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一众贵女眼瞧着这幅模样本就不想多待,若是往日,她们自是毫不犹豫站在周承棠这边,可如今霍令仪和李家那位三爷扯上了关系,她们可不敢胡乱说道什么…因此听得这话,她们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等又朝周承棠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跟着便由人领着往外头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的人便都走了干净,就连周承棠身侧的宫人也一道退下了…没了旁人,周承棠也懒得再伪装什么。她把手上的茶盏搁于茶案上,而后便看着霍令仪说了话:“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却未有多余的神色,她的指根仍旧搁在那锦盒上头,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瞧着周承棠,不曾言语。
  周承棠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眼中的疯狂却是又深了几分:“你心里都明白,当日围场上的事都是我做的…”她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终于折起的眉心,终于肆意得笑出了声:“是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从小到大,我都讨厌你,越长大我就越恨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郡主,凭什么众人看到的只有你?”
  …
  霍令仪耳听着周承棠的喋喋不休,一时却有些恍惚起来,她想起前世大婚之时,周承棠也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彼时,她跪坐在地上,而周承棠却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身前,带着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蔑视和嘲讽俯视着她:“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你不过是个郡主却处处受人尊崇、被人追捧…明明我才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凭什么世人只看得到你霍令仪?”
  “好在…”
  “以后这燕京城再没有你霍令仪什么事了,什么扶风郡主,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不照样被柳予安说抛弃就抛弃?”
  霍令仪想着记忆中的这些话,终于还是合了这双桃花目。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静静听着周承棠继续说道着对她的怨恨,等到屋中的声响逐渐消落,她才终于睁开了眼…霍令仪就这样看着周承棠,看着她因为疯狂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而后她开了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祝福你和柳予安能够白头偕老。”
  待这话说完——
  她是把手中的锦盒置于那喜案上,而后也不再理会周承棠迈步往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高悬在天际…霍令仪站在石阶上,她稍稍仰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时她有许多话,可听着周承棠那番话语她却不想再说什么了。屋里那个女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骄傲的周承棠了,即便得到了她想要的又如何?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这一场自我挣扎中。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等走出新房,走到外院,霍令仪眼瞧着不远处那个穿着一袭大红婚服的柳予安,步子也只是有一瞬的停顿。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柳予安还是轻轻喊了她一声“晏晏”。
  这道声响格外轻,被风一吹便消了个干净,可霍令仪却还是听到了,只是她也不曾理会仍旧径直往前走去…就如她先前所说,她是真的希望周承棠能够和柳予安白头偕老,这样两个人,若是不在一道,那该多可惜?
  等又走出几步——
  杜若却轻轻牵了牵她的袖子。
  霍令仪一怔,而后便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株榆钱树下正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夹道两侧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打在那人的身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朦胧。她仍旧有几分怔楞,只是眼瞧着那人面上的温和笑意,霍令仪是松开杜若的搀扶迈步朝人走去,待走到人前便开了口:“您怎么来了?”
  霍令仪的话中不掩惊喜,却是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会过来。
  李怀瑾眼中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闻言也只是笑着伸手把她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跟着是温声一句:“正好路过,便来接你回家。”等到这话一落,他眼看着霍令仪精心打扮过的模样,那双素来清平的丹凤目竟也难得显露出几分失神。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面上一时也不免露出几分羞赫:“怎么了?”
  “没什么…”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只是临来往前走的时候,他却还是伏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叹息道:“晏晏,你说这时间过得怎么那么慢?”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见的缠绵缱绻,听在霍令仪的耳中却是让她也跟着失神了几分。
  只是思及他话中意…
  霍令仪面上先前才消落的羞赫却是又添了几分,这个男人是在与她抱怨吗?
