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您吃着好就是小辈儿们的虔心到了,”常相逢接过张家老太太赏下的荷包,一福道,“谢老太太赏。”
  “我常你配的那几样小菜也挺好,爽口,赶明儿叫人送府上几坛,我配饭吃,”张家老太太对常相逢这次配浆面条的萝卜丁很是喜欢。
  “这不值什么,明儿个我就叫锁住给您送来,”这些小东西,常相逢那里还是有许多呢。
  “刚才不是听说三太太很喜欢吃这浆面条么?依我说,常丫头你不说将这面条的做法教给我府上钱师傅,这样我家老太太跟三太太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一个打扮俏丽的小媳妇抿嘴笑道,“你放心,我们张家在城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也知道你这浆面条是神仙面,不会亏待你的。”
  “这位奶奶说的我可不敢应,我也是得仙子青眼才学了这面条方子,拿它为一家人谋生计已经是不敬了,怎么还能再卖于他人?”不过是一个浆面条方子,又不是什么日进斗金的东西,居然也这么招人眼?
  ☆、第72章 七十三酸酸惹人爱
  说话的小妇人是张家的大孙媳妇,对常相逢的浆面条方子倒没有多少觊觎之意,说这话纯粹是想在太婆婆跟婆婆面前表现自己的孝心,“瞧着话说的,好像跟你多不愿意一样,真不愿意,怎么不直接只卖凉粉别卖面条?”
  “城东张家谁不知道啊,听说这洛河上的船有一半儿都是张家的,这世上还有张家出不起的银子?”常相逢浅浅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前些日子令狐大东家也跟我提过方子的事,不过后来听我一说,觉得我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也就没有再说要方子的事了。”
  “令狐家?也想要你的方子?”城东张家再富,在令狐家跟前也不过就是一个铺子的掌柜罢了,什么洛河上的船有一半是张家的,那根本就是常相逢恭维的说法,张家的船不过十几只,也就在黄河上走走,跟令狐家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听到常相逢说令狐俨也看上了她的浆面条方子,张家人不由都提起了精神。
  “想来老太太也听说了,我去年投河是被令狐大东家的船救的,后来令狐大东家又向我姐夫订了三个月的凉粉,所以这浆面条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自己被令狐家救了的事,估计现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我就不信令狐大东家还能看上你个小小的浆面条方子,”张家的孙媳也是娇养大的,如今被常相逢直接拒绝了,颇有些下不来台,又听常相逢拿令狐俨堵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你别以为见过令狐家的人几回,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就算是令狐家救过你又如何?你还真以为他们会再救你一回?”
  “大东家确实救过我一回,他会不会再救我第二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天我来给老太太做寿面,张家上下自然不会干出我需要被人‘救’的事情,”常相逢对这个在自己太婆婆寿宴上找事的小媳妇很是不屑,心里冷哼一声,“我的方子得自洛河龙宫,你们张家也是常年跑船的,如果强抢我的方子,就不怕河上不安生么?”
  “行了,老大媳妇安生些吧,常姑娘说的是,她好心来给我祝寿,我们怎么能做出叫人笑话的事?”张老太太摆了摆手,心里却对常相逢高看了几分,“时候不早了,你铺子里肯定也离不开你,快回去吧,得闲儿过来跟我聊聊天儿,我也是寡妇熬儿一辈子,知道女子养家的不易。”
  还是您老通情达理,常相逢感激的向张家老太太一福身,随了领她来的丫鬟出了花厅。
  “常姐姐,你的方子真的是龙宫里得来的?”送常相逢来的小丫鬟比来时话多了些,“我也是看戏才知道这水底下是有龙宫的。”
  “河里有龙王,龙王自然要住龙宫了,”常相逢笃定的一笑,“怎么?你不相信啊?”
  “也不是,旁人不信龙王,咱们张家常年在河上跑船,自然是相信的,我只没想到原来河里的龙王也吃面条,”那小丫鬟对常相逢的话倒没有多少怀疑,只是河里的龙王吃面条,有些超乎她的想像。
  “那不是天宫时传的嘛,龙王爷也只是改改口,并不当这个是主食的,不然会叫我学了去?”常相逢解释的“合情合理”。
  “那令狐大东家真的要你们的方子啊?他们给你银子不?我家大少奶奶可是要给你银子的,你咋不借机要上一笔银子,不比自己摆摊儿强?”
