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戚一斐微微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准备等着闻罪放开他,好还自己的心脏一个平静常规的跳动。
  “——我怕。”
  闻罪的声音很低,带着磁性,趁着戚一斐的慌神,就借着握手的动作,整个人都往戚一斐的身上靠了靠,依偎了起来,演足了一个害怕亡姐索命的小可怜。若三公主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死反而促进了闻罪的感情,大概就真要变成厉鬼来讨债了。
  “大官人,你可要保护我呀。”闻罪还越演越上瘾,隔着被子,紧紧的抱着戚一斐。对着戚一斐的脖颈吹起,带来了难以名状的悸动。
  戚一斐整个人都感觉飘乎乎的,这回没话了,就,大概,可能,也许,闻罪真的害怕吧。
  第43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三天:
  第二天早上起来, 戚一斐才知道了螭吻宫的始末,也知道了闻罪的怀疑。
  戚一斐觉得闻罪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虽然古人有政治手段粗暴的, 但也有想象力丰富的呀,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因为人类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动物,一个人都没有办法用脸皮化的一种性格去定义, 更不用说把这放大到一个群体,乃至不同的时代。
  三公主好歹是皇家的公主, 受环境的耳濡目染,哪怕是和空气斗智斗勇, 她都应该不会只是个青铜。
  戚一斐是越想越不放心, 最后干脆连日常的赖床都没有了,亲自又拉着闻罪,陪他去了一趟螭吻宫。
  从重华殿到西九宫, 路途不算远, 给戚一斐的感觉却是用了整整两年,才重新见到这里。
  西九宫,戚一斐过去是常来的,因为他读书的勤为径书斋,就在西九宫的后面。戚一斐过去怕上课迟到, 总要奔跑着, 直插过西九宫的主要干道。身后往往还要跟着一个张小珍, 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其他公主皇子, 藩王世子的。
  戚一斐那个时候最羡慕的就是住在西九宫的龙子皇孙了,因为他们不用早起。
  如今的西九宫,和戚一斐印象里的那个,已有了极大的不同。简单来说,过去的西九宫是活的,到处充满了人间烟火,可以看见大公主在等着自己女伴一起上学,可以看见五皇子习武锻炼;而如今这个西九宫,已经死了,死了好久。
  再没有孩子说笑,也没有了宫人频繁进出,这里就像是被刻意的遗忘了。
  皇宫的建筑,本就偏庄严肃穆,再没点欢声笑语的鲜活气儿,那就真的和活在古墓里没什么区别了。真正的掌权派只剩下了英亲王(五皇子),但他早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就都是些注定没有未来的人了。
  戚一斐觉得有些压抑,真的很难把这里和自己的童年联系在一起。
  闻罪却一身龙袍,走的闲庭信步,像是回了老家,还不忘时不时的插播几句,和戚一斐讲讲他的过去。闻罪倒不是想和戚一斐刻意卖惨,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从小长到大的栖梧宫,就是这个样子的。
  阴沉沉、鬼森森,安静的仿佛踩到一片落叶,都会引起注意。
  拜古人一种名叫“莺不落”的建筑所赐,皇宫里甚至连只鸟,都很少能够见到,因为它们无处可依,顶多是看到它们成群结队的从头顶飞过。
  栖梧宫是皇后的旧宫,建筑风格里的那种冷硬庄严就更不用说了。而在皇宫里,其实是没有一个专门叫“冷宫”的地方的,这和地理位置无关。只是皇上厌弃了哪里,哪里就会在私下里被代指为“冷宫”。
  好比此时此刻,西九宫就都是“冷宫”。
  而在戚一斐小时候,栖梧宫才是那个冷宫,规矩点的还会以先后旧宫来称,不规矩的就直接是冷宫了,连戚贵妃都三令五申,不让龙凤胎去“冷宫”,怕他们惹天和帝不高兴。
  哪怕栖梧宫,就建在天和帝的无为殿之后没多远的地方,大家也会选择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皇宫,实在是太大了。”戚一斐忍不住道。
  戚一斐连自己家的郡王府都嫌大,更不用说是皇宫这样走个对角线能累死人的地方。正是因为大家都离的太远了,才会少了一家人的温暖,多了君臣的疏冷。
  “我们以后可以只生活在几个宫,其他地方总会找到别的用途。”闻罪趁势描绘起了未来的蓝图。
  “???”戚一斐一脸问号的看着闻罪,这里面有我什么事?我不是来暂住的吗?
  闻罪笑笑没说话。暂住可以变成久住。
  去螭吻宫,就要途径二皇子的睚眦宫。这么大清早起的,这位疯子也不放假,兢兢业业的在咆哮:“这天下,是孤的,是孤的,是孤的——!!!”
