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5)
  所以,破军第一个找回的便是贪狼星君。在人间的时候,他们确实是一对兄妹,依照廉贞在卷轴中提到的,若是叫他们在人间停留的时间过长,他们大概不会情愿再合为一人。
  贪狼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此前徐阆来找过我,让我替他转达一句话给您。
  破军转过身,看向贪狼,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他让我告诉您,三青仙君已经找到了。她说道,若您回到天界,便去一趟昆仑吧。
  三青仙君善用阵法,如果他回归天界,之后的事情就能够更顺利地进行。
  这算是很长一段时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破军想着,和贪狼星君道了别,返身便奔赴昆仑,周身的灵气运作,转过几个小周天,强硬地撕裂那些浓重的邪气,从裂缝中进去了。
  他原本以为,既然已经寻到三青,那么三青如今肯定已经回到了天界。
  然而,进入昆仑后,破军星君并未感觉到三青仙君的气息,他只能感觉到暴烈的,宛如冰河流淌的气息,是梁昆吾的,还有一个微弱的,近乎于无的气息,是属于徐阆的。
  难道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他猜测着,脚下的步伐也迈得更大,朝昆仑宫走去。
  徐阆和梁昆吾果然就坐在那里,腾出个空位,是他常坐的位置,破军应下了徐阆的那声招呼,几步走过去,踏上石阶,一撩外袍,坐了下去,开口便问:三青仙君在何处?
  三青仙君徐阆知道他肯定要问这个,也不惊讶,说道,仙君才刚降生不久。
  他们不能动手取走魂魄,魂魄与肉身分离,结果不言而喻,这无异于取人性命,即使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更方便,且不提法则,就光说本人愿不愿意,他们都不能贸然这么行动。
  破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有些心急了,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将沸腾的心绪冷静下来,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嘛,徐阆用杯盖拂去蒸腾的热气,吹开茶叶,说道,捡起我的老本行咯。
  要是破军猜得不错,这人口中的老本行,大概又是他那套招摇撞骗的本事。
  第294章 、飞鸿
  霞雁城四季如春, 清风掠过枝头,吹起千万丝绦,在蝉鸣鸟叫声中飘摇。
  在徐阆的预想之中, 破军星君应该能与他一起行动。
  没想到, 还是被那位五殿下戚潜渊半道拦截。
  那时,破军星君刚与他们闲谈了一阵子,心情逐渐由焦灼变得冷静下来,眉目款款地舒展开, 那零星的冰霜似乎也在消融, 他抬手取过面前的酒杯, 正准备将它递到唇边。
  然后他的眉头就狠狠地皱了起来,手中的杯子砰地一声砸在桌案上,吓了徐阆一跳。
  徐阆嘴唇动了动,想问破军星君发生什么事情了, 却未料到他唇齿间发出一声又快又低的字音来, 听着好像是什么脏话似的,饶是徐阆再见多识广, 也被这幅场景所震慑住了。
  他话没问出来, 倒是破军星君,说完之后,他的身影就飞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后来, 徐阆和梁昆吾才知晓, 原来是戚潜渊半夜三更真去敲了孟求泽的门。
  徐阆听后, 笑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抖着肩膀,花了很久才止住笑。
  要他说, 若是破军星君直接回天界,戚潜渊或许还不会想到半夜去叨扰他,可破军星君非要在回天界之前去试探一下戚潜渊,倒叫戚潜渊心生疑惑,原本是准备回房睡觉,走到半途就拐了个弯儿,去敲响孟求泽的房门,面容平静,半夜扰人清梦了,还不自觉似的。
  最叫破军星君生气的还不是这个。
  最叫他生气的是,孟求泽拨着乱发,边打呵欠边开了门,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心里烦躁得很,面上却只能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望着眼前的戚潜渊,问道:殿下,怎么了?
  然后,戚潜渊的回答是: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看你睡下没有。
  这不就是照搬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吗!破军只感觉心里沉着一股郁气,堵得他烦躁不安,幸好凡人的目光无法穿透幻术,否则,这个老奸巨猾的五殿下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这时候也明白了,戚潜渊此番举动,全然是故意的,实在是心胸狭窄。
  每每念及此处,徐阆都忍不住想笑,亏得破军星君不在,他可不敢当面取笑那位将军。
  想完叫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之后,徐阆抬起眼睛,望向眼前古朴的木门,叩响了门环。
  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这户人家,虽然家底算不上殷实,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至于缺衣少食,不过,这对夫妻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所以,这地方倒是个合适的去处。
  妇人闻声,几步走上前,将门敞开,便见到一个青衣广袖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眉眼温和,好似一方青砚,又好似隐于山海的闲云野鹤,叫人心生好感。
  再往下看,只见他袖中隐隐约约藏着什么东西,系在手腕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有着古朴的铜色,像是个纹饰奇特的铜铃封雪山脉离霞雁城并不远,妇人自然听说过步家的名声,步家被覃家请来霞雁城之际,万人空巷,摩肩擦踵,她也有幸从缝隙间窥见一眼。
  于是她心下有了底,便启唇问道:您是?