  “令狐家也是说给银子的,准备在他们的酒楼里卖,可是听我一说,令狐大东家到底是干大事儿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碗面条坏了河上的事?当下就说不要了,可是我都那么说了,如果再拿出来卖给别家,到时候叫令狐大东家知道了,不说我,只怕买的人也会跟着倒霉,平白得罪人不是?就冲这一条,这浆面条的方子我也不会给人的,”常相逢借着小丫鬟的嘴,得叫有些人死了心。
  “姐姐说的是,要是得罪了令狐家,在洛阳还怎么活啊,”小丫鬟点点头,“幸亏令狐家没有死命问你要,不然这方子姐姐只怕也保不住!”
  令狐家于豫西商界来说,简直就是神话般的存在啊,常相逢无奈的点点头,“而且我也不想卖,虽然这样每天几百文的挣的不算多,可是你只要肯干,天天都有的赚,不比守着一堆银子坐吃山空的强?”
  有了张家的经验,就算是常相逢没有天天上门做浆面条,龙宫小吃也是天天都有人来特意要浆面条回去给亲人当寿面用,但凡这个时候,常相逢都会专门小灶为客人做上一锅带走,这也为龙宫小吃赢得了有人情味儿的好口碑。
  “巧丫,你这样成天团团转,累不累?”李翠儿安生待了一阵子,发现根本没有漏洞可寻,心里发急,又看常相逢虽然说话难听,但并不怎么管她,人也渐渐懒了下来。
  见李翠儿往自己旁边一坐准备跟自己长聊,常相逢将手里的账本收好,“累啊,咋不累?可是这样累着挣的银子心里踏实不是?”
  “可是我听说令狐家要你的方子啊,你直接一卖多好,”李翠儿这几天留意打听,也听说了有好几家酒楼想买常相逢方子的事。
  “涸泽而渔的事情我不干,我啊,还指望着方子给我开饭店呢,”常相逢看着李翠儿心里惋惜,如果李翠儿肯跟自己一心,自己开饭店就又多了个帮手,可惜,她也无心去收服一个觊觎别人拥有的一切的人。
  “这才能挣多少?你算算你每天才睡多少功夫?再看看你的手,都粗成啥了?”李翠儿心里不屑,面上也带了出来,她可是很注重自己的相貌的,一个大姑娘没有一副好相貌,怎么能嫁的好?
  常相逢也想漂亮啊,可是她做的活跟油烟还有水的成天打交道,皮肤不粗糙是不可能的事,常相逢也去买了手脂之类的来抹,可是脂粉店里的手脂香味太大了,常相逢怕这些味道会跟面条窜了味儿,也不敢多抹,倒是便宜了李翠儿。
  “这些事啊,还是留给你想吧,我跟你说啊,你要是闲成没事,把蒸布和抹布都洗了,再煮煮晒晒,咱们做吃食生意的,卫生是关键,还有,你要是喜欢涂脂抹粉儿的,我也不拦着,但前头你少去啊,要是想出去帮忙,就把身上的花衣裳给我换了。”这李翠儿自来了自己店里,能吃了啥药一样,就那两身衣裳,换过来换过去的,脸又擦的那么红,常相逢真怕她成天乱晃叫来自己店里的食客们误会。
  李翠儿听常相逢这么一说,心里不高兴了,“我咋啦?你不就是嫌我招人眼嘛?你不也成天新衣裳一身儿一身儿的添?”尤其是常相逢添衣裳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她!
