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326节
  可是他们研究了很久,只能勉强用矛头划出圆圈,却没人能画出那两个点,更没人能搞清楚如何区分这两个点的阴阳。此刻被关羽逼得节节败退,马超却突然有了想法。
  他一边向后撤步,一边舞动长矛划圆。关羽正对着他,将矛头划出的圆看得清清楚楚,但没有当回事,只是愣了一下,挥刀就劈。马超矛法一收,圆圈消失,矛头化作一点,向他胸前急刺。关羽冷笑一声,挥刀再劈,这次却劈了一个空。
  马超是个虚招,一击即收,等他这一刀劈实了,胸腹间露出空门,马超却突然再次击刺,又快又猛。
  关羽吃了一惊,连不及变招,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马超成功夺回主动权,发起了反攻。这一次,他以虚刺为主,间夹着一两招猛攻,关羽摸不清他的底细,不敢大意,挥刀格挡,却频频落空,一时手忙脚乱。他看了片刻,忽然明白了,向后连撤两步。
  “你这矛法可是孙将军所授?”
  第899章 甲乙计
  马超突然想通了困扰了他们很久的道理,心情畅快,心里的愤怒散了大半。
  “虽非孙将军所授,却也受其启发不少。你这刀法也是由破锋七杀化出的吧?”
  关羽的刀法中有很多他自己的东西,但的确受破锋七杀的影响不小。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说来说去,他们的武功都受益于孙策,争胜负也没什么意义,刚才杀得死去活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马超看看四周,忽然说道:“今日在此伏击你其实还是受你的启发,听孙将军说你曾在此大破周禺,又长驱直入,一战而定九江,诚为快事。”
  关羽顿时心情大好,看马超也顺眼了很多。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关羽说起他看到乌桓骑兵的事。马超不敢怠慢,立刻带关羽去见孙策。关羽很诧异,他原本以为马超会赶到淮水去查看情况的。马超解释说,他虽然是出来侦察情况的,但他只负责五十里以内,五十里以外另有斥候负责,不用他担心。
  关羽点头赞同。他清楚孙策用兵的特点,什么人干什么活,分工很明确。徐晃当初就是斥候营的,对斥候营如何运作非常了解,两人闲聊时说过一些。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傍晚时分赶到舒县。
  见关羽与马超同来,而且两人似乎相处得还不错,孙策多少有点意外。关羽将他了解的情况对孙策做了说明。孙策对情报不怎么感兴趣——有郭嘉负责的斥候营,他对刘和等人的行踪还是清楚的——他对关羽的打算更感兴趣。
  “你有何打算,是留在我这里,还是去幽州?”
  关羽很失落。他原本以为孙策会热情地挽留他呢,可是听孙策这口气,根本没这意思啊。
  “如果将军不反对的话,我想去幽州。”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又不欠我的。”孙策笑笑。话说出了口,他才听出关羽话中有话。“你是说你父亲留在公明那儿?”
  “家父担心会影响公明的前程。”
  “不会。”孙策给出自己的承诺。这是徐晃与关羽的私人交情,不涉及公务,他完全没必要担心。徐晃这个人很谨慎,他清楚他的身份特殊,不会做出犯忌主讳的事。他和关羽的交情很好,但后来曹操还是让他去救樊城,而他也没有辜负曹操的希望。
  疑心那么重的曹操都能做到,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如果什么人都怀疑,那什么事都别做了。
  关羽沉默了片刻,神情怏怏地告退。孙策突然灵机一动,叫住了他。“玄德最近和公孙瓒相处可好?”