  深谙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的精髓。
  二皇子发疯的病症,一般分三步,先狂,再唱,最后哭。
  现在就是第一阶段,狂。几个人都拦不住。据说他还会绕着睚眦宫内部的朱墙狂奔,追都追不上,一边跑,还一边喊,他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嗯,反正吹牛也不上税,随他想象吧。
  戚一斐忍不住嘴贱,隔着红墙,朝里面递了一句话:“皇帝都自称朕的。”
  二皇子的喊声戛然而止,大概他也没想到外面会有人找他说话。
  戚一斐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还是有点记仇,有关于二皇子当年要强娶他姐。若不是二皇子,他阿姊不至于那么早嫁,哪怕司徒少将军是个良配,也完全可以先订婚,再等个几年。
  古代的女人真的太苦了,阶级压迫的矛盾,也难掩性别之差。
  闻罪郑重其事的对戚一斐保证:“我会尽快废除女子十四不嫁则惩的规定。至少,提到十八吧。”
  十八不是闻罪的想法,而是小时候的戚一斐一直在宣扬的,十八岁才算是成年。
  既不是大家理解的十四,也不是二十的弱冠。
  十八,一个奇怪的坚持。
  不等戚一斐去和闻罪说什么,二皇子已重整旗鼓,于是,他的喊话就变成了:“朕富有四海,朕日理万机,哇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的挺厉害啊。”戚一斐略显尴尬,他刚刚只是寻常调侃,没想到却真的启发了二皇子,这让他都有点不敢去看真正唯一能够自称为“朕”的闻罪了。
  是他对不起他。
  闻罪却反而显示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度,他不会去和一个疯子计较:“我在考虑把老二的孩子接出去,总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是该这么做的。”戚一斐再一次想起了十一皇孙,他觉得他还是胖墩墩的样子更可爱。
  螭吻宫终于到了,这里已是焦黑一片。宫人们早早就已经起来,开始打扫起了这片千疮百孔的区域。哪怕闻罪不会常来西九宫,这么不体面的样子,也要尽快收拾干净。
  戚一斐没说他来干什么,就是拽着闻罪的手,绕着整个废墟走了一圈。
  戚一斐已经对拉手习以为常,但很多宫人却并不知道,如今看到,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是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眼中说不出来的惊慌失措。
  走完一圈,戚一斐毫无收获,这里并没有三公主的灵魂。说不准是他看不见,还是三公主没有死,亦或者是她已经投胎了。
  “我可以确定,老六不是三公主。”至少老六是个男的,闻罪可以肯定,至于甄别的办法,他不想再多说。
  “那,徽王世子呢?”戚一斐提出了新思路。
  闻罪沉吟,三公主没办法假扮成徽王世子吧?
  不过,也不好说,死去的三公主的尸体已经彻底碳化了,不要说容貌,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六皇子吸引了闻罪所有的注意力,确实是容易忽略掉徽王世子,他已经回自己的府上去养伤了。
  “我会找人设法去探一探。”一旦错过昨天的好机会,后面就不好说了,随随便便扒一个男的裤子,还是藩王世子的裤子,哪怕变态如闻罪,也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命令。
  不过,徽王世子受了那么重的烧伤,总还是要换药的,机会多得是,至少先确认一下男女。
  三公主就这样死了,不管闻罪还是朝臣,一方面觉得很难理解,一方面也只能接受。大家说不上多高兴,也说不上多难过。死的还不如天和帝,至少天和帝有不少过去的老臣心腹,都是在真情实感的伤心的。却没有谁,会为了三公主而难过。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是发自真心的为三公主的死,而开心。
  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魂。
  戚一斐在当天下午,就命人从诏狱取来了玉瓶,和张珍再一次见了面。负责运送的人死活想不明白,用一辆马车来回运一个玉瓶是怎么样的操作。当事人张珍也想不明白,因为在玉瓶运动的过程中,他只能在玉瓶里待着,马车的大小于他毫无意义。
  戚一斐一脸懵逼,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命令不是他下的。
  “把你的朋友请入宫了,开心吗?”闻。下了这个奇葩命令之人。罪。
  戚一斐:“……”一言难尽又有点小感动,这什么神仙操作啊,在别人眼里他对于玉瓶的在乎就像是在发疯,但闻罪却偏偏愿意陪着他一起发疯,“下次不用这样了,我知道这是玉瓶,不是阿宝。”
  闻罪搂过戚一斐,一脸“你说什么都对”的表情:“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这都能分辨出来。”
  “……”戚一斐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再对上张珍那张好事者的嘴脸,立刻化身“渣受”,推着闻罪的背,想要把他赶到隔壁,“你快去批奏折吧,记得吃药。”
  “没有你,药太苦了。”闻罪假装可怜。
  这回戚一斐却不惯着他了,充分说明了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闻罪有小算盘,只是之前他愿意配合,现在不愿意了:“有我,药也一样苦。”
  闻罪听出了戚一斐语气里的坚决,虽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戚一斐,但至少他知道这回得改变策略了。于是,他再没像往日里那样得寸进尺,反而特别配合,力图营造一种“我知道你因为好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体谅你,不打扰你”的乖巧新形象。
  不得不说,百变闻罪的戏路这么宽,还是有回报的。
  如果闻罪继续搞事,戚一斐在张珍面前拉不下脸来,肯定会更加坚决,可一旦闻罪软和了,戚一斐就又愧疚了。他想着,闻罪看不到张珍,闻罪又能知道什么呢?反倒是他,大概在闻罪眼里有点忽冷忽热。闻罪受了委屈,还不说,反而更体谅他了……
  妈呀,闻罪到底为什么要跌落凡间,这个污浊的红尘,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小天使!