  …
  “世子…”
  小厮来寻柳予安,眼瞧着他依旧负手立于此处,便忙说道:“时辰到了,您该回去了。”
  柳予安闻言却不曾说话,他依旧负手看着那条小道,那处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小厮看着他这幅模样还想再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柳予安便已垂下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朝新房走去。
  明月高悬,打在他这一身大红婚服上,未见丝毫喜气,反倒是越发透出几分悲凉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媳妇这么好看,却只能这样看着。
  第71章
  建昭二十二年, 五月。
  建立在乌衣巷中的宣王府今日好生热闹, 朱红大门大开着,迎来走往不少人,却是来恭贺宣王喜得麟儿。宣王在朝中虽无什么建树,可到底也是天家贵胄,何况这个孩子若当真论起来还是如今天子的头一个孙儿,前几日天子高兴往这宣王府中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其余人等自然也有样学样,各个携了好礼上门恭贺。
  外头老少爷们说着官面话,东面正屋内也围坐了不少贵人, 此时正在笑逗着那个穿着襁褓的小儿。
  小儿刚刚出生才满三天, 大多都是睡着的,只是他生得一副好模样, 即便眯着眼睛打个呵欠都能惹来一堆笑声,自是好一番热闹。
  许瑾初穿着一身常服靠坐在床上,她的额头上戴着一块抹额,银盘似的面容较起往昔瞧着也圆润了些许, 此时正笑盈盈得看着那处…等到丫鬟上了汤茶, 她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拧头看向坐在跟前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春衫, 满头青丝被绾成一个如云髻, 头上只簪了一支用白玉制成的祥云簪, 身上除去在腰间佩着香囊玉环便再无其他饰物了…相较两年前,少女不仅是身形还是容色都长开了许多。
  不必什么太过繁复的装扮,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番打扮, 便已让人觉得心下一动。
  少女正是霍令仪,此时她也满面笑容瞧着小儿那处,察觉到许瑾初一直盯着她看便笑着转过身来。
  霍令仪的手中亦握着一盏丫鬟新奉上来的茶盏,眼瞧着许瑾初,唇边便又绽开一个笑容,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怎么了?”
  “没事…”
  许瑾初说话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她虽然说着没事,一双沾着笑意的眼睛却照旧看着霍令仪…待瞧见霍令仪越发别扭起来的面色,她才又放柔了声调继续说了一句:“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该除服的日子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眼之间倒也又添了一抹笑意。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许瑾初又放低了声调说了一句:“李三爷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许瑾初这话虽然说得轻,可霍令仪自是听了个全,她掀着一双桃花目眼瞧着许瑾初面上那一副遮掩不住的揶揄味道,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连带着声调也多了几分嗔怪:“都说夫唱妇随,表姐自打成亲后,也学了宣王的模样,当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霍令仪这话倒也说得不假——
  往日的许瑾初虽然瞧着温和大度,可到底少了几分人气,自打去岁嫁给周承泽后,却是比往日鲜活了许多。
  霍令仪看着许瑾初眉眼之间的笑意,不免想起当日表姐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彼时,这燕京城中还有不少人看他们的笑话,一个是天家贵胄里的风流纨绔,一个是落魄公府里命数不好的小姐,这两人成婚自然引起了好一番热闹。
  有说周承泽这样的风流贵胄只怕没个几日又该厮混到那烟花柳巷中,也有说许瑾初这样的命数也不知日后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就连霍令仪这心中委实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她心中虽然觉得那周承泽并非明面上瞧着的那般风流,可私下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忧,又怕表姐受冷遇又怕她过不好。
  可如今岁月过了一年多——
  这两人不仅没生出什么事,反倒是比往日还要如胶似漆。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羞赫与嗔怪倒也消了个一干二净,仅剩的却是一抹由衷的祝福。
  许瑾初素来聪慧,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这幅神色,心下便明白了个大概,她也未曾说话,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当初她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心下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于她而言,周承泽不过是她日后的夫君,只要他日后不胡乱行事,她自然会守着妻子的本分好生敬着他。
  可是——
  她握着茶盏的指根轻微一动,却是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相处光景。
  原先还未进府的时候,许瑾初以为就周承泽那番名声,府中自然会有不少女人。可等她进府之后才发现,这偌大的宣王府中却是连个女人也不曾有,管家说是周承泽怕那些人扰着她,索性便在成婚前就把那些女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桩事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只这番做法的确是给了她不少脸面,父亲就母亲一个人,哥哥又是洁身自好的。
  她虽然不喜欢周承泽,可自然也不希望这府中成日围绕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
  没得这府中不时就得生出不少事来。
  而婚后的日子,周承泽也的确如当初婚前与她保证的那般收敛了性子,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去那烟花柳巷,也不再跟着一堆狐朋狗友走鸡逗鸟。前段日子还跟陛下谋了个差事,虽说依旧没什么建树,可好歹也有几分模样了。
  许瑾初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多了几分笑意,她如今岁月无忧,面上自然常挂笑容。她握着手中的汤茶饮用了一口,而后是又重新调整了一个位置,跟着便掀了眼帘朝那院中看去,木头窗棂外的一片院子里种了百来株杏树,此时团团簇簇围绕在一道,当真是数不尽的好风光。
  嫁给周承泽的这一年多来——
  他从未不曾给她气受,不过倒是也同她黑过一回脸。
  彼时她刚刚怀孕不久,因着是双身子自然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与周承泽同房,许瑾初思来想去索性就禀着妻子的义务做主给他抬了两个通房,这本就是一桩寻常事,大户人家哪个大妇怀孕不这样做?何况周承泽那人晚上最是消停不了,难不成还让他去外处解决不成?