  “他说调解了刘虞和公孙瓒的矛盾,应该相处还算和睦。不过以我对公孙瓒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心胸开阔的人,肯定会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孙策点点头。公孙瓒的确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和袁绍翻脸就是因为他弟弟公孙越的死。不过他现在需要公孙瓒坚持得久一些。“云长,冤家宜解不宜结,玄德和公孙瓒毕竟是同门,如果能和睦相处,尽释前嫌,对他在北疆有好处。田楷在青州的处境不容乐观,你如果能去助他一臂之力,或许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帮助。”
  关羽想了想,觉得有理。孙策随即让顾奉以他的名义给田楷写了一封信,说明他推荐关羽去青州的用意,希望田楷不计前嫌,与关羽合作。又给了关羽一道手令,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和太史慈联络,寻求帮助。关羽很开心,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关羽,孙策让人请来郭嘉,通报了关羽提及的情况。郭嘉思索片刻。
  “本该四处奔袭的骑兵聚在一起,要么是打算强行攻坚,要么是准备撤退。将军,不管他们是哪一种打算,你都要做好准备。太史子义曾经说过,这些乌桓突骑一旦以我汉军的模式作战,杀伤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对步卒来说。我军骑兵数量有限,一旦损耗太快,短时间内无法补充。”
  孙策眼神微闪。“难道就这么让他们离开?”
  “按我的计划,的确应该如此。”郭嘉摇摇羽扇,嘴角微挑,眼中带笑。“可是观将军之意,似乎不太甘心。”
  孙策笑笑。郭嘉总是这么直接,一语道破。正如郭嘉所说,他清楚这时候应该示弱,助长袁绍的自信,然后在放松警惕,继续四面出击。可是让三千乌桓骑兵就这样走了,他总觉得不太妥当。
  “我担心袁绍当我好欺负,食髓知味,纠缠不清,反而会弄巧成拙。”
  “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强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强。打痛袁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是比起以静制动来风险要大得多。须运筹得当,不仅要胜,而且要大胜,这样才能起到震慑袁绍的目的,让他短期内不敢再对豫州出手。若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不如不战。”
  郭嘉摇摇羽扇,神态轻松。“是示强还是示弱,全看将军怎么选。我顺便提一句,如果将军打算示强,那关羽可用。这人虽然用兵全无方略可言,冲锋陷阵却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孙策同意。论用兵能力,关羽不算上乘,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展示出过人之处。论乱军之中斩将,关羽绝对是一把好手。诛文丑虚实难辨,斩颜良可是货真价实的战绩。就之前的战绩而言,他也的确擅长这种单刀赴会的战斗模式。
  这么一把快刀,不用一下太浪费了。
  孙策随即让人去请关羽来,表达了他的意思,希望关羽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关羽正为无用武之地而失落,听了孙策这个提议,正中下怀,当即一口答应。
  孙策随即召集众将,部署反击事宜。
  关羽和马超不打不相识,孙策安排他俩北上,到淮水附近侦察敌情。考虑到对方全是骑兵,步卒能发挥的作用有限,孙策命令麋芳、阎行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脱离主力作战。程普守舒城,他自己则率部北上,摆出准备渡过淮水,进入汝南作战的姿态。
  第二天一早,孙策拔营,离开舒城,率领一万五千步骑向北进发。
  孙策一出城,潜伏在灊山一带的许昭就得到了消息。
  第900章 世家之势
  灊山,太平堂。
  许昭坐在客席上,向坐在主席上的郑宝拱手施礼。“大帅,孙策已经起程,再不出击,我们就没有机会了。请大帅看在我族兄往日的交情上,出兵截击孙策,为我许家数百口冤死的亡魂报仇。”
  郑宝揪着乱糟糟的胡须,转着眼珠,很为难的咂着嘴。
