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姜母正往铁锅里放泡好的米,再添水煮饭。以前家里条件在南坪村虽算好,但米饭上头也得放好些番薯的,不然粮食不够用。
  现在儿女赚了钱,姜红兵还有门路倒腾粮食,家里这才算彻底告别番薯饭。姜母蹲下身子,往灶膛塞把柴,惋惜道:“这是最近的好日子,可惜东子结婚没两天就该回部队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姜宁安慰她妈,“日子晚点,不是能多点时间准备吗?”
  虽颇多局限,但有些条件的人家,谁不想多讲究,结婚杂七杂八的事情倒腾起来,其实二十天出头的时间很紧迫。
  有失有得,姜母就一个闺女,当然想她风光出门,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这倒也是。”
  “妈,今天有啥菜?”姜宁擦干净手,到灶头帮忙。
  大松树直接砍出来的案板上,放了一小截腊肉,还有菜心胡萝卜香芹小葱。
  “妈,我们吃鸡吧。” 腊肉还是干的,姜宁将它搁回篮子里挂好。
  “哪来的鸡?”姜母转头,瞅见地上半大的山鸡,有些惊讶。
  “路边买的,不要票。”
  虽说改革从农村开始,但县城也在悄悄变化着,小幅度倒卖东西的人多了,姜家兄妹收摊后,回来的路上见到个小子提着只受伤野山鸡进城卖。
  以前农民打到猎物,黑市交易藏着掖着,生怕被捉住判个投机倒把罪名,现在大方多了,那小子连鸡也没给遮严实,姜宁一眼瞅见,当然赶紧买下。
  “那就做吧。”有条件就不能亏了嘴,营养够了身体才好,姜母点头。
  姜宁想了想,做白切鸡好了。山鸡肉韧,但这鸡不大嫩着呢,白切味够肉还不柴。
  她上辈子经济宽裕,职业约束性不大,走遍各地旅游品尝美食,爱吃爱做,不过由于本身是粤省人的原因,她爱吃粤菜,更擅长做粤菜。
  打定主意,姜宁洗干净瓦罐放了水,放在灶上烧着,姜母跟大嫂刘慧芳一个舀热水,一个给鸡拔毛,利索处理干净。
  水开了,姜宁往瓦罐扔了姜葱,给了点糖,又舀了一勺子粗盐下去。
  千万不要以为白切鸡不用给盐,否则做出来缺味还腥。
  姜宁把鸡放进去,水刚好漫过鸡身,她阖上盖子,蹲下把灶膛的明火都拨出来,“二十分钟好了。”
  这是土灶存热加余炭焖的时间,上辈子她用煤气灶,大火五六分钟,再熄火焖十分钟。
  刘慧芳一直垫着脚学着,听到这话赶紧往堂屋奔去,堂屋有个小小的座钟。
  姜宁笑笑,拍了一块生姜,再剁成蓉,小葱切细,一起放进碗里,再搁点盐。洗净铁锅烧热,放了两大勺油,姜母心疼,“哎哟,这太多了。”
  “妈这鸡少油不好吃。”
  说话间,姜宁拎起铁锅铲,等油温烧得很热,烟越来也多的时候,她利索铲起滚油,浇到放了姜葱的碗里。
  “刺啦”一声,碗里沸腾,香气立即出来了,再加点酱油,蘸料做好。
  二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刘慧芳吆喝一声“好了”,姜宁赶紧打开瓦罐盖子,把鸡捞出来,扔进旁边一盆冷开水中。
  热胀冷缩,这鸡皮才会脆,鸡也不会继续熟下去。白切鸡最重要的是刚刚熟,骨头里还带点红,火候是最合适的。
  冰水最好,没有就用冷白开凑合吧。
  斩件摆盘一气呵成,接着用鸡汤烫了菜心,一肉一菜一汤就好了。
  在这年头,是极好的一顿,一家人围坐在半旧方桌前,姜建设家小子趴在桌沿,吸吸鼻子,黑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那盘子鸡。
  “鸡,鸡。”两岁的姜明杰说话不算利索,但人很机灵,姜家家教严,他眼珠子一转,只可怜巴巴瞅着他姑。
  姜建设一瞪眼,姜宁笑道:“哥你别骂他。”
  她拿起筷子,先给爸妈夹了,再给大哥大嫂,二哥跟自己碗里都夹了,最后才夹起一块鸡腿肉,蘸了姜葱油,放进小侄子碗里,“吃饭吧。”
  “嗯。”姜明杰兴奋,挥舞着小勺子开动了。
  一家人笑了,姜母尝了尝,“嗯,这鸡做得好,肉嫩味还足。”闺女心灵手巧,她很自豪。