  真真是不能沟通,常相逢无语望天,“我跟你说,你来我这儿就要守我这儿的规矩,如果觉得我苛待你了,不论是羊二庄还是甜井胡同,都有你的地盘儿,你回去就好了。”
  说罢也不理会气的脸胀红的李翠儿,直接端了铜盆出去洗漱去了。
  “奕儿呢?又出去啦?”明府紫芝堂里令狐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大媳妇谭氏,“你就由着他不管了?”听到明奕又出府的消息,令狐氏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人将谭氏给找来了。
  “母亲不必担心这个,奕儿大了,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咱们又没给他身边放丫头,看上哪家姑娘也是情理中的事儿,”谭氏虽然心里比婆婆令狐氏更忧心,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轻声安慰婆婆。
  “那也不能看上个卖面条的姑娘,你叫人去看过没?听说叫什么‘面条西施’的,这么叫奕儿牵肠肚,想来是个绝色了,真不行的话,叫人去说一声,收到府里罢,只是别走漏了风声。”不过是一个女人,在令狐氏的眼里,跟孙子平时看上的玩意儿没有什么不同。
  谭氏没有见过那个“常相逢”,但一个乡下女子居然叫这种名字已经透着怪异了,尤其是后头那一出《善娘记》出来,谭氏就更加不敢小瞧她了,“长的好不好的不重要,我不信她还能倾城倾国了?只是奕儿性子拧,如今一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咱们要是硬来,只怕会物极必反,弄的大家不好收场。”
  “反什么反?咱们接她进府,又不是打杀了她?但凡有耳朵的,谁不知道明府是什么地方?我现在担心的是奕儿被她弄野了性子,他可是马上就要进京城的人!”令狐氏对谭氏这么不紧不慢的作派很是不满。
  “母亲也说了,奕儿马上就要进京了,这一到京城,一年半载未必能回来,咱们不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等奕儿科举一罢,就给他说亲吗?这洛阳城的事儿跟奕儿还有什么关系?”谭氏心里虽然也着急,但她觉得没必要现在这个时候跟儿子闹翻,不论那个常相逢打什么主意,只要明奕一离开京城,最终等待她的都是一场空。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可是不见这个‘面条西施’我这心里终是不太平,到底也得看看是个什么妖精才行,”令狐氏可不像谭氏这么乐观,这一头栽到女人身上毁了一生的事情她见的太多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叫你舅母去做,”只要明府不出面,想来明奕也不会怨到她们身上。
  ☆、第73章 七十四见面
  “巧丫,你又要出去?瞧今天这一身儿穿的,多漂亮,”李翠儿看着一身天青色绣花新夹衣的常相逢,眼中满是羡慕,“也是,这是要到令狐府去,可是得好好打扮打扮,我那儿还有朵绒花呢,我去拿来,你戴了?”
  前两天令狐家的管事就带了人过来说令狐家百老太太听说了这浆面条的故事,便叫人请常相逢到金谷园令狐府上亲自为她们做。
  虽然常相逢对令狐家来叫她上门做面条的用意有所保留,但令狐家于自己有恩是全洛阳皆知的,别说人家现在捧了银子来请自己,就算是只叫人捎个话儿来,她也不能有一丝犹豫,因此仔细准备了之后,常相逢决定带着锁住去金谷园做面条。
  “不必了,我是去给人做饭的,用不上这些花儿粉呀的,你自己留着吧,你要是没啥事,就帮大娘端端面条,”现在生意好了,明显感到人手不够了,这几天常相逢也在寻思要不要再雇个人帮忙,这样的话,她也好开始卖炒菜了。
  “巧丫,你今天去的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令狐府,咱们洛阳城里最富贵的地方,听说规矩也大的很,你就不担心?”李翠儿看常相逢要走,连忙拦了她道。
  令狐家再富贵又怎么样?又不是龙潭虎穴,令狐家再富贵,也是商贾之家,这世道虽然不再重农抑商,行商之人只要三代清白子弟还可以参加科举,但你再大的商贾想横行乡里为害一方还是要掂量掂量的,你钱再多,县令老爷一句话,也得老实呆着,所以常相逢也不觉得令狐家能做出什么需要她提心吊胆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啥?直接说了我要走呢,”常相逢不耐烦的看着李翠儿,“你要是没事,哪怕去帮大娘烧烧火也是好的,”敢情跑自己这儿当小姐来了,常相逢决定找个时间叫人给羊二庄送个信儿,这丫头还是回家去吧。
  李翠儿看了一眼青布夹衣黑布鞋打扮的利利亮亮的锁住,陪笑道,“锁住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在乡下长大,知道什么?到时候没得招人烦,不如这样吧,我跟你去好了,”李翠儿倒没想过去了令狐家能改变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是一个长见识的机会。