  许昭连连恳求,百般劝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子。
  许昭是阳羡许氏子弟,原本过得很自在,在宗帅和豪强之间自如切换。烦了就到山里隐居,闷了就到阳羡或者姑苏城里耍耍,或是游山,或是玩水,偶尔还找有道之士切磋一下神仙术。
  这么好的日子,当然希望能活得久一点。
  只可惜,他没能盼来神仙,却盼来了恶魔。孙策到阳羡,将阳羡许家连根拔起,数十口人死于刀下,无声无息。产业被霸占,田地被瓜分,奴婢也成了官产。城里的产业没了,还有山寨,他躲进老虎山,想从此老老实实做个宗帅,还没定神,族兄许乾就中了祖郎的计,和石坚火拼一场,当场阵亡。
  一切都没有了。愤怒之极的许昭只剩下一个念头:报仇。接到许劭的邀请,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赶到了灊山。
  就像世家之间会有联络一样,宗帅之间同样有联络。许氏兄弟和九江、庐江的山贼关系常有往来,得知许家被孙策灭门,他们都很义愤。有扬州刺史刘繇在背后支持,他们当然愿意助许昭一臂之力,借此机会与刘繇拉上关系,将来也许有机会招安。
  但山贼们也不傻。对每天都要防着被人吞并的他们来说,正确评估对手的实力是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孙策入境后,看到孙策部下一万多人整齐的军容,他们知道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击败的乌合之众。围攻程普都没能得手,更何况孙策?所以郑宝等人嘴上喊得凶,真让他们出兵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就是没人敢动真格的。别说出山主动攻击,就连斥候接近都会让他们紧张万分,生怕孙策会进山征剿。
  好在孙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双方相安无事了半个月。眼看着孙策要走了,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筹备着过新年,谁愿意这时候去找孙策的麻烦啊。
  面对许昭的哀求,郑宝既尴尬又厌烦。曾经多么有风度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若不是他背后有许劭和刘繇,真想把他赶出去。
  “许兄不必如此。”郑宝离席,将许昭扶起来。“我也想出兵,为你家报仇,可是你也知道的,孙策善战,非等闲之辈。连祖郎都被他降伏了,我们这点人马哪里是他的对手。”
  “大帅……”
  “许兄,若是他来攻,我有地利可用,还可以与他周旋一番,说不定能抓住机会,为你家报仇。可是他不来,我也没办法啊。这样吧,孙策北上,必然要经过芍陂,你去联络张多。他是芍陂实力最强的大帅,一定有办法。”
  许昭抬起头,看着郑宝堆满假笑的脸,一声长叹。“久闻大帅胸有大志,豪气过人,我才在刘使君面前夸下海口,大力举荐,没想到大帅如此待我。也罢,我去芍陂寻张多,不劳烦大帅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郑宝。
  “大帅,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觉得孙策能击败那三千突骑吗?”
  郑宝皱皱眉,迟疑了半晌。“恕我见识有限,还真没见过突骑是什么样子。”
  “那我再多一句嘴,你觉得孙策是袁本初的对手吗?”
  郑宝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听得懂许昭这句话的意思。许昭的背后是刘繇,刘繇的背后是袁绍。与孙策争汝南的人不是刘繇,而是袁绍。他可以不在乎刘繇,却不能不考虑袁绍。
  孙策是袁绍的对手吗?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一个是四世三公的顶级世家,一个是刚刚凭军功起家的武夫,双方不在一个等级上。袁绍可以不战而取冀州,孙策能吗?他在豫州经营了这么久,袁绍的人马一到,豫州世家就反了。
  如果袁绍亲至,那又是一个什么情景?
  面对三千骑兵,孙策已经不敢正面迎战,在庐江待了十几天。如果袁绍来了,他恐怕只能逃回江南。
  郑宝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重新堆上满脸的笑容。“许兄,这还用说吗,肯定是袁本初胜啊。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张多能够出手,我们联起手来,就算不能战胜孙策,至少也能切断他的粮道,助淳于将军一臂之力。你说对吧?”
