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蘑菇吗 第8节
  她吃完一颗糖,慢慢地剥开第二颗的糖纸,“你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他不好,可他要是真的受了什么严重的惩罚,你应该很伤心吧?我不想让你伤心。”
  “蘑菇……”
  “更何况,他见你晕倒,没顾上追我呢。”
  “我是装晕的,不过被他背着颠了几下,就真晕了。”金来来沉进被子里蒙住半张脸嘀咕,“蘑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这个大猪蹄子就算……再不好,我说的话还是会听一点的,你不要怕……”
  “嗯,对了来来姐姐,我有名字了,叫沈歆。来来?”
  沈歆兴冲冲地要写给她看,却见她已阖眼睡着了,便回想着她曾经给自己做的那样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去洗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气,不热也不太冷,是沈歆喜欢的阴雨天。她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衣,又拿起吹风机毛毛躁躁地吹干了头发,把自己本就不算长的头发吹成了泡面卷,毛球似的炸成一团。
  她在镜子前跳了几下,思考着为什么自己吹出来的跟金来来为她吹的不一样。正想得入神,窗外骤然迸出一声惊雷。
  她浑身一颤,哪里还顾得上发型,抱着脑袋在屋里乱窜。又是一道响雷劈下,她直接被吓出眼泪,逃进一间仍亮着灯的卧室,呜咽着往被窝里钻。
  晏方思本捧着书打瞌睡,冷不丁被她一拱,惊得弹起来,“你你你干什么呢!”
  沈歆听到他的声音,眼泪愈发汹涌,直往他怀里躲,“有大妖怪要来吃我!”
  他睡意散了大半,忽见窗外彻亮,而后雷声隆隆,才明白缘由。他丢开书,把颤抖不止的脑袋薅出来,隔着被子拍她后背安抚,“不是什么大妖怪,是雷声。有我在,没有大妖怪敢吃你。”
  她双眼紧闭,死死攥着他的前襟,哭腔未散:“真的?”
  “嗯,我保证。”他扬手撑开一个结界,隔绝外面的雷声,“你听。”
  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果真听不到轰鸣般的巨响,可窗外犹有电光闪过。她瑟瑟问:“相公,我今天能不走吗?”
  “行。”他分了大半个枕头给她,“睡吧,被子得好好盖。”
  她凑过去,抱住他一条手臂,瞥见他方才被自己扯开的前襟,不好意思地想为他整好。刚伸手过去,被他握住了,“别动手动脚啊。”
  “我、我才没有。”……动脚。
  他飞快地拢好衣襟躺平,只留一只手给她抱着,“好了,睡觉。”
  沈歆睁着眼,此刻有点睡不着。
  她第一次瞧见他的胸膛。
  毫无血色的皮肤底下隐约浮现招展的黑色藤蔓,细密地织成一个空心的圆。
  第11章 寻妖
  惊蛰过后,乃是万物复苏春回之际。
  被令她熟悉的蘑菇味包围着,沈歆意外地在雷雨天睡了个好觉。
  她醒来时发觉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中央,姿势不大优雅。大概是她霸占了整床被褥的缘故,晏方思早就不在身边了。周身暖意融融,她挣扎了许久才爬下床,被香味引诱去厨房,见晏方思正在熬小米粥。
  她好奇地凑近,被揭盖冒出的白气糊了一脸。
  他把锅盖丢回去,推开她的脑袋,“别急,再等会儿。”
  她就着他的手蹭干脸上湿漉漉的水气,想问问他胸口的印记是怎么回事,可回想起他的反应又十分脸红,便不说话了。
  他在她眼角抹了一把,两指捏住她的鼻子,揪了揪,“没睡醒?怎么傻乎乎的。”
  “我不傻的!”她急忙辩解,“我是在思考……唔,昨晚的雷声好大,怪吓人的,但来来姐姐和你却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可真厉害呀。”
  “这有什么?每个妖怪都有害怕的事物,你怕打雷,金来来也许害怕别的。没有人比谁更厉害。”
  “相公,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锅里的粥咕噜咕噜翻滚,他关掉火,揭开锅盖伸勺搅拌,余光瞥见沈歆期待的眼神,忍俊不禁,“当然。我怕……嗯,怕鬼模鬼样的鬼,透明没脚又凶神恶煞的那种,怕得不得了,就跟你怕打雷似的。”
  “相公怕鬼呀,”她笑得眉眼弯弯,瞳孔中似沾了亮闪闪的星屑,“我不怕的,我可以保护你。”
  “是吗?”他长长地“哦”一声,故意说,“看来我得好好供着你呀。我还怕很多别的东西,是你从未瞧见过的。你若也怕了,还会保护我吗?”