  “你去?你知道我叫锁住去是干什么的?”弄个李翠儿在身边,她还不随时准备挨刀啊,只怕随便人家许李翠儿点儿什么,她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行啦,你要是不想干,就歇着吧,大娘,我们走了,咱们今天只卖这一锅面条了,”常相逢探身到厨房跟正在看锅搅面条的徐大娘,打沫她已经做好了,徐大娘只需要面条熟了端锅就成,“辛苦大娘了,我做好了面条就回来。”
  “这就是闻名洛阳的浆面条?”令狐氏看着碗里的面条,红红绿绿的看着还算漂亮,可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这个样子一人对着一碗面的情景还真是少见的很。
  “是啊,听说味道很好,”令狐俨的嫡母王氏笑道搅了搅碗里的面条,“我也是听了那个《善娘记》,便想着尝尝这龙宫里的面条是个什么味道呢,赶巧姑母也想试试。”
  “可不是想试试么?还想见见做面的人呢,”明府二太太今天也跟着来了,如今明奕恋上了外头一个卖面条姑娘的事情在明家已经不是秘密,虽然徐氏也知道明家现在要靠明奕,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颇为解气。
  “娘你说什么呢?舅母请咱们到府里来尝新鲜,也是对祖母的孝心不是?”徐氏的大女儿明洁抿嘴一笑,看向自己的大伯母谭氏,“这面条光闻味儿我就觉得挺开胃的,果然是龙宫里出来的,想来以后还能传到京城去。”
  徐氏对女儿的话心领神会,明家上下想帮明奕在京城寻门高亲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现在闹这么一出,万一将来传到京城里,矜贵些的人家谁还愿意嫁女儿给明奕?“说的不错,这游龙宫的故事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要是那天四喜班进了京城,这《善娘记》可就出名了!”
  “行了,这戏出不出名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既然你舅母请咱们过来尝新鲜,还不赶快吃面条?非得等面都坨了才吃?”令狐氏最不耐烦听老二一家酸溜溜的口气,因为明家两个儿子都不是她所出,因此情感上她对两个儿子没有亲疏之分,对明章看重一些,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嫡长的缘故,可惜二房上下却总觉得她的心是偏的。
  “母亲觉得怎么样?”王氏小心的看着百氏,她虽然是令狐俨的嫡母,奈何这个儿子是婆母一手带大的,自小主意正跟她也不亲近,所以一听到百氏叫她设宴招待明家上下,并且要叫常相逢过府来做面条的时候,她还是跟令狐俨通过气儿了。
  “还不错,味道很特别,”百氏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是这种酸酸的却又不同于食醋的味道还真是头一次尝到,“怨不得现在洛阳城里都吃这个呢,吃完以后心里舒服。”
  “到底是咱们有了年纪,胃口不如以前了,就喜欢用一些容易克化的,这面条还不就是占了这一条?再传传是什么天上仙人吃的,”令狐氏不屑的看着碗里的面条,忍了几忍才没有把剩下的半碗儿吃了,“天上的神仙能吃这个?面条?”
  “谁说不是呢?这不过是那个卖面条的自己捣鼓了新做法出来,又怕卖不好才特意编出来骗人的,”谭氏的庶长女明艳看着祖母的脸色略略用了几口放下筷子道,“不过这卖面条的能请得动四喜班编出什么《善娘记》,这分心机会叫人心里不安。”
  怎么不是呢?谭氏心里一叹,会做面条不可怕,会借势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居然会为自己造势,现在不论她出身如何,常相逢前世是积了大功业的善人,这一世又是进过龙宫的福女,这个名声是跑不掉了,“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个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大嫂说的没错,女人嘛,怎么折腾还不就为了嫁个好人家儿么?你,去叫那个姓常的过来,就说我要见见她,看是个什么阿物儿会下个面条就敢跑出来糊弄人了,”徐氏鄙夷的一笑,冲身边的一个丫头道,“就说这这儿的几位太太吃着面条还成,要赏她,叫她过来给大家磕头!”
  叫自己过去“磕头”?常相逢微微一笑,她一到令狐家已经知道了明奕一大家子过来“吃”面条了,当然,人家担心自己的儿子遇到个“狐狸精”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也不介意跟明奕的亲人们先见上一面,可是见一面不等于是“磕头”,“这位姐姐,你的意思是百老太太叫我过去给你们的主子们磕头?”
  见常相逢面露不悦,那丫鬟也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的,是明家二太太发的话,常掌柜你只管去吧,我家老太太最是体恤下人,我看她老人家对你做的面条很满意,你去了必定还会有重赏的。”
  “麻烦这位姐姐跟你家老太太道个恼,我那个小店儿虽然不大,但是离不得人,而且你们胡管事刚才已经过来把这次的银子给我结过了,老太太的赏常相逢受之有愧,”说到这儿常相逢回头叫过锁住,“咱们走吧!”
