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跺足道:“还给她们赏钱!这两个歹……”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仲舒哥哥稳婆咬出小周娘子的事,这件事太突然了,超乎我的意料想象之外。也许她们只是胡乱找个人推脱担责,连小周娘子的名号也不晓得,只模糊说是主母。
  仲舒哥哥倒是很高兴,喜形于色:“嫂嫂生了女儿,我们有侄女了?家里总算还有件好事……你们俩,快进去好生照应着。”他指使带来的两个仆妇。
  我心生警觉,拦住她们问:“这两人从哪儿来的?是小周娘子安排的吗?”
  我到底还是对小周娘子生疑了。万一,万一稳婆说的是真的,这园子里的人说不定也被她收买笼络,都靠不住。
  仲舒哥哥说:“澜园不剩得力的人手,我特地央人去刘夫人那边求借来的。这两人都在刘家做奶娘,照顾产妇婴儿经验足道,需要的物什也都带全了过来。”
  原来是刘夫人家的,那我就放心了。我放她们进去照顾四堂嫂和小侄女,悬在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方觉得自己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太阳快落山了。这一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峰回路转。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咪别着急,后面还有更多的等着你呢。
  第9章
  我跟随仲舒哥哥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低头踢路上的小石子。澜园的树长得非常茂密,这个时节正是最繁盛的时候,疏于修剪,枝条都伸到石径上来,我们俩如同在枝山叶海中穿行,浓绿的波涛快要把人淹没了。
  “仲舒哥哥……”我期期艾艾地开口,“你觉得小周娘子……她……”
  仲舒哥哥转过头来:“小周娘子怎么了?”
  要怎么说呢?我虽没法把小周娘子当祖母一般尊敬,但也从未觉得她是个心肠恶毒、手段狠辣的女人。仲舒哥哥是三叔公的孙子,在同辈兄弟中排行不前不后,朝中领的也是光禄寺闲职,权位不高,在家里并不是个举足轻重、说话有分量的人物。我跟他说这事,是不是把烫手山芋丢给他,徒增他的烦恼?还是我应该先去找小周娘子对质求证,免得稳婆空口白牙无端诬陷她,抑或是直接告诉祖父让他来定夺?
  我犹豫不决,仲舒哥哥却看着我笑了起来:“你这脸怎么了?跑哪儿去弄得脏兮兮的,都成小花猫了。”
  在灶下烧火沾了一头灰,一忙乱都忘了。我抬起手想擦,仲舒哥哥却先行一步,帮我把脸颊上的污痕拭去。
  他用的是手,不是汗巾。
  他的指腹在我脸颊上慢慢地摩挲,流连往复,擦完了仍没有放开,反而两只手都伸过来捧住我的脸,凑近了目光迷离地盯着我。
  小时候仲舒哥哥总喜欢捏我的脸,但过了十岁,有一回被三婶撞见说了几句,他就没再这样摸过我了。
  我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仲……”
  「瑶瑶,」他先开口打断我,语似梦呓,「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眼下我确实不想嫁人,但往后的事可说不准。再说一直不出嫁,长辈们也不会答应吧?
  「从你去年及笄、有人上门说媒提亲开始,我就一直提心吊胆……昨日来了那么多年轻公子,我真怕你会看上其中哪个……尤其是那个虞剡,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不对劲,绝不是初次会面。你什么时候跟他扯上的关系,我竟毫不知情?」
  我跟虞重锐……我们能有什么不对劲嘛!
  仲舒哥哥继续喃喃道:「贵妃突然出事,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我……我竟有些暗自庆幸。这样一来,你的亲事肯定要耽搁了;贵妃膝下没有儿女,你和她亲如母女,如果我劝你执礼替她守孝,你肯定会答应的,那我就又多了三年……」
  他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贵妃是我的姑姑,难道不也是他的亲人吗?他不伤心也就罢了,怎么还暗自庆幸?
