别瞎想啊,我跟你说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秀儿是我们山长的小女儿,悄悄跟着廖夫子学舞狮玩儿,今天第一次在庙会舞狮,我欠了她一个人情,就答应了去给她捧捧场。后面的你都看到了。”
  韩嘉宜笑笑,不置可否。
  “我其实是看她可怜,她舞狮子是瞒着家里人的。若给山长知道,非打死她不可。喜欢什么不好,跟着廖夫子胡闹。”陆显瞧了妹妹一眼,慢吞吞道,“你可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说。”
  他今天带嘉宜妹妹过来,是怕那位袁姑娘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他一人难以应付。而嘉宜妹妹就不同了,能编故事的人,肯定也有很多鬼主意。他不怕给嘉宜妹妹知道,毕竟他们都掌握着对方的秘密。
  但是他没想到袁佩秀居然什么要求都没提,真的只是让他看舞狮。这让他大感意外之余,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去的一切真的就这么一笔勾销啦?
  韩嘉宜瞅了他一眼,点头:“哦,知道了。”
  她越是这般态度,陆显心里越虚,他抬起手,在韩嘉宜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说了别乱想。”
  韩嘉宜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一脸委屈:“我没乱想啊。”
  不过这确实是二哥第一次提到姑娘。
  两人一路无话,临下车时,陆显不忘再提醒韩嘉宜:“不准乱想,不准乱说,知道吗?”
  韩嘉宜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回府以后,韩嘉宜更衣休息,而陆显则去了书房,直到天黑才出来。
  对于韩嘉宜而言,这只是在她的心湖漾起一道浅浅的涟漪,很快就又散去。二哥既然说了不许她多想,她自然也不会将这件事时时放在心上。
  新年比她想象中要忙碌不少,除了大年初一清闲,其他日子,她或是随着母亲走亲访友,或是陪母亲在府里接待访客。过了好几日后,她才渐渐轻松下来,着手新故事。
  原本年前,她构思过,也动笔写过,但后来出了崇光寺一事,她忙于保命,将新故事暂且搁了下来。此时再提起笔,她干脆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从头来过。
  她专心做一件事时,对周遭的一切也就不大上心。直到初九傍晚,她在家里看见大哥陆晋,才猛然意识到,她有好几天都没和他说过话了。
  前些天,她忙,大哥似乎更忙。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偶有见面,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她默默算了算,其实好像也不算很久,才八天而已。怎么感觉好久没见他了一般?
  一看见陆晋,她不自觉放慢了步子,心里隐隐有些欢喜,一时也忘了尴尬。她快步上前:“大哥。”
  陆晋这些天,一来确实也忙,二来他有意无意想调整一下心态。既然知道她没有丝毫那方面的想法,他自然要努力将感情控制在兄妹的范围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见少想,忙碌数日后,他自觉效果还行。然而今天一见面,她眉眼弯弯冲他唤一声“大哥”,轻轻软软的,他发觉前几天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
  他看见她,依然会感到欢喜,他能明显感觉到内心的悸动。这一点,他骗不了自己。
  他尽量神色自然,声音温和:“嗯。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韩嘉宜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在忙新故事。”
  “嗯?”陆晋长眉微挑,随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一点头,表示知晓。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他应该找个借口就此离去。但不知为何,他竟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韩嘉宜面上带些赧然之色:“大哥近来是不是很忙?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些关于刑讯方面的……”
  “你想知道什么?”陆晋打断了她的话,“我接下来不会太忙,晚间有空。”
  “啊?我能向大哥请教吗?”韩嘉宜微怔了一瞬,继而眼中漾起笑意。她心里欢喜,却仍是问了一句,“那会不会打扰大哥?”
  陆晋瞥她一眼:“我既然有空,也就无所谓打扰。”
  韩嘉宜连连点头,嫣然一笑:“那就多谢大哥啦。”
  陆晋垂眸,没有说话。他心想,或许也没必要躲避,反正也躲不开。还不如光明正大,坦荡一些。或许日日相对,见得多了,心思会淡了也不一定。谁能说得准呢?