  “哎,常掌柜,你这可不合礼数,小心二太太-”那丫鬟看常相逢拎了包袱要走,一下子急了,“我可是向你的,那徐二太太脾气不好,你不过是做个小生意,没得多于得罪个人。”
  明家的人自己就算是跪着一步一叩首,只要还想跟明奕在一起,注定已经是得罪了,常相逢也不指望去讨好一个异母婶子,“谢谢这位姐姐提醒,烦请你回去跟那徐二太太说,我这面条是得自龙宫,拿出来做小生意一是为了糊口,二是想叫洛阳的乡亲们都尝尝人间没有的滋味儿,二太太不喜欢便罢了,我个人腿有毛病,万万是跪不下去的,尤其是不该跪的人!”
  “她说我受不起她的头?真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大嫂,你怎么说?”徐氏听完丫鬟的回话,已经气的要掀桌了,“这分明是不将咱们明家人看在眼里!”徐氏虽然在明家不被重视,但出去人们还是挺给她这个明家二太太面子的,何曾受过这种气?而且还是个卖面条的小贱人!
  “来人,去将那个常相逢给我抓过来,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你坐下,抓她,你凭什么?用什么理由?她是良民之身,你虽然是明家二房太太,除了有明家媳妇这个身份外,又哪里比她高贵了?而且她现在是洛阳闻名的‘福女’,来令狐府上做顿面条就被你拿下了,叫洛阳城里的百姓怎么说?”谭氏出身书香,最看不得仗势欺人,而且这个妯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真将常相逢抓了打了,明奕只怕会恨上她们!
  百氏看了一眼堂中尴尬的诸人,心下微嗤,明家已经再不是往日风光,可叹有些人脑子至今也不清醒,还摆着侯府的架子动辄得咎,“艳阳你去,就说我吃着浆面条不错,又听说常姑娘是得了龙宫仙子青睐的福女,请她过来一见。”
  艳阳是百氏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叫她亲自去请,也算是向常相逢道歉了,令狐氏对百氏的做法挺满意,毕竟今天她是一定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福女的。
  待常相逢到了百氏的福寿堂时,令狐家跟明家的诸人已经撤座回到了西暖阁,常相逢一踏进屋门便觉得脚下软软的,低头一看,原来是铺着厚厚的“事事如意”纹猩红绒毡毯,人走上去,声息不闻。
  百老太太的正房很大,一溜几间屋子打通,用红木落地罩跟多宝格隔出不同的区域来,再扫视四周,只见满目的珠围翠绕锦绣绫罗,加上多宝格上那一层层的金玉摆设,真真是要闪瞎人眼的节奏啊。
  “常相逢见过老太太,太大,几位姑娘,”每次常相逢上门做面条,内宅的妇人们就算要见见她这个“福女”也是在宴席上,这种饭后特意把她叫到暖阁的情景还真是头一回。
  “噗,这是开玩笑的吧?”徐氏一见到常相逢,早前憋的气一下子喷了出来,“都说是‘面条西施’‘面条西施’的,我还以为长的该有多漂亮呢,可这一见,啧啧,”徐氏得意的摇摇头,“山花野草!”
  “原来几位太太是想看看我常相逢生的美不美啊?我还以为太太们是觉得我的面条好吃呢,”常相逢根本不将徐氏夸张的作派放在眼里,自己再不美,也比徐氏跟她旁边的几个明家小姐强一些吧?这点儿信心常相逢还是有的。
  徐氏看到常相逢的样子,心里就更不喜了,“你的面条好吃?我还真没有觉得,不过是就编了个理由骗外人罢了,哄憨子呢?”
  我就是哄憨子呢,可你们这群憨子不也相信了?自己的面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不需要徐氏来评价,常相逢微微一笑看向主座上的百氏,“百老太太叫相逢过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常相逢一进西暖阁,百氏已经知道这个丫头不像想像中那么简单了,而这种“不简单”的印象不在于她的穿着打扮和举止动作,而是常相逢长眉下那双明亮的杏眼和她了然中带着一分讥诮的神情,这个姑娘一开始就没有被暖阁内的满目繁华给震惊或是吸引,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和身边的令狐氏身上,显然她对她们的目的是有所察觉的,而且她对自己的目的还带了份不屑。
  百氏活了大半辈子几经风雨,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能在这屋子贵妇面前头脑清醒甚至不躲不怯的女子,这洛阳城里还真是不多见,心里有了评定,百氏面色也和善了许多。
  “我也是看了《善娘记》知道了咱们洛阳又出了新吃食,才特意叫你过来做给我们尝尝,味道好不好的见仁见智,不过倒挺对老婆子我的胃口,”百氏看了一眼令狐氏微沉的脸,淡淡一笑,“这浆面条真是来自龙宫?我怎么听说常姑娘你颇擅厨艺?”