  被内疚迅速淹没的戚一斐,在送闻罪去隔壁的最后,小声在闻罪的耳边道了句:“晚上、晚上……”
  闻罪在心里勾起了计划通的笑容,面上还在装可怜,非要逼着戚一斐说出来:“嗯?”
  戚一斐实在是臊的不行,再看张珍也有跟着飞过去好奇的样子,直接一把推出了闻罪,隔着门喊了一声:“晚上再说!”
  戏谑够了,闻罪心满意足的走了。
  张珍飘在空中,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友,这个之前还和他信誓旦旦的发誓自己不是断袖的男人:【晚上啊,啧啧。】【你闭嘴。】戚一斐一点都不想讨论。
  回归正题。
  【我找你来,是因为三公主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诏狱的时候就知道了!】张珍简直不要太兴奋,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激动过后了。
  【我想请你在宫里走一圈,】戚一斐做事还是很小心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三公主的鬼魂。】【咋?】张珍被吓了一条,【你连她做鬼都不愿意放过啊?没想到,戚小斐,你竟然是这样的戚小斐!】【……】行吧,戚一斐还能说啥?
  然后,闻罪就得到了消息,戚一斐捧着他好友的玉瓶,去绕着皇宫走了一圈。这事听起来可诡异极了,连丁公公的小徒弟都被吓的不轻。丁公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的徒弟就代替丁公公陪着戚一斐走了一圈皇宫,却越走越害怕,总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
  闻罪伏案工作,连笔都没顿一下,只是问:“二郎看起来开心吗?”
  “应该挺开心的。”小徒弟回忆了一下,尽可能的揣摩着,觉得新晋的亲王殿下应该是开心的,抱着个玉瓶,神采飞扬的。
  “那就好。”闻罪没问题了,开心,就是他对戚一斐全部的所求,“你可以下去了。”
  等到出去之后,丁公公的小徒弟才反应过来,他一开始要说的不是这个事啊。
  殿内的闻罪则在想着,丁公公选的个小徒弟,还是不太行,有的历练。
  戚一斐这头,在和张珍看了整整一圈皇城后,得出的结论和戚一斐是一样的,不要说三公主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不等戚一斐在说什么,张珍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三公主这是死的透透的了。张珍特别开心,手舞足蹈的,一个劲儿和戚一斐夸着闻罪,真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啊,就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真凶,帮他和二小姐报了仇。
  【你看上的男人?】戚一斐挑眉。
  【你男人,你男人,行了吧?】张珍无奈,放下了手中的阳春面。嗯,自从他有了牌位,方便戚一斐近身上供之后,他的食物范畴就丰富了许多,一日三餐,瓜果点心,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唉,都说女人嫉妒起来是丑陋的,我看男人也差不多嘛,你变得超小气,你知道吗?】戚一斐终于想起来,要和好友再次澄清:【我和闻罪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特别纯洁。】张珍给了戚一斐一个“你开心就好,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眼神:【好啦,不管谁看上了谁,谁会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因为小爷我,终于要准备投胎啦!】张珍同学发表了他鬼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戚一斐却在那一刻,突然有些舍不得,涌起了思绪无限,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知道往生才是对张珍最好的选择。但他就是,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唉,我知道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魅力堪称雍畿第一,卫玠转世。但是,咳,】张珍这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他清了清嗓子,把早就想好的词,终于对戚一斐说了出来,【人生无不散之筵席,也许一时间失去我,你会很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没什么嘛。因为我还在啊,以另外一种形式。当不成兄弟,我们还可以当亲戚。】张珍算是认定了他会投胎给景将军当儿子了,景将军是闻罪的亲戚,戚一斐是闻罪的夫君,这么一通扯下来,四舍五入就是他和戚一斐是亲戚了呀。
  【我一定会成为最喜欢你的宗室的,所以,你也一定要帮我追到隔壁侯爷家的千金呀。如果千金脱胎成了男的,你也要帮我。她是男的,我都喜欢的!】戚一斐本来真的都快要哭了,被张珍这突发奇想的背背山,一下子就整笑了。
  【什么鬼。】戚一斐笑骂了一句。
  【真的啊,】张珍真的想了不少,特别正经,【虽然都说那是个千金,但谁知道呢?万一二小姐这辈子想当男人了呢?当男人就不用那么苦了。我还想过,万一她还是个女的,我却也投胎成女的,我们俩磨镜,该怎么处理。当然,她是男的,我是女的话,其实也方便。总之,除非二小姐不喜欢了,不愿意下辈子和我在一起了,其他情况下,你一定要帮我知道吗?不管我们是什么性别。】【好。】戚一斐哭笑不得,张珍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破坏气氛啊。
  然后,这对傻乎乎的好基友,就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怎么投?】
  张珍也是第一次投胎,很是生疏,并不懂规矩。
  戚一斐就更不知道了,他虽然死过,但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死后都经历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