  用过晚膳后,韩嘉宜提着羊角灯去了书房,看见一身常服的大哥。
  书房有四盏灯同时点燃,暖黄色的灯光映着人脸,韩嘉宜心头一跳,不由地就想到了除夕夜的那个梦,一身新郎官打扮的大哥用喜秤掀开了红盖头……
  她一颗心不自觉漏跳了一拍,定了定神,对自己说:一个梦而已,不要乱想。当着大哥的面,想那个梦,是对大哥的亵渎,你明白吗?大哥对你那么好,你做那样的梦也就算了,还时不时地回想起来,你对得起大哥么?
  如此这般想了一番,她心神渐稳,缓缓福身:“大哥。”
  “坐吧。”陆晋神色淡淡,指了指椅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韩嘉宜深吸了一口气,摒除一切杂念,将盘桓在心中的问题一一问出来。
  她的疑问对陆晋而言,都极容易。然而在她问到第七个问题时,他忽的心中一动,明知道答案,仍轻声道:“这个我还不大确定,明日去查了再告诉你。”
  韩嘉宜有些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早些回去休息,明晚我再跟你说。”陆晋轻声说道。
  “嗯。”韩嘉宜极听话,福了福身,“那我先回去,大哥也早些休息。”
  陆晋站起身:“我送你。”
  韩嘉宜没有拒绝。
  两人持灯同行时,陆晋一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行在她身边。韩嘉宜不由地回想起他那段时日的保护,心里暖流涌动,脚步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果然有大哥在,她会安心许多。
  她偏了头去看他,他的侧颜在黑夜里仿佛会发光一般。她心头微微一热,扬起了唇角。
  回房以后,韩嘉宜精神满满,毫无睡意。她这一会儿灵感爆发,当即铺纸研墨,笔走龙蛇,熬到很晚才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次日醒来已天光大亮。
  韩嘉宜暗道一声不好,恐怕已经过了早饭时候了。
  “姑娘,见你睡得沉,也就没叫你。”雪竹笑道,“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让姑娘收拾好,自行吃些东西。”
  韩嘉宜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心说,这可要给人笑话了,竟睡到现在。
  不过该吃饭还是要吃,该忙碌还是要忙。
  午间吃饭时只有长宁侯夫妇与她,陆晋陆显都不在府内。韩嘉宜莫名松一口气,心想这样也挺好,省得取笑她睡迟的事情。
  不过午后,陆显就来找她了。
  “嘉宜妹妹,嘉宜妹妹。”陆显声音很低,“我有个重要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
  陆显犹豫了一瞬:“假如郭大是个姑娘,他要及冠了,我送他扳不倒好呢还是送他字画好?”
  韩嘉宜抬眸,纠正:“平安郡王如果是个姑娘,就不会及冠,姑娘家重要的生辰是及笄。”
  陆显胡乱摆了摆手:“那就及笄。”
  韩嘉宜沉默了一瞬:“二哥,是不是你认识的哪个姑娘要及笄了?袁姑娘?秀儿?”
  “不是。”陆显的脸腾地红了,接连后退数步。
  韩嘉宜忍着笑:“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姑娘。不过,扳不倒送给一个及笄的姑娘,不大合适吧?”
  她总觉得那是小孩子喜欢的。
  然而陆显却迟疑了,并没有采纳韩嘉宜的意见:“我觉得,扳不倒也挺合适。”
  诗词字画都太俗了,扳不倒脸儿圆圆的,笑呵呵的,始终不会跌倒,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韩嘉宜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看来二哥这边有情况啊。
  其实陆显也不过是坚定一下自己的想法。嘉宜妹妹的意见对他而言,只是参考而已。他匆匆忙忙道了别,欲往外走。
  韩嘉宜笑道:“二哥,如果平安郡王是姑娘,又要及笄的话,那之后可就能许亲了。”
  陆显闻言身体微僵,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走后好一会儿,韩嘉宜才重新铺纸研墨,继续埋头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