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死之前嫁给你的。(顾边城篇倒计时)
  阴暗无光的画室里,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与水声从中传来。
  视野中无边无际的血红色蝴蝶淹没她的眼眶。散乱的黑色发丝铺洒在画室地板上,迟钝而麻木的痛觉与快感一并从下身传来,不知何时,她耳旁的蝴蝶耳坠被轻轻拨动。
  这是她被拘禁于此的第七天。
  伴随着纷纷落下的黑发,全场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是狂风骤雨般的快门声,屏闪不断的闪光灯急剧迸发,化作千柄尖刀扎来。
  莫怜平静地注视着台下近乎狂热的媒体记者,潮水一样的声音向她涌来。此刻那种眩晕感反而消失了。眼前混淆的一切忽然都成为了实体,泡沫折射下五光十色的霓虹破碎。
  她放下手中的美工刀,无视涌上来的众人,拨开人潮走出大厅。
  天地间霎时变得格外寂静。她非常难得地没有想后来要怎么办,也不在乎下一步要怎么走。街上的车流往来经过,带着各人的杂念执着奔向因果。她曾经想要在这些因果中立足,因而仍由红线捆缚她的四肢,将她的灵魂拖至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碾入沥青。
  陆地沉没。世界坠毁。宿命因果卷袭而来,汹涌澎湃的声浪在她身后裹挟着重重碎裂的爱意不甘,拍击到她身上,再溅不起一点碎末。
  “——莫怜!”
  钢琴黑轿车紧急刹停。顾边城一把拉开车门,径直冲向马路中央。
  他伸出手想要将莫怜拉回。然而,细碎的发丝从他指间稍纵即逝。
  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满脸是血,躺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莫怜。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额发间流下,只有一个声音回响在他脑海中。
  她不惜死都要逃离你。
  天上的雨水落下来第一颗。莫怜听见呼唤她的声音,回身看向他。
  “顾边城。”他听见莫怜的声音伴随雨水一起落下。“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钻石蝴蝶在黑暗中只摸得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微微地闪着荧光。顾边城俯下身啄吻她的眼睑,再一次抵进深入。
  她喉中发出似哽咽似愉悦的喘息声,被绞断的指甲在顾边城背上划下道道血痕,好似茧壳破裂。只是这点痛意对他而言太过微小,是莫怜眼中黯淡麻木的神色更令他痛楚。
  被抽空灵魂的玩偶,如今只是架上随时可被丢弃到垃圾桶里的玩具。
  “小怜。”他低声说,“看看我。”
  于是莫怜将手搭在他脸上。她的身躯因为情动而发烫,指尖却带着死亡的寒意。
  “不用怕。”莫怜平静地说。“我会在死之前嫁给你的。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很多年后顾边城再想起这一段日子,恍惚的阵痛感总会浮上他的内心。他那时候还不清楚莫怜这句话中隐藏的意思,不懂这是向死还是向爱。
  他已经找律师团队代理莫怜去起诉离婚。顾家没有什么长辈,婚事基本能由他做主。
  举行婚礼前,他带着莫怜去一所很有名的寺庙上香。
  为表心诚,要先爬上九九八十一阶。顾边城特意没带其他人又清了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莫怜一声不吭,只往上慢慢走。她动作倒很稳,看不出久不见天日落下的后遗症。除却淡漠的表情和白得透光的肌肤,因为气喘,也让她的脸浮上了一点血色。
  顾边城原本不信这些神佛之道。如果苍天有眼,那第一个该死的就是他。他垂眸看着莫怜的手搭在铁链上微微发力,剪得细碎的黑色短发贴在她耳侧,T恤衫下瘦得透骨的皮肤浮现一点轻薄的汗。
  她今早仍旧只吃了一点东西,小半碗青菜粥,半个蛋白,就这点东西。顾边城走下几步台阶去扶她。
  “没事,我能爬。”她没反抗,只是继续迈上一阶。“没事。”
  他还是担心莫怜会失重跌下来。她走得慢,顾边城就落她一阶,在后面跟着。
  薄雾散去,金光自山顶披撒至人间。朝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总是斜斜错过他一节。
  等到爬上山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莫怜站在上面,往下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是那年春节,母亲拉她去上头香。她不愿争,就落在后面慢慢走——反而是和许炽夏争抢着跑上了山顶。许炽夏转糖画了不知道多少遍转出来一条小蛇给她,倔得不行。
  他大约不太清楚。人若无缘,终究是要付诸东流的。
  山脚下飘渺的云雾已经散去。此处山下的村镇要隔得很远,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重重迭迭的峦山。她心中浮现一点不知是感慨还是无言,顾边城竟然看见她唇角扯动了一下。
  很快的一下。像蝴蝶扇动翅膀,卷起的飓风要横隔大洋才能看见。
  有僧人出来迎接他们。见了二人,先是行了一礼,顾边城点了点头,反而莫怜认真合十低头行了个俗家礼。
  顾边城有些惊诧,他原先不知道莫怜真是信这些的,侧过脸看她。莫怜不觉,只是垂下眼睑跟了进去。
  他们一路走过去。僧人请了香,递到顾边城手中。顾边城又从他手里面分出来递给莫怜,接过时触到她指尖,照旧冰冷得心惊。
  他带着莫怜去燃香。她都没说什么,学着他的动作,也将香点燃,然后跟着一齐走入殿内。
  香火萦绕,诵经声如雷鸣般在雕梁之间回转。伴随着她踏进殿门的那一刻,铜钟声音轰然震彻整栋庙宇。
  “————————你可来了。”
  她猝然抬头。
  莲花光相徐徐轮转,诸天神佛俯瞰其罪。
  “你可知—————————”
  可知我心魔深重。声色不脱,不见如来。
  正是那一夜。
  她拉着许清秋的手,比了个口型。
  “杀了我。”
  正是她所选。
  她睁着眼对顾边城流泪:“没有人爱我的,你也一样。我生下来就没人要,我妈妈觉得她生了个丑小孩,我爸爸觉得我笨得出奇。我没朋友,没人愿意和我讲话,我喜欢的男生从不看我一眼。”她手指微微颤抖着,“即使我成了大明星又怎样呢?聚光灯也冷,只有我一个人表演。”
  “他们把我当喜剧来看,没人知道我人生就是一出荒诞悲剧。若是我还像以前一样丑呢?那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的。我不求他们爱我了,来观赏我表演悲剧就够了。”
  “顾边城,你与其爱我,还不如杀了我。成就我人生的悲剧,让我演完。”
  她穿着华丽的礼裙,站在舞台之上,望着台下欢呼的千万人,怆然流下泪来。“没有人爱我的。”她跳起脚尖,起舞,摔死。所有人观赏了她人生所演绎出的悲剧,她圆满地流下泪来。
  是她要的圆满。
  “你入妄邪之道,必将自覆其身————”
  我本该是孤魂幽鬼。哪怕重活一世,仍旧不解因果。
  她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态。顾边城见她毫无动作,顾不得礼仪,已然出声:“小怜——?小怜!”
  此为我————
  她直直向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