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大约是因为之前的谈话说到伤心事吧,邱艾乾忽然问道:“我看你也是个练气期的,外门弟子能在入门之前就到练气期的实在不多,你怎么会被分到外门来?”
  唐时有些尴尬,一刮自己的鼻子,“我是进入天海门的时候,才忽然之间到了练气期的,我的天赋很差,传说唐家那几个开后门进来的里面,就有我一个。”
  邱艾乾顿时换了一种眼神看唐时,捶了他一圈,玩笑一般,又笑道:“你小子有点牛啊,还是关系户!”
  这一回,轮到唐时干笑了。
  这样说一番下来,大家都算是相互了解了对方的事情,所以很快便熟悉了起来,也没什么不和的感觉。
  修真界,似乎也不是那么残酷,有点人情味了。
  只不过,在回到菜园旁边的茅草屋的时候,却发现屋前站着人,唐时还没看清楚,邱艾乾就已经拜了下去:“仲庆师叔,听说您回来了,没有想到这么早呢。”
  “哼,你是巴不得我不会来的吧?”那人转过身来,一个面目有些阴冷的中年人,头发却带着一点花白,说话的声调也是很平直,之后他向着邱艾乾一伸手,“交上来吧。”
  邱艾乾身子顿时僵硬了一下,从唐时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他那紧绷着的下颌,想必是咬紧了牙关。
  过了片刻,邱艾乾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正想要从那小袋子里抖出些什么来,可是转眼之间就被那仲庆夺去了。
  只听仲庆在这黑暗之中冷笑了一声,“就你也配想用灵石?呸!以后菜园的掌控权还是给我,明日我早起,食堂的要来订菜单。你就给我好好管着浇水除草,买药杀虫都是我来。”
  “……是,一切都听仲庆师叔的。”邱艾乾竟然忽然笑了出来,一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模样,活像是巴结讨好的狗腿子。
  这个时候,唐时总算是明白了。
  方才那小袋子里的应该是邱艾乾自己攒下来的灵石,只不过来源可能跟这菜园子有关,也许是上面拨下来买药杀虫等等打理事项的钱。
  中午在饭堂的时候,他听人说这仲庆是为了筑基,才借出去买种子理由离开山门的,现在一回来就要从邱艾乾这苦力的手中拿好处,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仲庆掂量着手中的灵石,哼哼着走了,可是留下来的邱艾乾却是忽然狠狠地砸了身边的翠竹一把,竹叶落下来许多。
  唐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里无声了许久,邱艾乾总算是缓过来了,狠狠舒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我了,刚刚踏入修真界的愣头青都跟你一样的,见到什么人都去同情,你最应该同情的人是自己。”
  唐时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装傻地笑笑。
  邱艾乾看他那傻相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明日师叔早起,我们也得早起。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起来,你就知道这老头子多吓人了。”
  唐时终究还是睡不着的,新搭建好的茅草屋里面,有一种很清醒的竹子的味道,让人一闻就清醒了。
  今天的收获还是很大的,唐时静坐着总结了今天自己一系列试验的结果,得出了三条结论:
  其一,《虫二宝鉴》上的诗,有与诗中的意境相合的环境,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其二,环境改变了,诗句之中出现的东西也会根据环境做出相应的变化,比如汤里的裸鹅;
  其三,一句诗和一整首诗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一句诗只能变出鹅来,可是当唐时念完一整首的时候,鹅却会有相应的变化,比如后来的长毛和站起来。
  在将自己掌握到的东西都记下来之后,唐时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左手还是红色的《虫二宝鉴》,右手的毛笔印记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唐时将真力灌注到自己的左手上,宝鉴逐渐出现,唐时忽然注意到目录上的那一句话。
  人生三境,诗词三境——望境、苦境、遇境。
  忽然之间就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这东西原来也是有自己的境界的!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只能算是入门的“望境”吧?
  唐时苦笑了一声,然后翻开第一页,《咏鹅》前面的三个“鹅”字都变成了红色,也就意味着唐时对这《虫二宝鉴》的修炼是又进了一层,于是唐时念了一句,变出三只大白鹅来。
  很好。
  他切断真力,那大白鹅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停留的时间也变长了。
  这个时候,唐时就开始疑惑了,他这到底是算是幻术还是什么呢?
  不清楚,也懒得管,自己一个练气一层的想那么多干什么?练到那一个可以想象的地步了再去。
  不过这《咏鹅》的作用,似乎仅限于此了,每次都只能变出大白鹅来,也许等着自己实力提升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作用开发吧?
