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595节
  “我觉得可以。”马超有些惋惜的挠挠头。“阿翁,天子是个英主,你为什么没考虑过将云禄嫁给天子,岂不比吕小环那匈奴女更胜一筹?”
  马腾转头看了马超一眼,冷笑一声:“刚夸了你几句,你就开始忘乎所以了。云禄若是嫁给天子,韩文约那边如何解释?就连你的婚事我都要和他商量呢。孟起啊,你千万别忘了,我们父子出身寒微,在长安固然不容易,到了凉州也不容易。若不与韩文约共进退,迟早连骨头都被人吞了。”
  马超想起自己的长远规划,凛然惊醒,连忙躬身领命。
  ……
  吕小环策马冲到执金吾官廨门前,猛地勒住马缰,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凌空虚踏。吕小环飞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闻声迎出来的卫士,冲进了大门。
  吕布正坐在堂上饮酒观舞,听到外面马嘶声,正准备发怒,见吕小环冲了进来,顿时转怒为喜。
  “小环,你怎么来了?”
  “气死我了。”吕小环怒气冲冲,伸手就去拽吕布。“阿翁,你跟我走。”
  “谁欺负你了?”吕布也怒了,推杯而起,跟着吕小环就往外走。“告诉阿翁,阿翁帮你出气。还真是反了,如今还有人敢欺负你?你快说,究竟是谁?”
  吕小环跺足道:“阿翁,不是欺负我,是鄙视你。”
  “鄙视我?”吕布有些气弱,停住脚步,摸了摸颌下的短须。“又是哪个酸丁又背后说我?唉,说就说吧,他们是嫉妒我呢,不用理他们。”
  “不是酸丁,是马超,马腾的儿子马超。他说骑射是屠龙之技,还讽刺我们是匈奴人……”吕小环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将马超回答天子的话大致说了一遍。当时她就在隔壁,听马超说骑射无足轻重时,她还能忍,毕竟她也清楚,除了在草原上,骑射能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说是过时的战术也没什么问题,等听到马超说这是霍去病破匈奴人的战法时,她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这分明是针对吕布和并州军来的啊。
  在宫里这么久,她多少学会了一点读书人说话的方式,听话听音,不仅要看他说了些什么,还要看他究竟想说什么。骑射,匈奴,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可不就是说吕布么?
  吕布大怒,但他不像吕小环一样冲动。他毕竟不是吕小环,他要考虑的东西更多。他仔细询问了马超见天子的过程,得知天子封马超为驸马都尉,又有意从宗室中挑选女子与马超联姻,他沉吟了良久。
  “小环,你先回去,这件事不能鲁莽。”
  吕小环不解。吕布把她拉回到堂上,又让人重新布置酒食,耐心的劝道:“你是陛下的女人,凡事要为陛下考虑,有陛下才有你,才有我们吕家。你想破坏陛下的部署吗?”
  吕小环翻翻眼睛,半懂不懂。吕布接着说道:“你想想,陛下为什么要这么笼络马超,还要和他联姻?”
  “想要马家支持?”
  “对啊。皇甫太尉去了潼关,这长安周边的人马就这么多,除了朝廷的几千南北军之外,就是我们并州军和韩遂、马腾的凉州军。韩遂、马腾原本都是董卓召来的,董卓死了,他们才迫不得已,投降朝廷。天子能相信他们吗?可是不相信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们回凉州。并州军兵力有限,万一和韩遂、马腾发生冲突,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如果将马腾拉到一边来,只剩下韩遂,那情况就不同了。”
  吕小环眨着眼睛,依然不肯罢休。“那就这么忍了?”