  哪里想到那日周承泽下朝回来后,却是破天荒得与她黑了一回脸,连带着对底下人也发了好大一通火。
  即便已过去许久,许瑾初却还记得那日,那日周承泽把下人赶走后便紧紧箍着她的手腕,把她逼在塌上,黑着脸与她沉声说道:“给我女人,把我的东西搬到正院,许瑾初,你可真是好样的。”
  她素来聪慧,那次却是生平头一回弄不明白。
  她不明白周承泽生得是哪门子气?
  到后头还是母亲来家中探望她察觉到不对问起缘故,才与她笑着说明了缘由。
  只是那个时候,即便知晓了原因,许瑾初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如今,她却已明白了,原来那个风流贵胄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
  这世间万物,人心如何,终归还是得自己亲尝一遍才知晓。
  …
  霍令仪看着许瑾初面上的恍然神色,便又轻轻喊了人一声,待瞧见她回过神来才又问道:“表姐在想什么?”
  许瑾初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意,闻言也只是轻轻笑说了一句:“没什么…”待这话说完,她还想开口与人说话便听到帘外传来一声:“安平公主到。”
  这话一落,屋中却足足静了有一瞬的功夫。无人说话,大抵是谁也未曾想到那位安平公主今儿个也会过来,就连许瑾初也未曾想到…周承棠和周承泽虽然同为天家子嗣,可平素却鲜少有来往,何况她和晏晏这样的表亲关系更是让周承棠所不喜。
  这一年多来,她们除去在宫宴上见过几回面,私下却从未见过。
  今次这洗三的帖子虽然照常送了,可许瑾初心里明白凭着周承棠那个性子绝对不会登门,倒是未曾想到她今儿个竟然来了。且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如今人既然已到了门口,许瑾初自然也不好再多思多想…她把手中的汤茶搁在案上,而后是朝那块锦缎布帘瞧去。
  帘子已被人打起,走进来一个身穿黛紫色春衫的女子,正是周承棠。
  周承棠如今也有十九岁了,较起往昔倒也越渐明艳了不少,此时她梳着一个妇人头,无论是衣饰还是妆容都是细细打点过得。她甫一进来,屋中便齐齐朝她打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安平公主安。”
  周承棠闻言也不曾说话,她仍抬着一双凤目却是把屋中循了一遍,而后是看着那个半跪在拔步床前的绿衣女子。
  屋中莺莺燕燕有不少——
  可周承棠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霍令仪,相较屋中的其他贵女,霍令仪今日这一番打扮并不算精细,反而还有些寻常,可这个女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装扮与否,都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她。
  自打成婚后,周承棠也就鲜少见到霍令仪了…这燕京城的圈子说大不大,自然知晓这两人不和,偏偏这两人又是都得罪不起的,平素就算请宴也鲜少会同时给两人递帖子,没得这两人来了又生出不少事来。
  好在霍令仪素来是不喜欢这些宴会的…
  这两年来,除了李家操持过几回宴会,她平素也都是待在家中。
  因此要真说起来,今日还是成婚后,周承棠头回如此近的瞧见霍令仪…相较两年前,如今的霍令仪自是又明艳了许多,翠绿衣衫掩不住一段好身姿,微微低垂的面容即便不妆不点也已是倾城之色。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放在宫人胳膊上的手还是攥紧了几分,就连目中的那几分暗色也沉了不少,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依旧一错不错得看着霍令仪。
  屋中人半跪了许久也不曾听人说话,心下免不得是生了几分责怨,到后头还是宫人轻轻牵了牵周承棠的袖子才让她回过神来。周承棠敛尽了面上的情绪,而后是收回了落在霍令仪身上的目光,跟着才又朝众人笑道:“都快起来吧。”
  待这话说完,她便由宫人扶着朝许瑾初走去,路过霍令仪的时候她也不曾递眼过去,只是笑看着许瑾初,温声说道:“嫂嫂身子可好?我先前刚去宫里拜见母后,母后还托我来同嫂嫂问安。”
  “劳公主关心,我很好…”
  许瑾初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闻言是朝人欠了欠身,跟着才又一句:“原是我该去探望母后,只是还在月子里也不好走动,只能等过些日子再去同母后请安了。”
  “嫂嫂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如今可是咱们的大功臣…”周承棠由宫人扶着在那圆墩上坐下,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笑道:“我那小侄儿在何处,且抱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她这话一落——
  许瑾初便又轻轻唤了一声奶娘,没一会功夫,奶娘便抱着小儿走了过来…周承棠眼瞧着那襁褓中的小儿,面上倒也泛开了几许笑,她伸出指尖轻轻逗弄着小儿,口中是跟着一句:“瞧得倒像四哥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