  这样想着,唐时翻开了下一页,还是那陈旧破败的模样,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一样。这一首诗实在是太熟悉了,脍炙人口,读过书的几乎都知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其实细细品味起来,这诗才是短小精悍,又有一种美妙的意境。
  唐时微微一笑,细细咀嚼了一番。
  在他念完这一首之后,整个《虫二宝鉴》忽然爆出了一团银光,耀目不可逼视,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就消减下去,再看的时候,原本像是落满了灰尘的书页竟然焕然一新,书香墨气,一瞬间连潮般涌来。
  ☆、第十二章 春眠非春梦
  虽然以前相当厌恶古诗文鉴赏这一门课,可是在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唐时就不得不认真起来。而且现在这种感觉,跟当初上课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只是吟诵了这首诗,便解除了这诗上面的封印,大约这就是方法吧?第一遍,是诵读。
  这步骤,竟然跟诗歌鉴赏的差不多。
  唐时默默笑了。
  他身上的真力,自动地开始了流转,一面打开自己身上的毛孔,吸入天地灵气,并且顺着经脉肌肉汇聚,在身体里面流动,运转大周天,又分出一部分来灌注到宝鉴上面。
  这一首诗,逐渐地亮了起来。
  唐时再次缓缓地念出这一首诗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观察每个字的变化,可是这第二遍并没有任何变化。
  唐时并不灰心,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还有一句话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来也会吟”。他已经隐约知道这本《虫二宝鉴》的存在意义了。
  毕竟这玩意儿是一本教材,那就要按照教材的标准格式走。
  比如说先读。
  以前唐时他们上课都要读上个三遍,才会开讲。其实教授更愿意将读称之为“吟”,这样更有一种文雅气息。
  修真到了一定的境界是要讲究因果的,唐时虽然并没有到那么厉害的境界,可是也听说过——大约考试不及格和买盗版,是他的因;穿越和踏入修真,以及这本书变成这样,便是果。
  因果之间的事情,向来很是玄奥,但只要唐时到了那一个境界,也就能够明白了。
  现在的唐时所能够做的,无非就是多吟几首酸诗。
  在第三遍吟诗的时候,唐时忽然有一种奇怪的爽雷感——草泥马,老子这可是冒着装逼的风险在修炼呢!
  不过第三遍的效果果然出来了,第一句“春眠不觉晓”里面那个“眠”字的颜色,似乎有一点点的变化。
  唐时“咦”了一声,继续念下去,却再没有别的反应,其余的字似乎都没睡着了。
  只有一个“眠”字有反应,是自己目前的能力只能达到这一步吗?
  他继续念,还是那效果,念后面的三句诗根本没反应,唐时干脆放弃后面的三句,直接来第一句。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这小屋里面念经一样密集地响起“春眠不觉晓”的念诵之声,怕是有人听到只觉得头疼。
  每念一遍,那个“眠”字就变红一些,只不过在颜色便到红黑各半的时候,唐时再怎么念都没用了。
  而且在念诵的过程之中,唐时一直都在灌注真力,按理说这句诗应该也是有效果的啊,可是没有——唐时根本没有睡着。
  春眠不觉晓,直译应当是“春天睡觉不知道早晨来了”,这么说可能有些俗,换个意译一点的,那就是“我在一个春日的夜晚入睡,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天光散开,清晨已至”。好吧,其实这二者之间没什么区别,后者只是唐时的脑补。
  孟浩然大约是个睡神觉皇,正常人春困都是白天,就他身体构造比较特异。
  这货睡过头了也就罢了,竟然还写首诗,这感觉就跟现代人发微博一样。
  孟浩然的《春晓》如果改成微博段子,其实也无非就是一个文艺男青年在自己的微博上写到:“今晨起身时,日头已然高照,外面的小鸟叽叽喳喳。唯有那枝头残留的雨水闪着亮光,让我探知了昨夜有过一场凄风苦雨,你瞧,那满地的残花。我这大梦一场,春是快要尽了么?”
  唐时脑补已经停不下来,不过这么一发散思维,他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那种念经一样念诗的速度得罪了诗人。这一次,他看着这首诗名字下面的孟浩然三个字,心里给跪了一下,老爷子原谅,俺也是生计所迫,生计所迫,咳。
  深呼吸,然后吐出浊气,将自己脑子里别的念头都抛干净了,唐时将自己沉浸到诗中的意境去。
  春眠不觉晓。
  春眠,不觉晓。
  春,眠,不,觉,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沉,却平白地合着了那种意蕴,眼睛一闭之后,凡俗杂念全部抛干净。
  他像是看到了一扇蕉窗,窗里面的榻上卧着个青衫人影,日光细细,风里还有些轻暖的香味,一只手推开了窗,窗外绿肥红瘦,满地残花,小鸟们站在枝头跳跃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