  “你不要急,这口气自然是要出的,却不能让人以为这是我们故意找他麻烦,毕竟他又没说我是匈奴人。”吕布冷笑道:“他不是驸马都尉么,将来有机会见面,我再让他领教一下骑射这屠龙之技就是了。还有啊,小环,你现在是陛下的女人了,不能再这么随便,一个人骑着马在大街上跑,连个侍女都不带,像什么样子?你要有点皇后的样子,要温良恭俭让……”
  吕布还没说完,吕小环一跃而起,鄙视地看了吕布一眼。“阿翁,你瞅瞅你这样子,啰嗦死了。陛下看见我的时候,我就是骑马在上林苑行猎,我也永远不会变成什么温良……温良……”
  吕布提醒道:“温良恭俭让。”
  “我就不让!”吕小环一扬手。“谁想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别指望我让他。让来让去,将来遇到孙策的妹妹三将军,我还要让她不成?阿翁,不是我说你,你不要学那些酸丁,你也学不会,你忘了王允那老匹夫了吗?你要学孙将军,看看人家怎么对付这些酸丁的。”
  说完,吕小环扬长而去。吕布瞪着眼,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这……这还是我女儿吗?”
  一旁的魏续忍着笑。“将军,小环还是小环,你却不是你了。”
  吕布的脸阴了下来。
  第1649章 比武不成
  “子长,不得无礼。”魏氏从后面快步走了出来,扫视四周,诧异地问道:“小环呢?”
  “走了。”吕布瞪了魏续一眼,神情缓和了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魏氏皱起刚描好的黛眉。“这孩子,怎么还是这副急脾气,回来了也不见我。”见吕布神情不悦,魏续又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狐疑不已。“出什么事了?”
  吕布嚅了嚅嘴,拂袖而去。魏续有点尴尬,挠挠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魏氏听完,责备道:“子长,不是我说你,你这做舅舅的可不能这么惯着她。小环现在不是在军中,她现在是在宫里,什么也不懂,本来就容易惹事,你还这么宠着她,将来犯了忌,天子要废了她,甚至要杀她,你还有帮她吗?宫里的情况有多复杂,你清楚吧,你以为是九原城的王大户那么简单,冲进去就杀,杀完人放把火就跑?”
  魏续强笑了两声。“董卓不就这么干的么。”
  “董卓现在在哪儿呢?”魏氏沉下脸,厉声喝道:“你希望奉先像董卓一样被人族灭,尔等都死无葬身之地吧?将小环嫁给天子,不就是并州军势单力弱,要借助朝廷的威严和凉州军抗衡么,得罪天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魏续不敢再说,唯唯喏喏。魏氏很着急,想了想。“你去准备一辆车,我要去宫里求见,看看情况。”
  魏续连声答应,转身出去了。魏氏转身去后堂,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两个侍女出了门。魏续已经在门口候着,魏氏上了车,向皇宫驶去。到了宫门口,守门的郎官告诉魏氏,吕小环出宫之后还没回去,不在宫里。至于去哪儿,他们也不清楚。
  魏氏顿时慌了,魏续也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赶回官廨,找吕布商量。
  ……
  马超勒住了坐骑,转身看着远处。
  马蹄声急,一匹青灰色的骏马飞奔而来,马背上却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马腾和马超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诧异,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谁家的马惊了?走得近了些,才看到马背上有人,只是身材比较小,两条腿又紧紧夹着马背,远处看不清楚。
  马腾举起马鞭摇了摇,侍从骑士们纷纷靠边,让出一条道,同时保持警惕,以防意外。虽说是长安城外,对方又只有一人,但乱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是谨慎一点好。
  马腾随身侍从都是精锐,反应很快,那人奔到面前时,他们已经让出半边路。那人从他们身边急驰而过,在经过马腾、马超身前时,原本伏在马背的人突然坐起,扬起手中的弓就是一箭。
  箭矢破风,射向马超的面门。
  饶是马超早有防备,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来不及思索,身体往后一仰,左手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上撩,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劈断了箭矢。箭虽然避过了,马超却因为用力过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落地,差点把屁股摔成两半,痛得脸都变了形,头上的武冠也摔歪了。
  “什么人?”马家骑士大怒,策马追了过去,长刀出鞘,一片寒光闪烁,杀气腾腾。
  那人策马越过马腾一行的队伍,在前面勒住坐骑,转过头来,脆声喝道:“马超,我就是你说的匈奴女吕小环。你不是说骑射不如突击吗?你用矛,我用弓,决一生死。”
  听到女子的声音,马腾已经明白了一半,再听到吕小环三字,他不由得一声轻叹。马超在为天子解说的时候,他就知道马超的用意,只是当着天子的面无法提醒。现在麻烦果然来了,吕小环居然追了上来,而且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箭,险些要了马超的性命。
  “哪来的竖子……”马超一跃而起,扶正头上的武冠,破口大骂,话刚出口,这才看清吕小环的面目,不由得愣了一下。“女子?”