  许昭轻笑一声,眼神中充满鄙视。对付这种山贼,道义根本不值钱,只能威逼利诱。早知如此,就不跟他废那么多话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我自去和张多联络,至于大帅来不来,那就随大帅的心意了,我不敢强人所能。这些天叨扰大帅了,多谢大帅款待。这次离山,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有情后补。”
  许昭甩甩袖子,招呼部曲随从,扬长而去。
  郑宝陪着笑,将许昭送到堂前,看着许昭出了山寨,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去。他挠着油腻腻的头皮,觉得脑袋有点疼。连日来,他一直觉得许昭很可怜,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许昭也很可怕。别看他现在家破人亡,落魄无依,可是他姓许。
  阳羡许家、平舆许家原本是同宗,现在阳羡许家被孙策灭了门,平舆许家却还在。许家是平舆大族,许劭、许靖都是名士,就连袁绍也要顾忌许劭的评价,岂是他郑宝一个山贼惹得起的。
  郑宝拍拍脑门,犹豫不决。遇到这种事,他需要一个能出谋划策的人,最理想的人选是成德人刘晔,刘晔名门之后,又足智多谋,一定能解决这样的事。可惜他去了长安,听说在宫里做了官,很受皇帝信任,帮不上他。怎么办?郑宝沉思良久,咬咬牙,一跺脚。
  “集结人马,准备出山。不管打不打,总要装装样子,充充门面。”他仰天长叹。“唉,也不知道这次出山,来不来得及赶回来过年。”
  第901章 心病
  孙策当晚在巢湖西岸扎营。
  行军之所以慢,除了步行速度有限之外,主要原因就是扎营费时间。上午日出吃早饭,然后开始拔营,就要花一个多时辰才能收拾好,最多走两个时辰,下午太阳刚刚偏西,又要停下来扎营,这样才能赶到天黑前把营垒安置好,及时做晚饭,避免将士露宿,受冻饿之苦。
  冬天更是如此,没有热食吃,没有热水喝,一般人都受不了。所以正常行军速度就是一天三四十里,如果遇到下雨下雪,除非特殊情况,将领都会选择驻营,免得士卒太累。
  以孙策目前的位置,按照这样的行军速度,要赶到汝南至少还要三到四天。可是骑兵却有可能在半天时间内赶到,随时出现在他面前,所以孙策不敢有丝毫大意。
  巢湖向北再行一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合肥。合肥之所以成为江淮防线,除了他特殊的地形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位置适中。南到长江,北到淮水,大约都是五百里左右,向南有施水经巢湖入长江,向北有肥水经芍陂入淮水,辎重运输很方便。谁占领了合肥,谁就控制了江淮防线的主动权。南方政权失去合肥,就只能据江而守。北方政权失去合肥,就只能退守寿春,基本也到了淮水边。
  孙策以前只知道合肥很重要,但亲自走一趟,还是收获良多。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这可不是说说而已,任何行动都离不开客观环境,就像他现在虽然想一战全歼那三千乌桓骑兵,却不得不先考虑会不会被对方奔袭一样。孙权十万大军被张辽八百骑兵杀得落花流水,他现在面对的可是三千骑兵。稍有大意,他就可能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灭。
  刀枪无眼,对方可不认你是不是穿越者。
  孙策背着手,看着被夕阳照成金色的湖水,盘算着两种方案的优劣。他否定了较为稳妥的方法,决定主动出击,这只是从政治正确和长远利益来考虑。正如郭嘉所说,强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强,他之所以要表现得这么强势是因为他弱,又怕袁绍看出他的弱,才故意示强。
  示强不是真强,如何打败这三千骑兵,就成了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列阵以待,用步卒大阵来迎战骑兵。以他麾下这一万多精锐步卒的实力,足以重创那三千骑兵,然后再用亲卫骑出击,他有把握取胜并将损失减少到最小。但对方不是傻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不太可能用骑兵来冲突步兵大阵。在对方不上当的情况下,他只能步步为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考虑如何将对方赶出豫州。
  要想和对方拼速度,那就只能用骑兵对骑兵。可他只有一千骑,正面交锋,输的必然是他。就算他有三千骑,他也不能这么做。袁绍损失了这三千骑不会伤筋动骨,他损失了三千骑就很难再补充完整。
  何况他根本没有三千骑。
  陈武走了过来,向孙策躬身行礼。“将军,你离湖边太近了。”
  孙策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水边。阎行倒不是担心他滑下去,而是担心水里有刺客。郭嘉有规定,除了在自己的大帐里,孙策任何时候都不能落单,不能过于接近陌生的水域,百步之内不能有可供弓弩手埋伏的制高点。陈武刚刚入职不久,特别尽心尽职,时时不忘提醒。
  孙策向后退了几步。“子烈,还适应军中生活吗?”
  陈武羞赧的笑笑。“还好,比想象的要辛苦一些。”顿了顿,又道:“不过热闹。”
  孙策笑着瞥了他一眼。“他们没欺负你?”
  陈武摇摇头,却没说话。
  “谁待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