  一家人对白切鸡评价很高,津津有味吃了晚饭,姜母吩咐儿媳收拾桌子,自己则对姜宁说:“宁宁,结婚日子定好了,东子明儿一早来家里接你,你们去县里照个相,再把缺的东西买回来。”
  照相干什么,当然是扯证用的。
  刘慧芳促狭眨眨眼睛,姜宁脸有些热,“妈,我知道了。”
  第8章
  姜宁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应付两句就溜回屋。
  记了帐,一布兜毛票倒进装钱的小箱子里,也没心思再整理。
  本来她对相亲结婚挺理智的,但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不淡定。
  这大概是,她对他有些好感的原因吧。
  目光清正,作风正派,虽然只见过赵向东两次,但那军绿色的背影却很清晰,沉默如山,却异常可靠。
  姜宁很欣赏这种男人,对方还救了她的命,虽接触浅暂时谈不上情爱,但好感确确实实存在。
  她在床上滚了滚,拽过被子捂住脸,既然这样就好好处吧,反正他们要结婚了。
  好好经营,先婚后爱,也是不错的。
  “宁宁,好了没?东子来了。”姜母乐呵呵打开大门,招呼未来女婿进院。
  “姜婶子。”
  赵向东一进院门就将视线投向西屋,他记得小姑娘就住这个屋。
  赵营长没花花肠子,姜宁是他板上钉钉的媳妇儿,他就只把她搁心里头。头次约会,军人作风沾枕即睡的赵向东,罕见辗转半宿,一闭眼就是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他天未亮就起了,跑步锻炼等了又等,一到时间就直奔南坪村。
  “好嘞。”
  清脆的女声应和,随即西屋门帘子一掀,姜宁一身嫩黄色夹袄,乌黑柔顺的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末梢绑了崭新的红头绳,一边一个垂在肩上,一出门就让他眼前一亮。
  “东哥。”
  两人定了亲,再过半月就要结婚了,“赵二哥”有点生疏,她落落大方喊了他的名字。
  小姑娘眉眼弯弯,瞅着他笑盈盈,赵向东唇角不自禁翘了翘,“嗯。”
  他一贯严肃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暖色,恐怕他手底下那些猴崽子,绝对想不到冷硬的赵营长,还有这副铁汉柔情的模样。
  “去吧,早点出门照相馆人少。”
  小年轻这点子眼神官司,姜母没留意,她打量两眼高大挺拔的未来女婿,满意点点头,让二人出门去了。
  林县不大,高低错落的房屋基本砖木结构,最高三层,上面是瓦盖顶,外墙扫了灰水,有黄有白,不过经历风雨洗礼后,一律灰扑扑的。
  不过有个好处,主干道不再是黄土路了,还算平整。赵向东姜宁并排走在小路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拉开几个身位。
  这年头就算夫妻走在路上都是这样的,拉手什么的,伤风败俗引人围观,闹不好还得走趟派出所接受教育。
  “我回部队后,马上能申请家属随军,大约两个月左右就能批下来,你在家里待两月,我回来接你。”
  说话的是赵向东,“之前军属区地方比较紧张,去年就给新盖了房,是楼房,我们可以申请。”
  他娓娓道来,声音醇厚听着沉稳,不过姜宁侧头看过去,却看见他眸底有些紧张。
  她在他的期待下,笑了笑“嗯”地答应一声,又问:“你们那里距离市里远吗?”她还有挣钱计划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赵向东所在部队在省军区,位于本省省府杨市附近,这点姜宁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附近究竟有多近?要是出入一趟得半天,恐怕会耽误很多事。
  赵向东注意小姑娘步子迈得有些急,他又将速度放缓了些,“没有你们村里去县城近,但也不远,骑自行车大约得两个多小时。”
  这个骑车得是他,换了她恐怕得三个小时出头,“不过我们团每天都有后勤车去市里,一早出去,下午回来,家属可以坐的。”
  他补充一句,“一小时就能到了。”
  顺风车吗?