  我姓姬,是个道士。男子指了指万里无云的晴朗天际,说道,前些日子,我瞧见天生异象,斗转星移,有青鸟在我檐上停留,所以我算上了一卦,便知晓,这里有我的机缘。
  妇人没太听懂他的意思,显出茫然的神色,又问:姬道长,您口中的机缘是指?
  年轻男子唇边多了一抹笑意,他掐了一个诀,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妇人听不懂的那些词儿,过了一会儿,他报出了一连串的时间,哪天,哪个时辰,不遗巨细,妇人听着,忽然福至心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很是惊讶,尔后,又听他问道:你在这时候遇见了谁吗?
  在妇人的身后,有个中年男子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和自己的丈夫愣愣地对视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重新看向门前的这位道长,犹豫了片刻,开口试探道:这正巧是我儿的生辰,难道,道长口中的机缘,指的便是他么?
  徐阆十分肯定,我夜观天象,知他是佛陀托生,青鸟转世,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妇人忍不住笑了,说道:平日里,我也觉得到他比同龄的小孩儿聪明许多,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偏袒他,所以从未在意过。可他如今年纪还小,恐怕担不起这个名头。
  徐阆摇摇头,也跟着她笑了笑,说道:这是天赋,和年纪没什么关系的。
  他们在门前站了太久,中年男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应该是鲜少说话的那种人,声音低哑,带着点厚重的感觉,从喉中吐出一句话来,姬道长,不如先进来再慢慢聊吧。
  于是妇人赶紧招呼徐阆进来,与此同时,她回过头,朝屋内喊道:慕儿,有客。
  徐阆提了衣摆,跨过门槛,顺便转过头去,问那位沉默的中年男人:你贵姓?
  我姓谢。男人如此答道,此后就像是失了言一般的,不开口了,只将他引去屋内。
  他们动作很快地布好了茶水和吃食,徐阆没有到处骗吃骗喝的习惯,也就是感觉嗓子干涩的时候抿了两口茶,搁下杯子时,便瞧见帘子被掀起,一个小孩儿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布偶,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直勾勾地瞧着徐阆,似乎很是好奇。
  这就是那位侍奉西王母身侧,矜持内敛,冷静稳重的三青仙君了。
  徐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三青仙君时候的情景,大雪压昆仑,只听一声嘹亮的鸟鸣,昆仑山巅,三青仙君翩然而至,如同海潮般卷曲的黑发柔柔地垂在脊骨处,额前有镶着青金石的额饰,身着青羽编织而成的衣裳。他是来邀请他们三人出席的,不过却被推辞了。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走过去,俯下身子,蹲在小孩儿的面前,平视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点绵柔的尾音,像蓬松的棉花,也不怯场,这么回答他:谢慕。
  谢慕啊,徐阆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你多大了呀?
  我三岁了。小孩儿绷着一张肉嘟嘟的脸,明明还稚气未脱,却偏偏作出老成的样子。
  妇人将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拨了拨,又看向徐阆,叹息道:您看,他年纪还很小。
  若他拜我为师,以后肯定更有所成就,徐阆本来想这么说的,目光微微一扫,却又发现谢慕是这对夫妻的独子,那群仙君不懂,他却明白,若是要夺走那唯一的子嗣,无异于从父母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然而,他又不得不问,于是只好斟酌了用词,缓缓地开口。
  谢慕,你想拜我为师吗?他说道,你和普通人不同,你自己应该也能够察觉。
  意料之中,谢慕看了一眼自己的双亲,犹豫了一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得到了谢慕的答案后,徐阆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双亲,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喜乐。妇人露出无奈的神色,说道,道长应该也明白的,他要走,我们不放心。不过,如果再过几年,等他年纪再大一些,那时候,若是道长还有意收慕儿为徒,若是慕儿想要拜道长为师,便由他自己去选择去留,我绝不阻拦。
  既然谢慕不愿意跟他走,谢慕的双亲也有些抵触此事,徐阆便不再提了。
  毕竟,他总不可能说着这副躯壳里装的是天界的三青仙君,然后将谢慕掳走这也太丧尽天良了,总之,他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便想着,只等谢慕长大之后再来一趟。
  徐阆想了想,问道:他出生的时候,你们是否见到什么异象?