  她认真地掰着手指,“我们可以去找来来,请她来保护我们。如果来来也怕,就去找韩夕。总有人不怕的。”
  他盛出一大碗粥,洒上桂花腌渍的白糖,放在窗口吹散热气,“要是没有别人呢?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难住她了,她苦恼地皱起眉。
  他用食指按平她的眉心,“总有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需慢慢学会面对恐惧。”
  她问:“你不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默了片刻,反问:“你希望我在你身边吗?”
  她点点头,“希望的。”
  “那么,在你学会一个人面对恐惧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的话一字一顿烙在她心上,她摸了摸脸颊,仿佛那里还残存着水蒸气留下的温热,不由得感叹,“学这个很难的……”她看着他的眼睛,“下一次雨天打雷,我再躲到你房间里好不好?”
  “好。”
  “下下次呢?”
  “好。”
  晏方思探了探碗沿,见粥不烫口了,便端了去餐桌,又折返从蒸笼里拿出一屉酒酿馒头放在她面前,“吃吧。不够锅里还有,慢点吃,都是你的。”
  沈歆掰开一个拳头大的酒酿馒头,热糖浆便从中间溜出来,她忙张嘴去吸,吃了一嘴晶亮的糖汁,“这个好香呀,甜甜的,好吃。”
  她偏爱甜味的食物。这边嘴角还粘着屑,就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捞下一个。如此解决了一屉馒头和两碗粥,她也不觉得饱,可像阿福一样挺着个敦实的大肚皮实在不雅观,叫她不好意思再吃。她把碗筷放进水池,挨到晏方思身边。
  他正对着手机检查自己的仪容,冷不丁弹出一条扫兴的消息,倒把身边跟着他一起入镜的沈歆吓一大跳。
  看见韩夕的名字,她抚着胸脯给自己顺气,艰难地辨认小框框里面的文字,“阿福……组、什么……”
  他告诉她:“这两个字念‘诅咒’。韩夕说,阿福像是被下了咒。”
  “诅咒?是不好的东西吗?”
  “通常来说是不好的,就好比……有人故意让另一个人得病。韩夕说,好像有人故意让阿福说不了话,还让它变得蠢兮兮的。”他平静地复述韩夕的话,若有所思。
  “怎么这么坏呀。”她忿忿不平地连拍几下桌子,“可我们是在那个老爷爷的庭院里找到阿福的,在那里没人敢给它下咒吧。”
  “说不好。”他淡定地把桌上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扶正,“阿福自有它的造化,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他的冷漠令她吃惊,她抓住他的手,“阿福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呀,有、有人使坏让它生病,我们难道不该管吗?”
  她想说,明明钱多多欺负我了,你也很生气地去找他算账的。
  她都急得要哭,晏方思却玩也似地捏起她一侧脸颊,“我方才说,诅咒通常来说是不好的。这就说明也有一小部分的诅咒是好的。”
  涌上鼻腔的一股酸劲被他这一捏闹得无影无踪,她瞪大眼睛,“生病也有好的吗?”
  “有的。世间生灵,各有所求。有时病也算一种所求。有些人精明算计一世,但求来生愚钝,活得简单快活;有些人奔波劳苦半生,惟愿一病解忧,借口放下所有。”他看着她一边脸颊稍红,觉得不大对称,于是上手揪住了她另一边脸颊,“或许下咒的是阿福自己也说不定呢。”
  她被两根手指扯出个别扭的笑颜,心里似乎没有刚才堵得慌了便瘪着嘴小声嘀咕:“我要是给自己下咒,就下能让我变聪明又不秃头的咒。”
  看她脸上的愁绪消散了、面色也红润了,他才收回手。正巧韩夕又发来一条消息,他抬起手机查看,看清内容后下意识关掉屏幕,可被探头探脑的沈歆抓个正着。
  “阿福逃跑了。”她高声念出上面的文字,随后惊呼,“阿福逃跑了?是不是韩夕对阿福不好,它才要逃跑?它这么傻,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费劲哄好的人再度陷入焦急,晏方思苦恼得很,只得先劝她:“你先别急,我问问韩夕。”
  他拨了个电话给韩夕,得知阿福是在回家路途中逃跑,犹豫着是否要向沈歆诉说实情,抬头一看,她咬住了嘴唇,一副将哭的模样。
  “阿福是不是讨厌我们了?”