  我板起脸来正想斥他,他却欺身上来,几乎贴着我的脸:「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想叫他隔远一点好好说话,他突然低下头,把嘴唇覆在我的唇上。
  就算我未经人事懵懂无知,也知道他这是在亲我;我更知道,兄妹是绝对绝对不能做这种事的!
  我忽然明白了方才他为什么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仲舒哥哥,他、他竟然对我有那种不轨的心思!我们可是系出同宗的从祖堂兄妹啊!
  我用力挣开他,心里觉得又气愤又难过,追上去又使劲推了他一把。
  仲舒哥哥——不,是贺琚,以后我不会再那么亲密地叫他了。
  贺琚被我推了个趔趄,撞到背后的树丛才没有摔倒。他一手扶着树干,诧异地问:“瑶瑶,你推我干吗?”
  他还好意思反问我!
  我指着他控诉:“我没有兄弟姐妹,自小就把你当亲哥哥看待的!你、你、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这种龌龊的事呢!”
  我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比生气更多的是失望和伤心。就算小周娘子真的是个手上沾了人命的毒妇,也没有这件事让我难以接受,因为我跟她不亲,但是仲舒哥哥……贺琚,我是真的当他作嫡亲的兄长,全家除了姑姑和祖父我最亲近信赖的人。
  记得小时候读到《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还跟他说:你看,我们两个的名字多相称,分明就是嫡亲兄妹,你是不是我爹爹生的,抱养给的三叔公家?
  他当时还不情愿:谁要跟你是嫡亲兄妹。
  我说:你就是嘴上故作嫌弃,实际心里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他就扭扭捏捏地把脸转过去不说话了。
  原来,那并不是我以为的喜欢。
  刚才他居然亲了我的嘴,这种事我以为将来一定是要和两情相悦、打算长相厮守的人才能做的。就连长御,我那么喜欢他,但是他对我并没有男女情思,我也从未想过要让他亲我。
  贺琚,他玷污了我,也玷污了他自己。
  想到脸颊和嘴唇都被他碰过,我心里说不出地别扭难受,举起袖子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气。
  袖子上擦下来一大片黑灰。
  我的脸这么脏?刚才不是已经……被贺琚擦过了吗?
  心里咯噔一下,脑筋这才转明白过来——他没有轻薄我,那又是我的幻觉。
  我顿时觉得尴尬无比、无地自容。我不但臆想跟自己的堂兄有不伦之举,还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指责他。
  仲舒哥哥平白被我冤枉,没有疑惑气愤,反而心虚地低下头:“你……你都知道了?”
  这是……?
  他马上又解释:“瑶瑶,你别怕。我是枉读了圣贤书,对不起列祖列宗、长辈教诲,对你起了……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但我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逾矩!自从十五岁时三婶提醒说兄妹之间也不能没有男女之防,我就连你的手都没碰过了。昨日……昨日是我一直找不见你,担心你出意外,一时心急情难自禁摸了你的脸……以后我绝不会再犯了,不然我就剁了自己的手!这不你脸上沾了灰,我也只是出言提醒,没有再碰你么?”
  他举起手,手上果然拿着一块干净的汗巾。
  他居然承认了,所以我没有冤枉他?那我的癔症又是……
  我问他:“你没有那么做,但你心里想了没有?”
  他颓然垂下双手,羞愧地把脸转向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还想……”我实在说不出口他想亲我,“对我做更过分的事来着!”
  他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一口气追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偷偷庆幸姑姑突然过世,我的婚事因此耽搁,又可以在家多呆几年才会出嫁了?昨天你来刘夫人的集会,也不是为了相看别家闺秀,是专门来阻挠我的亲事对不对?”