  “女子也能要你命。”吕小环举起手中的弓,搭上一枝箭,对准马超。“敢应战否?”
  马超下意识地向后退,躲在战马的后面,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疯女人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仇还是有恨?”
  “她是温侯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女人。”马腾没好气的喝了一声,踢马上前,拱手陪笑。“吕贵人,这是什么意思?小儿刚回长安,应该没机会得罪贵人吧。”
  “老将军请让在一旁,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家这位少年英雄的。他不是说骑射是屠龙之技,突击才是正道吗?我想和他验证一下,看看是他的突击高明,还是我的骑射有用。”
  马腾陪笑道:“贵人说笑了。小儿一时失言,得罪了贵人,向贵人陪罪便是,哪能和贵人比武。这万一要是伤了……”
  吕小环不理马腾,喝道:“马超,亏你堂堂男儿,就只能躲在父辈身后吗?出来!决一死战。”
  马超大怒,捡起刀,冲到坐骑前,手按在马背上,正准备跳上马背,马腾厉声喝道:“竖子,还不向贵人陪罪!”说着,抬起就是一马鞭,抽在马超手背上。马超吃痛,连忙松手,一看手背被抽出一条血印,迅速肿起,疼痛钻心,顿时急了。
  “父亲!”
  马腾双目圆睁。“你想害死马家吗?”
  马超的脸抽搐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吕小环是天子的女人,他被她伤了甚至杀了,马腾也不能怎样。他要是伤了吕小环,会惹来大麻烦,甚至连刚到手的驸马都尉都会丢了。更重要的是吕小环是个女子,不管胜负都无法证明他的勇武,只会让他成为笑柄。
  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口恶气只能咽了。他忍气吞声,拱拱手。“马超失言,得罪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见马超不肯应战,又主动陪罪,吕小环也不纠缠,收起弓箭,拨转马头,唾了一口唾沫,疾急而去。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马超脚前,马超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唾迹,眼角青筋抽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马腾看得分明,跳下马,走到马超身边,抬手按在马超肩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孟起,这里是长安。”
  马超一言不发,拂落马腾的手,翻身上马,猛踢马腹,坐骑飞奔而去,留下滚滚烟尘。
  ……
  吕小环刚进长安城,就遇到了追来的吕布、魏续等人。见吕小环毫发无伤,吕布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
  吕小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吕布追问了几句,她也不理。吕布无奈,只得拉着吕小环先回官廨。就吕小环现在这情绪,他真不敢让她回宫,又是弓又是箭的,万一和天子一言不合,别说伤着天子,就算把弓举起来都是大逆不道。
  他亲手杀死了董卓,也亲自经历过无数白眼,知道在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眼里他们父女是如何的不值一提。既然坐拥五州,拥兵十余万的孙策都不过是寒门武夫,没有与他们并肩的资格,来自边郡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如果不是机缘凑巧,大汉大厦将倾,吕小环别说成为贵人,就算想成为宫女都不可能。
  这是吕家改换门庭的好机会,是他几十年打拼都没能争取到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毁了。
  吕布心事重重,回到官廨,他搂着吕小环的肩膀,把她带到后堂。魏氏正在堂上抹眼泪,看到吕布父女进来,她连忙迎了上来,抢过吕小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了一番,没看到伤口,这才放了心。
  “小环,你究竟去哪儿了?”
  在母亲面前,吕小环有些怯怯。“我……我找马超比武去了。”
  “比武?”魏氏和吕布互相看了一眼,既有些意外,又觉得正常。不过随即又有些担心。吕小环进宫这么久,这脾气可是一点也没改啊。
  “伤着没有?”
  “没有,我射了他一箭,被他躲过了。”
  “他没还手?”
  “他父亲马将军拦住了。”吕小环推开魏氏,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托着腮。“马将军一口一个贵人,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阿翁,阿妈……”
  魏氏眼睛一瞪。吕小环连忙改口。“阿母,是不是我成了贵人,以后就不能和人比武了?”