  谢家的夫妻互相对视了一眼。
  中年人上前一步,说道:他出生之际,我在门外等候,便见到檐上喜鹊啼鸣,庭中不断有鸳鸯、青翰、子规、蓝歌鸲等鸟类飞入,此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门内小儿啼哭,门外鸟鸣声清脆,我愣愣地望着这幅场景,却见它们衔来一面方镜,将它放下,便飞走了。
  徐阆有意引导他:那面镜子如今在何处?
  捡回来后,我们琢磨了一阵子,却未发现这镜子有何特殊之处,然而它的由来又太奇特,正巧是在慕儿诞生之时,又觉得他现在年纪还小,会将镜子打碎,便将它收了起来。
  妇人说完这话,看见徐阆这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此为四方开天镜,你们不需要担心谢慕会无意间将镜子打碎,我想,关于他的性格,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徐阆说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两个卷轴来,递给谢慕,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一些,嗯,关于术法一类的秘诀,他看过之后,自然会通晓其中的奥妙。
  谢慕将那两个厚厚的卷轴抱在怀里,有些吃力,但并不觉得疲惫。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然而,他却隐约明白这个人对他怀有善意,还有一点
  四方开天镜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他想,然而他的双亲只会将他的话当作呓语。
  所以他闭口不言,像往常一样,保持了缄默,只将手里的卷轴抱得紧了些,仰起那张满是稚气的脸,眼睛又黑又亮,望向面前这个年轻的道长,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徐阆失笑,俯下身子,忍不住摸了摸谢慕柔软的发顶。
  给你的。他说道,不过,这可不是白给你的,当你学成之际,我便会回来向你讨要。
  第295章 、消弭
  都说少年人如雨后春笋似的, 一场迷蒙的烟雨后,便接连着钻出来。
  徐阆觉得,小孩儿约摸也是这样, 一天一个样, 好像柳枝抽条,他觉得自己也就那么一段时间没注意,再回霞雁城的时候,谢家的独子已经长成了他有些陌生的模样。
  霞雁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无论杂役走卒, 官宦世家, 都是如此形容他的。
  与步家、田家、青家不同, 谢慕没有拜入任何一门下,纯粹是靠天赋,再加上自己刻苦学习,即使他年纪轻轻, 却已经名噪一时, 引得京城的人也侧目看了过来,连连赞叹。
  起先, 也有人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 直到真的见到谢慕之后,这想法才随之改变。
  和谢慕交谈过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会将他当作普通的小孩儿, 而会将他当作同辈, 或是长辈来看待, 毕竟,谢慕的言辞,举止,太成熟稳重, 而且怀揣的术法又足够令人敬佩。
  隐于封雪山脉中的步家也对他产生过兴趣,与他有过来往,不过,步家从不轻易接受外来者入门,所以即使再认可谢慕的实力,他们也从未提出过这样的邀请再后来,步家有些时日里忙得左支右绌,与外界的接触也渐渐地少了,最后几乎已经与覃家也断绝了来往。
  那对夫妻也并非愚钝之人,在徐阆离开之后,他们经过几番商议,便将那面尘封已久的镜子取了出来,交给谢慕,叫他好生保管。而谢慕,确实是如徐阆所说,他们后来便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担心他会将镜子打碎,实际上,比起他们,谢慕才是将它看得最重的人。
  从那以后,谢慕的枕边,除了那个憨态可掬的老虎布偶以外,还多了一面镜子。
  这面方镜边缘处有一圈银质边框,上下宽厚,左右细薄,上纹草木走兽、绵延不绝的晴涛,下纹日月、二十八星宿;四方位处向内凸出四角,又刻有复杂的纹路,分别对应着四方神兽的纹章;镜面光洁平整,却倒映不出任何事物,漆黑一片,如同永不消亡的沉沉黑夜。
  谢父谢母也问过他,他尚且年幼,本应不通事理,又是如何明白这镜子的重要性的。
  而谢慕是这么回答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好像有人将它托付给我似的。
  那人对他有着全然的、坦诚的信任,要他好生保管好这面方镜,而他也应了下来。
  但是,每当谢慕绞尽脑汁去思考,到底是谁将这镜子托付给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谢父谢母听罢,只当是孩童的胡言乱语,莫名有点欣慰,觉得自己的独子终于表露出了小孩子的天性,便也没有去反驳,嘴上是应了,谢慕却知道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