  这回换他震惊了:“瑶瑶,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我没有得癔症,那些不是我的妄念臆想,而是他们的。
  我看到了他们心中邪恶的念头。
  纭香和宋公子暗通款曲,想跟着我陪嫁过去做妾,我不喜欢宋公子,姑姑拒绝了这门亲事另选他人,她的美梦前程泡汤了,心里怨恨我们姑侄;临时征召来的菜农仆妇贪财好利、手脚不干净,看到我的衣服珍奇、屋内饰件贵重,心中蠢蠢欲动想据为己有;大理寺卿糊涂武断、怠忽职守,对陛下的重责施压不满,恨我们家的事牵累他,想栽赃陷害我囫囵交差。
  还有仲舒哥哥……贺琚,我看到的,正是他心里想象意淫的情景。
  方才我还庆幸是我冤枉了他,仲舒哥哥仍旧是我的仲舒哥哥,但一转眼又不是了。
  “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想的却尽是猥琐龌龊的念头……”我又委屈又愤怒,“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背地里不知还想过什么过分的!”
  他面露愧色,头垂得更低,仿佛被我说中了心事。
  他、他竟然真的想过!
  我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
  两边的树丛拥挤茂密,张牙舞爪地争相向小径上挤来,几丈之外转过弯就看不到路了。天色快黑了,把我们俩全都拢在树木的暗影里,四周静得听不到一点人声。
  澜园本就人少,今日更不剩几个,这里又地处偏僻,倘若他真对我做点什么,我就算放声大喊求救,也不会有人听到吧?
  贺琚向我走近一步:“瑶瑶,你听我……”
  我马上后退三步:“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他还想再往前,我心里越想越害怕,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转身拔腿就跑。
  我再也不会信他了。
  我真是没用,一边跑一边就被眼泪模糊了视线。澜园的树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到处都是岔路,为什么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哪里有人,我要去人多的地方,有其他人在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我跑得太急,转弯时冷不防和一个人迎面撞到了一起。对方身量和我差不多,我们俩撞得各自倒退了几步,没有摔倒。
  “表姐?”那人是俞表妹,她发现了我神色不寻常,“你怎么了?有人在追你吗?”
  她探头往我来的路上望去。
  也不知贺琚追过来没有,如果被俞表妹碰上看出端倪,她会伤心的。一想到昨天我还试图撮合他们俩,我就觉得又荒谬又愧疚,好像是我横刀夺爱抢走了贺琚,才让俞表妹一片芳心错付。
  说起来,俞表妹昨天故意问为什么表兄妹是亲上加亲而堂兄妹是乱|伦,是早就看出贺琚用心不良了吗?
  我还以为她天真傻气不谙世事,原来只有我是个傻子。
  我掩饰道:“没事,就是看天要黑了,树林子里暗昏昏的有点吓人,想走快点赶紧回屋去。”
  俞表妹说:“表姐还在为昨夜所见后怕吧?正好我闲着无事,我陪你回去好了。”
  我确实很怕,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你,你胆子倒挺大的。”
  俞表妹转过脸来,忽然对我诡异地一笑:「你要是跟我换一换、把我的遭遇挪到你身上,你也没法不胆大心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标题党会不会把人吓走?
  第10章
  俞表妹八岁那年,三婶回荆州娘家省亲,不料正好碰上百年难遇的洪水,俞表妹的父母兄弟、家中一应亲眷都在大水中丧生,只剩她孤身一人被三婶带回来,恳求长辈兄嫂容留收养。
  三婶寡居多年,无儿无女,在府里也是仰人鼻息而活,所以她们姑侄两个这些年一直是伏低做小、唯唯诺诺,过得十分低调谨慎。
  按理说俞表妹是家里除我以外仅有的女孩儿,我们俩又同龄,同受三婶的照料,应该亲如姐妹才是,但俞表妹一直用一种客气到近乎卑微讨好的姿态待我,好像她不是我家的亲戚,而是我的丫鬟似的,所以我跟她也不太投契,还不如刚嫁过来的四堂嫂亲近。
  所以我从未见过俞表妹露出这等让人发毛的笑容,更别说她对我讲这种语中带刺、阴阳怪气的话。
  我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心里想的。
  我是疯了吗,还是中毒脑子坏了,为什么会看到别人心里想的事?
  我一直以为俞表妹是个怯懦柔弱的小姑娘,她却说自己心肠硬。家人死于非命、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寄人篱下确实可怜,但这跟胆大心硬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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