  姜宁笑了,手指绕了绕麻花辫末梢,“这挺好的呀,方便了很多。”
  你说好就好。
  赵向东心里一松,他观感敏锐,隐隐察觉姜宁挺在意这个问题的。
  经过初次交流,两人熟稔了些,赵向东低头问:“宁宁,我们先去照相?”
  “宁宁”这小名,在他心头舌尖绕了一圈才出口,姜宁闻言瞅了他一眼,见他专注看着自己,一双黑眸很深邃,似有暗光流动,脸微微一热,“好呀。”
  小姑娘有些羞赧,偏故作大方,赵向东眸光微暗,温声说:“那我们走吧。”
  这对新出炉的未婚夫妻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气氛。
  照相馆是座两层的砖木房,不大,下面一层营业。冬天结婚的人不少,赵向东姜宁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五六对年轻人排队。
  地方窄人挤人,排队的男女青年只能肩并肩站着,他们也不例外。姜宁挨着赵向东,他高大健硕,她这辈子大约有一米六五,也只到他的下巴而已。
  阳刚气息非常醇厚,这男人存在感强烈,他站在外面,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不断有人进出的过道,护着她,很清净很有安全感。
  姜宁瞅着他笑了笑,赵向东视线追上去,只见到柔顺的发顶,他唇角弧度扩大,目光跟她的发丝一般软和。
  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了,两人往两张红漆靠背椅上一坐,肩挨着肩。
  赵向东一身军装笔挺,腰背挺直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腿上,望着镜头十分严肃,不过,他眼底还有残存的笑意。姜宁照相是照习惯的,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十分自然露出两个小梨涡。
  师傅抓紧机会,将和谐甜蜜的一刻定格。
  现在照相,可没有加急取的,赵向东将取相凭证收好, “宁宁,我们过两日来取照片。”
  取照片一个人能行,但这是结婚照,取了以后,紧接着当然是去领结婚证了。
  两辈子头一次结婚,紧张还是有的,幸好这男人很靠谱,未来值得期待。姜宁没有仰头,只“嗯”地应了一声。
  赵向东唇角翘了翘,护着她挤了出去,两人下一站是县里的百货商场。
  林县的百货商场挺小的,两层,底下卖糖油米面雪花膏保温瓶之类的,二楼则卖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还有布料这些贵重大件的。
  二人上了二楼,先买手表。
  姜父姜母将钱和票给了闺女,让她自己挑喜欢的,反正她天天往县城跑。
  赵向东则想给媳妇买块手表,再加跟收音机,作为结婚的彩礼大件。既买给她当然得她喜欢,这次刚好能一起挑上。
  就是这么凑巧,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那就买一块男式一块女式,互送给对方。
  “同志,麻烦帮我把这两块表拿出来看一下。”
  百货商场的手表就一个牌子,这年头极畅销的上海牌,款式还少,姜宁顺着柜台看着一圈,指着其中一对银色金属表带的手表。
  这营业员态度还行,拎着钥匙过来一瞟,就给拿出了来,“同志,动作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