  “它只是讨厌韩夕,你也不是不知道,韩夕这副死鬼狐狸样本就不招妖怪喜欢。”他见她有些相信,暗暗松了口气,“韩夕已经派人去寻,妖管会有专门的搜寻仪器。你放心,它这副身材跑不了多远,很快就能找到它的。”
  但她依旧坐立难安,“倘若阿福连我们都不愿见,会乖乖跟着韩夕走吗?”
  他按了按太阳穴,“这样,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是能完成我就带你出门找阿福,好吗?”
  “什么任务?”
  “帮金来来把早上的药冲了。”
  ***
  沈歆扶着金来来喝完药,诉说了大致的经过,便换好衣服。她想了想,把昨天|衣襟上被阿福啃了一半的花交给晏方思。
  他忍着沾上阿福口水的厌恶捏住了花蒂,催动灵力探寻阿福所在的方位,“阿福目前在荻水的东南角落,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欺负。”
  “那我们快去吧,快一点。”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帮她围了几圈,恰好遮住半张脸。
  她裹得像颗任人宰割的胖粽子,四肢都不大灵活。她左右扯了扯,在层层围巾间拉出一道缝隙,开口时白气一团团地透过缝隙向上冒,“相公,我不冷呀。”
  “这叫乔装打扮,好不被他们认出来。”他摸出个口罩挂在耳朵上,可延伸了半张脸的疤痕仍藏不住,于是又戴起连帽衫的帽兜,勉强遮挡额头。
  他在她的催促下驱车疾驰,将车停置妥当,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奔出去。他好不容易拉住她,低头对她说:“韩夕和其他妖管会的成员可能也在附近,你毕竟还在监管期内,我这次偷偷带你出来其实是违反了规定,要是碰上他们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她略微收敛了些,挽着他的胳膊与他同行。
  他们穿过一家菜场,在公车站逗留了片刻,又去小学旁的公园转悠了一会儿,途径一队举着大红扇子跳舞的人,阿福的气息时隐时现,偏偏越到近处越难捕捉。
  晏方思拉着沈歆走进一家无人的店,里面工整地放了两排装有不同主题毛绒玩具的机器。
  他挑眉,“看来这个小东西也不是很傻嘛。”
  她本被这五彩斑斓的玩具吸引了眼球,听闻这话,她沉默地把脸埋进围巾里,心中涌起一股失落。它花这么多心思躲藏,不就是不想被找到?说到底它还是讨厌他们了。
  他感到她的闷闷不乐,猜到了她心情低落的缘由,往门口机器里塞了张纸币,出币口“叮铃哐当”地漏下一筐游戏币,他把小篮子给她,“别多想。可能我们总是说它傻,它想借此证明自己不傻,跟我们捉迷藏呢。”
  她拣了一枚游戏币放在灯光下,不知作何用,“相公你总说我傻,我、我也没有生气得想要逃走啊。”
  他失笑,“那有多生气?”
  “很生气的。”
  “啊,那可怎么办。”他装作苦恼的样子在店里踱步,忽而往其中一台装满娃娃的机器里投入两枚游戏币,“把手放上来。”
  “相公,我们是要去找阿福的,等找到了阿福再……”
  “听我的。”他站在她身后,握起她的手往摇杆上放。他们操纵着爪子移动到相对靠内的位置,拍下按钮。铁爪摇摇晃晃地抓起一个熊仔,下面竟露出了一条布满细小鳞片的黑尾巴。
  那尾巴动了一下,推开两三个娃娃甩到后面。
  沈歆与玻璃柜里的阿福四目相对,欣喜不已。她正要开口叫它的名字,却见它飞也似地往娃娃机出物口一钻,冲出店门。
  晏方思没想到阿福这小东西也有敏捷的时刻,一时忘记出手,只见它在离店铺不远处回头望了他们一眼,便撒开蹄子跑向一个身影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