  魏氏在吕小环身边坐下,搂着吕小环的头,亲了一下。“当然不能随便和人比武。这儿是长安,不是九原,更不是草原上。别说你是贵人,就算你是普通人家的夫人也不能随便与人动手。你看看长安城,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家的女子骑着马,拿着弓,去和人拼命的?”
  “可是天子娶我,不就是想推行男女平等吗?男子可以找人比武,我为什么不能?”
  魏氏语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吕小环。天子为什么要娶吕小环,是为了像关东一样提倡男女平等,还是为了重振尚武之风,又或者只是为了拉拢吕布,又或者是兼而有之,他们其实并不清楚。
  见吕小环情绪不高,吕布岔开了话题。“小环,马超是怎么躲开你那一箭的,说来听听。”
  吕小环梗着脖子。“我没兴趣。”
  吕布毫不气馁,又转到吕小环另一边。“你怎么能没兴趣呢?你是女子,又是贵人,他不敢应战。我如果挑战,他还能不应战吗?你既然和他交过手,哪怕只是一合,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按你所说,你们离得应该很近,以你的箭术,他应该躲不过去才对。除非他有什么绝招,平时练得精熟,这时候想都不想用,一下子就使出来了,正好破了你的一箭。你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说不定我们就能把这一招学会了,将来也许就能救命。”
  吕小环眼睛亮了,连连点头。
  第1650章 别无选择
  吕小环在这方面有点天赋,虽然当时与马超之间隔着几个人,又是匆匆一瞥,却记得非常清楚。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便将当时的情形说得七八不离十。吕布与人动手经验非常丰富,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的诀窍,知道这是私斗技,在战场上用处不大,用于应急却有奇效。他自己练习了几下,便已经有模有样,再教吕小环练习。
  见父女俩练习武艺,魏氏放心了,坐在一旁观看,暗自想着心思。长安城的情况复杂,吕布、吕小环不是喜欢动脑子的人,吕布身边也没什么谋士,只有张辽、高顺有点城府,要想在这长安城活下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不禁有些头疼。
  吕小环掌握了出手剑的技巧,心情也好了很多,吕布趁机引她详说当时的情况。吕布听人说过,孙策开设讲武堂,专门培养中下级军官,每次大战之后都会有详细的战纪以供讲武堂讲解。吕小环成为贵人之后,他得到过几分从秘书台转来的战纪抄本,但是不怎么上心,大部分转给张辽、高顺了。那些战纪以步战为主,又都是一些基础,不是他感兴趣的内容。马超曾经是孙策的义从骑将,几乎参加了所有孙策的战斗,他的经验之谈对吕布肯非常好的参考价值。
  吕小环记不太清,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虽说总结到位,却没什么新意。不过吕小环提到一句话,吕布倒是非常感兴趣,那就是马超提到的阴阳之道。
  “什么阴阳之道?”吕布坐在吕小环身边,催她说得详细点。
  “我记不清了。”吕小环直挠头。“好像是从易经里悟出来,究竟怎么个阴阳之道,我也忘了。要不我回去问问陛下,然后再告诉你?”
  一听说是易经,吕布既心动又有些怯。他能读写,但谈不上学问,易经更没有研究过,但他知道这是群经之首,是一门很神秘的学问。从易经里悟出武艺,听起来就让人敬佩,想来也非常高深。如果马超有这样的修为,那遇到他的时候可得小心些,他可不想把这一世英名毁在马超手里。
  等吕小环平静下来,魏氏又劝了几句,留她吃了一顿饭,吕布便亲自送她回宫。在宫门口,吕布问了一下郎官,得知荀彧今天休沐,便问清荀彧私宅位置,转身去荀彧。
  荀彧刚洗完澡,正坐在书房晒太阳,等着头发干。听说吕布来访,他非常意外。虽说同殿为臣,隔三岔五的见面,但他们私下里从来没有接触过。不过他很快就猜出吕布来意,也不系发更衣,故意披着头发出门迎接。
  见荀彧大冬天的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只是用衣带随便一揽,头发更是披散着,吕布惊讶不已,瞪着眼睛,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荀彧拱手笑道:“得知温侯光临,彧一时心急,未着正装便出来了,还请温侯见谅。”