  “擅长谈不上,小户人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做的多了就会有些心得,不过这浆面条倒真不是我能琢磨的出来的,”常相逢也觉察到了百氏语气中的善意,含笑道,“我也是跟人学了,才拿出来卖弄,只为糊口罢了,幸而没被怪罪。”
  看来这丫头是顶死了自己的浆面条得自龙宫了,谭氏眸光一闪,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常相逢的心意,一个到过龙宫,被仙子福佑的“福女”,前世修了大功业的“善娘”,就算是出身不好,嫁入明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今时今日的明府?
  “常姑娘,那个《善娘记》是你叫人写的?人家戏上说的善娘可是跟着一个进京的举子进京了,你是不是也的析这个主意?”明洁跟母亲徐氏一个想法,凡是能叫长房不痛快的事情,即使是对二房毫无益处,她也是乐意做的,“我好像听说是我哥哥救的你?我哥哥可不就是要赴京赶考的举子么?”
  “明小姐还真是小姑娘心性,这戏文里的故事能全信么?若按照戏文里所说,我岂不是要到京城去了?还有那《大西厢》、《王宝钏》里写的丞相府还是侯府的小姐来着?跟没见过男人一样,看到个张君瑞薛平贵的,便听着丫鬟的挑唆做出不才之事,若是老百姓看什么就信什么,该怎么想那些官宦人家的姑娘啊?明小姐说是不是?”
  “你,真是粗鄙!”明洁被常相逢犀利的口齿顶的面红耳赤,可是这话题又是她挑的头,一时满脸通红僵在那里。
  明艳自然不能看着姐妹受辱,在一旁笑道,“常姑娘说的《大西厢》我们姐妹倒真是没看过,没想到居然写的是这样的故事,只是《王宝钏》教的可是女儿家贞节烈义,不惧贫寒一心孝敬公婆苦待夫回的美德,没想到常姑娘却只看到其中小节,真真是叫人扼腕。”
  “原来在明家小姐的眼里,女儿家不守闺训与素昧平生的薛平贵暗生情愫一心筹谋下嫁于他居然只是失了小节?啧啧,”既然明家人跟自己摆贵族谱,常相逢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转头看向令狐氏身旁的谭氏,“明家真是好家教,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真心学不会。”
  三从四德可是写明了在家从父的,不论王宝钏的父亲如何嫌贫爱富,王宝钏不听她爹的话是一定的了,何况王宝钏苦守寒窑换回了什么好结果?十几天的幸福生活?这十几天真的就幸福么?如果她死的时候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没有瞎眼选错人,那常相逢只有呵呵了。
  “你倒是个厉害人儿,怨不得,”谭氏被常相逢倨傲的态度气的心肝儿疼,她是万万没有料到常相逢会在自己面前这种态度的,“常姑娘难道不知道女子讲究‘德言容功’,要的是卑弱,敬顺,慎言谨行?”
  慎言谨行没错,可是“卑弱敬顺”是什么?这四个字咋写?常相逢长眉微挑抿嘴一笑,“太太您着相了,我不过是小门小户靠手艺养家糊户的生意人,于我来说,‘卑弱敬顺’换不来米粮,甚至只会招致欺辱,在我的字典里,只有自力更生,坦荡做人,再说了,大太太掌一府中馈,多少人在您手下讨饭吃,难道您真的是靠‘卑弱敬顺’襄助夫婿主掌家业?”
  宅斗宫斗的戏常相逢也看过一些,一群争男人的女人哪个骨子里有什么“卑弱敬顺”?
  谭氏被常相逢眼中的了然刺的心头一颤,她长在书香门第,自幼也算是饱读圣贤之书,《女四书》更是自启蒙时便日日诵读了,可是里面所谓的道理和要义,在内宅厮杀了几十年的谭氏每每想起都要不屑的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